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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慈轩看薛怀瑞这反应不由得怔了一下了,这年岁的孩子有几个想到过这些事儿,心中并无不快,反而觉得欣慰。小雅的孩子便该是如此早慧。

    “一个半月之后,你若是又问起来吴笑烟了,那便是他们听她的。”

    “好!”薛怀瑞答应得高兴,下面还躬着身的鸿宝与赵婆子却觉得各种不舒服,这个“他们”里可也捎带着他俩呢。这要是让那丑丫头如了意,以后这素梓院里不就是她的天下了?

    吴笑烟饭量大,薛慈轩赏下来的一笼包子,一碟小菜,寻常的十来岁女儿家足够饱腹了,她吃进去却只是将将垫了个底儿。不过,她作为一个早习惯挨饿的人,吴笑烟可不敢嚷嚷着加饭。

    这衍国公府,说起来她是到了家里,实际上,却让她比在被那什么黑齿教关押起来的时候,更觉得心惊肉跳的。

    吃完了东西,吴笑烟本来以为就能回去了,谁知道进来个不认识的婆子,这婆子长得又高又瘦,一张满是皱纹的脸表情木然,看得人心里瘆得慌。

    “姑娘吃好了?”

    “吃好了。”吴笑烟恭恭敬敬的站好。

    “老婆子姓宋,世子爷吩咐了,姑娘是外边回来的,虽然说是立了大功,但有些规矩终究是疏漏了,还请姑娘跟着老婆子学学规矩。”

    吴笑烟一听:“那大郎那边……”

    “那就不需要姑娘担心了,府里奴婢不知几千,总会有照顾大郎的。”

    “那就麻烦宋妈妈了。”吴笑烟一肚子的不愿意,但既然这婆子说的是世子的命令,那她就得听着,因为世子是主人。

    吴笑烟咬着牙,跟着宋婆子走了,离开素梓院的时候,她回了个头,看着高高的院墙叹了一声——回家,却也并不是那么好的。

    宋婆子将吴笑烟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里,让她在院子中央站好。

    “姑娘,咱们学的第一条规矩就是站,虽说咱们都是奴婢,但也是衍国公府的大家家奴,莫说是市井人家,即便是富裕人家娇养的小姐,那也是不能和府里的姑娘们比的。”宋婆子看着吴笑烟,就算她的语气和脸一样,木木然,但话里对吴笑烟的讥讽和嘲笑,再清楚不过。

    “是。”吴笑烟脸色不变,安安稳稳的应下了。

    宋婆子面上的皮肉终于动上了一动,却是略发的深沉:这丫头看似老实朴实,实则却是个心机深沉的,这年纪的女孩即便能低头认下,却又哪里能这么不动声色的?

    这却又是冤枉吴笑烟了,她性格开阔大度,别人说得对,那不管说得多难听,她也能应下。就比如宋婆子说的,她确实规矩上不如其余那些姑娘,府里的事务也是模模糊糊的,所以世子让她来学,虽然她不舍得离开薛怀瑞,但那是没错的。宋婆子这番训斥,同是没错的。为人家奴的,就该如此。

    只是她离开了大郎,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回去……

    “双腿并拢,腰背挺直,抬头收颚!”宋婆子抡起巴掌在吴笑烟的小身板上一通拍打,把她拍成了个端庄的站姿,“你便在这里站着吧。”

    “是。”

    见她应了,宋婆子转身便走,她刚进了房门,一个年岁和吴笑烟相仿的小丫头手握铜铃走了出来,盯着吴笑烟半晌,忽然摇起了铃。

    宋婆子立时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根一指宽的戒尺,横眉立目的喝到:“说了不能动?!竟然敢动!”

    “我没……”吴笑烟确定自己是没动的,可是宋婆子根本不听她解释,抡起戒尺便朝着她的腰背抽了下来。

    吴笑烟总算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爹娘说过府里有立规矩这么一码子事,这宋婆子教她规矩没错,现在就是要先给她立规矩了。

    咬紧了嘴唇,吴笑烟任她抽打,一声不吭。

    宋婆子直抽得臂酸腰软,才放下了胳膊,一手按在腰上喘了两下,宋婆子陡然想到什么,匆忙看向吴笑烟——立规矩归立规矩,尤其又受了老姐姐素梓院赵嬷嬷的托付,要好好“招呼招呼”这丫头。但是毕竟她是世子爷吩咐下来调、教的人,要是出了个好歹,那她这条老命都不在了。

    结果这一看,竟然吓得宋婆子一哆嗦。吴笑烟此刻是披头散发的,垂下来的长发后边,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她。那眼神,就跟野地里看着猎物的狼崽子一样。

    幸好那只是一闪即逝,吴笑烟很快就垂下了眼帘,抬手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宋婆子被吓了一跳,觉得丢了丑,举着戒尺还想再给吴笑烟教训。结果吴笑烟大略整理好了头发,又抬着头看她,那眼神直勾勾的,虽然没刚才那么凶悍,可也瘆人得让宋婆子脖子后边一阵发冷。

    “学规矩!自己先得规矩!”宋婆子想想刚才打得确实太凶了,不能也不敢动手了,于是色厉内荏的嚷嚷了一声,转身进屋去了。

    院子里又只剩下吴笑烟和拿铜铃的小丫头了,那小丫头在刚才宋婆子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怯懦木讷,这回宋婆子走回去,她一反刚才,得意洋洋的对着吴笑烟笑了一下。

    吴笑烟却无甚反应,就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小丫头一开始觉得无所谓,可渐渐就有些被看得难受了,但她不敢离开,甚至都不敢换地方。只能左挪两步,右动两下的闪躲。但吴笑烟的眼神根本没从他身上挪开,眨都不眨一下的!

    小丫头只能一个劲朝后缩,缩着缩着背靠在了墙上,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再看吴笑烟,小丫头突然一咬牙恨恨的回瞪了她一眼,摇起了铃铛来。

    这丫头叫柳芽,乃是衍国公府的家生子,不过她爹是粗使的杂役,娘就是个洗衣妇。她三四岁的时候,就跟着娘一起洗衣服。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那些丫鬟,就算是最差的三等丫鬟平常穿着的衣裳也比她最好的衣裳要好得多。而且她们一个个的双手嫩如青葱,不像她,还不足桌子高的时候,两只手粗糙的都能刮破脸。

    府里家生子的姑娘,到了八岁就会集中在一起学规矩,学得好的就会被送去伺候贵人。柳芽学得可用心了,她自信是学得最好的,可是,等到分配的时候,她虽然不用回到洗衣房里去,却也没能去伺候贵人,而是留在了这个小院里,伺候宋婆子。

    宋婆子为人刻薄凶悍,动辄对柳芽非打即骂,柳芽夜里睡觉,梦到的都是亲手掐死这恶婆子,但是她不敢。

    而吴笑烟……她听说了吴笑烟的事儿,不过是外头来的野丫头,就因为好运气救了大郎,只要学完规矩她便是顶天的一等丫鬟了!

    柳芽才九岁,比吴笑烟还小。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深宅大院里的孩子也早就知道了什么叫嫉妒与仇恨。

    她看着吴笑烟,又黑又瘦,这样的人,别说是一等丫鬟,在府里本该是洗衣妇也是没资格当的,她合该配个粗汉嫁出府去日日耕作才是对了。

    柳芽再看看铜镜中的自己,除了少数管事人家的女儿,她不比其她人差着什么,那去伺候大郎的,该是她!该是她!

    往常柳芽见着宋婆子责打其他丫鬟下人就觉得心里舒爽,知道吴笑烟要来,她更恨不得笑出声来。宋婆子让她站外边摇铃铛,又与她说不管吴笑烟动不动,她都可摇,柳芽那可是头一回感谢起宋婆子来。

    刚才她心里就一直念叨着:打死她!打死她!

    所以,如今又有什么可心虚,可惧怕的呢?

    看着气势汹汹的宋婆子再次冲出门来,柳芽捂住自己的嘴,但弯弯的双眼还是透露出了她此刻的心情——必然是笑得轻松愉悦的。

    噼啪的抽打声响起,柳芽不小心又与吴笑烟的眼睛对视上了,亮闪闪的黑眼睛,柳芽悚然一惊,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了,刚才的那种畏惧惊恐的感觉又来了。

    宋婆子这这第二回打的时间并不长,只有方才第一回的一半。

    停下手,她看着吴笑烟。这丫头只是默默不语的再次把头发打理好,那表情,那动作,跟方才一般无二。她只觉得心里发毛,背后的冷风一阵阵的吹着不停。

    宋婆子不由得想起了其他关于吴笑烟的议论——有人说他运气好,但也有人说她邪乎。

    只有不晓事的人,才以为宏京到乾州靠着运气就能一路走过来。太平年景都豺狼虎豹遍地,更别提还是乱世。听说半路上还让黑齿教抓了去,黑齿教里那可是一群喝人血吃人肉的妖魔鬼怪啊。可他们俩硬是完好无损,一根汗毛也不少的回来了……

    吴笑烟整理完头发,好巧不巧的看了宋婆子一眼。

    这一眼,顿时把宋婆子刚刚的怀疑给定了性——这丫头就是邪乎。

    其实,随着五官长开,眼睛可以说是吴笑烟五官中唯一可以称之为美的了。她长了一对桃花眼,眼睛大而眼尾上翘。只是性格所致,吴笑烟对外人总是面无表情,她的桃花眼里也不见“桃花”只见冷漠,这就让人瞧着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