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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世子妃早已故去多年,她真实的模样,薛慈轩已经有些模糊。若是能将这朦胧中看见的人画出来,他便会发现这女子与李夫人、杜夫人和魏夫人都像,又都不像。

    让他记挂多年的,这其中虽有对世子妃的爱,但更多的却是愧。

    况且,他是天之骄子,曾经自以为天下之大,可任由他展翼高飞,结果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护得周全。一路逃窜,好不狼狈,最终只能托庇于老父的羽翼之下。便如同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切,也都跟着世子妃一起,遗落在了宏京。

    现在,他和世子妃唯一的孩子竟然回来了,看着这个孩子,他失去的那一部分,仿佛也跟着这个孩子回来了。

    “对,是该吃饭了。”薛慈轩点了点头,走过来拍了拍薛怀瑞的脑袋,“瑞儿喜欢吃什么?”

    “能吃饱肚子的。”

    薛慈轩心里一酸,他的长子,他的嫡子,本该在万分宠爱之中长大,却吃尽了苦头。

    素梓院里,各路美食流水一样的上,一派父子和乐的景象。

    采苹院里的李夫人,进门便摔了个梅瓶,奶娘正抱着大公子出来问安,顿时把大公子也给吓哭了。李夫人一把夺过孩子,反手对着奶娘就是一巴掌。奶娘被打得连退两步,顾不上面颊生疼,赶紧跪在地上告罪。李夫人却顾不上她了,只是抱着儿子哀哀痛哭。

    南山院的魏夫人是被侍女架回院子去的,待她倒在床上,已经是唇青面灰,她本来就长得瘦小荏弱,这样子看来更如同病重。她的贴身丫鬟秀儿大惊,赶紧去叫了府里的供奉大夫来。若是往常,自然是也要告诉世子爷一声的,世子爷必然回来看看,轻声暖语,细心安慰,但现在,魏夫人如何也不敢去找人叫世子爷了。

    只有杜夫人的甘棠院,相较起其他闹哄哄的两个院子,安静许多。杜夫人坐在床边,低着头,安静的做着一件小衣裳,她面色平和,穿针引线的双手又稳又快,可只有在她的眼底,有一片暗波涌动……

    ……

    薛慈轩喝得大醉,被素梓院的仆人们搀扶下去歇息了。

    虽说这地方已经是给了薛怀瑞,可毕竟之前是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布置也还没有。这一院子的仆役看着主仆二人的眼色,也都是怪怪的。

    话说,素梓院当年乃是世子妃杜氏的院落,院子里的人自然也都是她得用的。可当年世子夫妇远走京城,最得用的那批人都跟着走了,事后自然是一个也没回来。

    世子归来,荒唐度日,虽然后来改正了,但后院里也立住了三位夫人。这小院世子虽然常来,但他毕竟是男人,对阴私小事多不在意。是以,如今院子里的人虽说大面上还是忠诚于世子的,可朝深里说,又是百样心思千种肚肠。

    “这位姐姐,大郎看似是累了,不如让妹妹我抱着大郎下去歇息吧?”一个身着翠绿衣裙的俏丽丫鬟凑了过来。她话虽然说得恭敬,却是话没说话已然伸了手。

    吴笑烟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啪”的一声,原来是薛怀瑞的小手给了这丫鬟一巴掌。

    “丹若,我困了,要睡觉。”薛怀瑞双手揉着眼睛,吴笑烟见状立刻弯下腰来将他抱在怀里。薛怀瑞也乖觉,两手搂着吴笑烟的脖子,大头枕在她的肩膀上。他还是习惯叫吴笑烟丹若,要得一阵才能改过来了。

    “赵妈妈,不知大郎该歇在何处?”

    “还请姑娘跟老奴来。”赵妈妈一身石青色衣裙,头上只一个抓髻,穿着打扮干净利落,行事也是一板一眼。

    赵婆子带着吴笑烟与薛怀瑞到了一处厢房:“此处乃是世子特意为大郎布置的,大郎可还缺了什么?”

    赵婆子说话的时候也是素着一张脸,看似阴沉沉的,但是好是坏吴笑烟分得清楚。

    “还请赵妈妈稍后送些热水来,好让大郎洗漱。”

    “是。”赵妈妈恭恭敬敬的行礼,对着他们连退了三步,到了门口,这才转身离开。

    吴笑烟叹了一口气,娘与她说的是一回事,这真正回到了府里,见到了正儿八经的大家风范,她还是有些头皮发紧的。尤其,赵妈妈的示好虽然是好,其余仆役比如方才那绿裙的姐姐可不大友好啊。

    “姐姐,你作何叹气?”

    “大郎,以后可不能叫我姐姐了。”吴笑烟吓了一跳。

    “这不是已经没了外人吗?”

    “大郎须知,隔墙有耳,况且……奴婢也确实做不得大郎的姐姐了。丹若也是不能叫了,以后奴婢便都是笑烟。”

    薛怀瑞的腮帮子鼓了一下:“我知道啊,那不是爹爹赏赐给你的名吗,我却没看出有什么好来,我爹真够小气的。”

    “大郎!”吴笑烟已经不是吓,是大惊失色了。

    “嘿嘿。”薛怀瑞看着吴笑烟这样,却笑得开心,尽显熊孩子本性。

    吴笑烟又气又急,一咬牙道:“大郎若还是如此,笑烟便唤你二狗!”

    “啊?”这下薛怀瑞被捏到软处了,他原本也不知道二狗这名儿是好是坏,吴笑烟这么叫他,他就答应着。可是那廖琢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便总那这事取笑他,还牵了一条癞皮狗来,也叫二狗的。直气得薛怀瑞险些和廖琢拼命。

    可若这么叫他的是吴笑烟……薛怀瑞自然是不能跟她拼命的,她叫,他就得答应着。

    “大郎该如何唤我?”看薛怀瑞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吴笑烟知道成了。

    “笑烟……”

    “奴婢在!”

    两人这刚笑闹完,外边正有小厮送了热水来。笑烟打开门,不需她多言,一众小厮便将浴桶、热水与一应洗浴要用的东西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屏风后。走动间脚步轻巧无声,来去后地上更无半点不该有的杂物。

    “这位姐姐,小的鸿宝,可还有什么需要的?”打头的小厮长了一张圆脸,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更显得喜庆。

    “小哥多谢了,并不需旁的。”

    “那小的就守在屋外,大郎洗漱完了,姐姐叫上一声就好。”鸿宝点点头,干脆利索的带着其余人退下去了。

    热水给的足足的,胰子也在廖红梅那用过,吴笑烟帮薛怀瑞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叫鸿宝来收拾了。只鸿宝离开时,吴笑烟跟到了门口:“鸿宝哥哥,不知道婢女在何处洗漱?”

    “院子西北角有个浊水房,姐姐可每日有空时自去。”

    “谢谢哥哥。”他们这哥哥叫姐姐,但也没谁主动问对方的年纪,本来就都是客气的,何必认认真真的真个序齿排行?

    吴笑烟回到房里的时候,薛怀瑞已经摊开手脚打着呼噜睡死了。

    吴笑烟听母亲说过,贴身的下人都是该给主人守夜的,原来那是没有那样的条件,现在既然已经回到了衍国公府,那自然不能再做什么失礼的事情了。

    吴笑烟便坐在地上,靠着大床的雕花睡了过去,却不知道如此做法,非但没让人以为她知理,反而还遭了他人的忌讳。

    “干娘,那丑丫头已经伺候着大郎睡下了。”鸿宝正在赵婆子房中,他圆团团的脸上再没了方才的和善。

    “这丫头丑归丑,心思可是够重的。”赵婆子笑了笑,“你也不用恼,毕竟吴笑烟是外边养大的,听说好几年里都被拘在院子里,果然是没什么眼界的。她这么弄,我们是没话说的,打你以为世子会乐意?看着吧。”

    原来吴笑烟习惯了照顾薛怀瑞,事事亲力亲为,却不知道这么做是挡了其他仆人的路。尤其薛怀瑞已经被薛慈轩认为了大郎,白天又语出“哪里有那个身份和大郎排行”之语。

    本来世家子弟就重嫡庶,原本府里没有世子妃,也没有嫡子,那几个少爷和他们的娘还争上一争。可现在嫡子回来了,即便日后有哪位夫人被扶正,又或者是世子娶了继室,但长子嫡孙的名头薛怀瑞也已经站定了的。

    素梓院里,就算是有了二心的仆役,现在也得重新掂量一番了。

    他们再怎么二心,也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衍国公是衍国公世子,和那三位夫人有首位,为的不也是日后自己更稳固,得更多的好处。如今有了个更该被看好的对象,那何必还舍近求远呢?

    鸿宝和赵婆子本来还在犹豫到底该与哪家夫人结好,现在薛怀瑞来了,两人高兴了,就准备全心全意的跟着薛怀瑞干了。若成了薛怀瑞从小跟到大的老扑,那得是多大的脸面。

    按理说这两人跟吴笑烟的目标是一致的,只是吴笑烟表现得“不愿分出一点好处”,“不想让旁的人在大郎面前出头”那他们就不高兴了,这时候双方反而不是盟友,而是仇敌了。

    可怜吴笑烟初来乍到,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谨慎循规蹈矩了,谁知道,却无端端的给自己招来了大敌。

    薛慈轩在素梓院的正房中醒来,只觉得多年来心中的块垒烟消云散,只余下了欣慰与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