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随着一门门课程考完，松大校园内的同学越来越少，在盛夏果实结满枝头的季节，凭空生出了几分萧瑟之感。 .w . </p>
七栋二单元三零二寝室，楼成拉开衣柜，看着凌乱堆放的部分T恤、裤子和衬衫，一时有些茫然。</p>
这是严教练远程挑选后剩下的……</p>
他的脚边，二十八寸的拉杆箱已被塞满，一个个纸箱也封好了胶布，贴了快递单，等待送出。</p>
“旧衣服不要的话，可以拿去十二栋那里，几个大四的师兄好像在搞捐赠活动。”赵强整理好自家的行李，瞄了楼成这边一眼。</p>
“不错嘛，我明天去看看。”楼成关柜门，回过身体，望着做了三年室长的阿强同学道，“你什么时候回？”</p>
“明天下午，先去松城师范那边。”赵强略显腼腆地推了下黑框眼镜，转而问道，“你呢？”</p>
“后天午的飞机。”楼成笑了笑，打量起四周，出声邀请道，“咱们晚聚一聚吧？”</p>
“好啊。”赵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p>
正闲着没事凹造型显肌肉的老邱邱志高收起动作，哈哈笑道：“等着你这句话！”</p>
“劳模”张敬业将视线从电脑屏幕的一行行代码收回，拿起手机道：“行，我给吴倩说一声先。”</p>
“那我再去问下隔壁。”楼成走出小寝室，站到“嘴王”他们门口，屈指轻敲了两下敞开的木门。</p>
“晚一起吃个饭吧？”得到目光回馈的他微笑开口。</p>
蔡宗明啧啧道：“我还以为你丫忘记散伙饭了！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你一声，美食城那边的至尊海鲜烧烤店很不错。”</p>
斯禽兽模样的秦默将金丝边眼镜戴，双掌一合道：“我今天没回家，没出去鬼混，是等着你请客！放心，我不会抢着买单的！”</p>
“没问题。”从入校开始自带女朋友，常年只在寝室睡觉的牟元星半躺在床，举了下手机，示意已经得到“领导”批复。</p>
他个子不高，但很有书生气。</p>
“神人”汤也抬起头来：“什么时候出发？”</p>
“咦，你不窝寝室玩游戏了？”楼成好笑脱口。</p>
这厮经常让小明同学带饭！</p>
“我现在主要玩手游，去哪玩不是玩？”汤理所当然地回答。</p>
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楼成只能掏出手机，看了眼点亮的屏幕：“再等半个小时走吧，照嘴王的提议，去美食城的至尊海鲜烧烤店。”</p>
与三年前自己等人初来乍到相，松大新校区周边不再那么荒凉，有了居民小区，有了美食城，有了几条还算热闹的街道。</p>
半个小时后，步行二十多分钟，三零二寝室众人抵达了美食城，找到了蔡宗明说的那家烧烤店，点了一大堆东西，要了好几箱啤酒。</p>
“我们喝，你和嘴王随意。”秦默把头发往一抹，化斯为豪爽道，“我来当酒司令！”</p>
“你丫一看是混夜店混惯了。”蔡宗明嘴从不饶人，随手接过一瓶东瑞啤酒道，“我今天也破下戒吧，不能辜负了橙子的请客。”</p>
“想喝直说，不用拉我做借口。”楼成好笑又好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荞麦茶，站起身，环顾了一圈，颇有几分感触地开口：“我不说什么百年修得同船渡的话了，总之，大家能分在一个寝室，朝夕相处三年，是难得的缘分，我大四可能答辩和拿毕业证的时候回来一两趟了，先在这里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也敬过去三年，敬逝去的青春尾巴。”</p>
“你丫越来越会说话了嘛？”蔡宗明拿着满满一杯啤酒，站了起来，调侃笑道。</p>
“这不废话吗？我琢磨这段话琢磨好几天了，腹稿都改了好几版。”楼成边自黑边与赵强等人碰杯。</p>
“敬我们的大学生涯！”他百感交集地低喊了一声，举起杯子，咕噜咕噜喝干净了茶水。</p>
蔡宗明没再插嘴，与秦默他们一起干掉了杯里的啤酒。</p>
重新坐下后，楼成剥掉外壳，吃了只巴掌大小的烤皮皮虾。</p>
他重新倒满茶水，望向对面的赵强：</p>
“阿强，你保研的事应该定了吧？”</p>
“还没，得下学期。”赵强闪过了一抹自得之色，“不过我算是排在最前面的几个……橙子，你最近三四年回松城，尽管来找我，应该都在。”</p>
说到这里，他拿起啤酒瓶，灌满杯子，叹息笑道：</p>
“我觉得我都可以去发帖了，标题是我的神室友，入校那会，不高不壮，爱好睡觉，结果却成了非人强者，当世天骄，来，敬你一杯，人呐，真的是要考量历史的进程和命运的安排。”</p>
干完这杯，楼成含笑问了张敬业一句：“劳模，下半年校招了，你好像不考研吧，有什么打算？”</p>
“打算？打算是留在松城，你知道的，我是西北人，我们学软件的，真得在帝都、华海、花城、陌、高汾和松城这几个地方才有发展空间，我想过了，刚开始辛苦点，加加班也无所谓，能学到东西行。”张敬业对自己的未来早有考量，回答得相当恳切，“橙子，你回松城记得找我啊！”</p>
这时，秦默失声笑道：“劳模啊，我忽然想起一个笑话，是说咱们这一行，三流的人写代码，二流的人做架构，一流的人，哈哈，一流的人弄PPT！”</p>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等到稍有平复，蔡宗明直指核心地问道：</p>
“劳模，老实交代，吴倩是不是松城本地人？”</p>
“不是……但她想留在松城……”张敬业略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p>
“更值得干一杯了！”楼成哈哈一笑，拿起了杯子。</p>
都是爱妻人士！</p>
看着他们咕噜喝完，邱志高主动开口：“我也不太想考研，打算有好工作走，大城市都行。”</p>
说了两句，他看向楼成，叹息了一声道：“我真是有点后悔，如果大一跟着你加入特训，也许，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p>
现在高不成低不的……</p>
“我们还年轻，只要有心，肯付出，迟早会变好的。”楼成举杯宽慰道。</p>
老邱没再多说，干掉了杯的啤酒。</p>
大学几年，有人意气风发，自也有人黯淡失落。</p>
楼成转头望向汤，没去揭别人的伤疤，笑呵呵道：“神人，现在电竞游戏行业那么火，你将来赚了大钱可不能忘了大家啊！”</p>
汤举起杯子，腼腆自黑道：“等我大四清考过了，拿够学分再说吧，要不然你们见不到我了，我爸早把我给抽死了！”</p>
碰了杯，调侃了两句，楼成看着牟元星道：</p>
“论起在寝室的时间，我倒数第一，你倒数第二，咱们什么也别说了，干一杯吧。”</p>
“你这置秦默于何地？”牟元星机智地反问。</p>
又是一阵哄笑，秦默主动站起，提着啤酒道：</p>
“这我认，来，我们三经常夜不归宿的人吹一瓶，橙子你随意。”</p>
喝完这杯，楼成笑着瞄了眼小明同学：</p>
“嘴王，咱们不用客气了吧？”</p>
“对，不用客气，银行卡借我用一用。”蔡宗明鄙视地回答。</p>
打完一圈后，大家将重点转移到烧烤，说起了这三年来的有趣事情，如汤忘记了考试时间，如楼成重色轻友，每天只睡觉前在寝室露个面，闲聊几句。</p>
话匣一开，往事飞来，好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是在送别楼成，还是在祭奠自身逝去的三年青春。</p>
“橙子，等，等你成了外罡，我一定会，会给我周围的人讲，讲，这我室友，这我哥们！我，我看着他一步步变强的……”临到末尾，老邱大着舌头，含含糊糊说道，然后被满脸血红的赵强搀扶进了寝室，另外几个醉鬼则兴致高昂地要联玩一把游戏。</p>
客厅一下冷清，只得楼成和蔡宗明站在那里。</p>
“出去走一走，吹吹风吧？”小明同学提议道。</p>
“好啊。”楼成双手插兜，沉静回答。</p>
蔡宗明转身走入寝室，提出了两小瓶红星二锅头，自嘲笑道：</p>
“今天让我过把酒瘾吧。”</p>
出了寝室，走完商业街，来到长桥另外一端，两人下至湖边，找了个寂静无人的地方。</p>
看见木制长凳，楼成下意识便要擦干净再坐，可很快醒悟过来自己根本不会随身带纸巾。</p>
哎……他摇头一笑，那么坐了下去。</p>
蔡宗明一屁股落到旁边，扭开酒盖，灌了一口，轻笑两声道：</p>
“橙子，你知道我最早看见你丫，是什么印象吗？”</p>
不等楼成开口，他自问自答道：</p>
“这家伙土不拉几的，头发一看是洗完没吹干睡觉弄出的造型，翘得很有个性，衣服裤子更不用说，都什么鬼！”</p>
“我擦，你终于说实话了啊！”楼成失笑出声。</p>
蔡宗明又喝了口二锅头：“你说你想追严喆珂的时候，我虽然在鼓励你，教你技巧，但完全不看好你，练武也是，觉得你在浪费时间……</p>
他目光望向粼粼波动的湖面，有所放空地说道：</p>
“结果，你真地创造了迹……龙虎俱乐部啊，那可是龙虎俱乐部，你丫大一那会，经常唠叨‘龙王’是偶像，想去看龙虎俱乐部的赛，结果，这样加入了他们，跟在演电视剧一样……”</p>
说到这里，蔡宗明没有转头，语气变沉，却隐具几分飘忽：</p>
“橙子，你一定要代替我们，完成武道这个梦想，一定要成为外罡强者……”</p>
“什么叫我代替你们？”楼成哑然反问。</p>
蔡宗明轻笑了一声，嗓音愈发低沉：</p>
“我很清楚，算我大四能成丹境，毕业后也顶多在第四层阶的选拔赛打一打，或是去第三层阶的南北分区赛做预备，这一辈子，别说外罡了，非人都几乎没可能，苦练五年，十年以后，拿个七品的证书，这还是最好的发展，说不定我三十岁才能体悟到‘收’……”</p>
他回过脑袋，眼眸幽黑地摇头：</p>
“橙子，这叫活着，不叫梦想……”</p>
他抓起酒瓶，又灌了一口，挤出笑容道：“而且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每周都要战战战的生活，一点也不！”</p>
可是，每次战斗你都跃跃欲试，每回对话时间你都异常兴奋……楼成想要反驳，却茫然地不知该怎么开口。</p>
蔡宗明又喝了口二锅头，往后一仰，贴住靠背，望着星空道：</p>
“我五一的时候回了趟家，发现我爸老了快有十岁吧……他没问我大四想找什么工作，但我想我是个男人……”</p>
楼成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涌起了莫名又浓烈的悲伤。</p>
蔡宗明侧头望向他，“嬉皮笑脸”道：“这说不定是好事，你丫不是常说静一静能体会出‘收’的味道吗？我回家静个几年，也许刷得一下神功大成了呢？”</p>
这时，看见楼成的表情变化，他一下嘶哑了嗓音：“诶，你丫眼红个什么劲？我都没眼红，你眼红个什么劲！我都没眼红，你眼红个毛线啊！”</p>
“我Tm没哭！”楼成沙哑着嗓音，低喊了一句。</p>
蔡宗明扭过头，望着湖面，自我宣告道：</p>
“老子Tm也没哭！”</p>
他吸了口气，拿起酒瓶，对着楼成，眼眸隐闪晶莹地开口：</p>
“橙子，你丫要好好走下去啊，一定要好好走下去啊……”</p>
“嗯……”楼成喉头哽咽，拿起另一瓶二锅头，拧开盖子，和蔡宗明碰了一下，然后猛地仰头，灌入口。</p>
那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浮现，呛辣刺鼻。</p>
…………</p>
过了一天，清晨时分。</p>
楼成收起架子，吐出了一口浊气，没立刻离开湖边，反倒沿着熟悉到仿佛刻进骨子里的道路，向着另一个方向前行。</p>
那是捡到青鱼的地方……</p>
那是第一次实战，累垮了敌人的起点……</p>
那是见证了自己和珂珂初吻的路灯……</p>
那是每次散步约会都有路过的观景台……</p>
绕湖大半圈，楼成回到了长桥，往武道场馆行去，使用更衣室内的洗浴间，冲掉了锤炼后的汗水。</p>
换好衣物，戴眼镜，他将储物柜里的东西清理一空，重新锁住，并把钥匙留在了面。</p>
出了更衣室，楼成看见因放假而空旷的场地内，邓洋、何紫与王大力还在专心特训，未曾发现自己。</p>
他嘴角勾起，微笑旁观了一阵，然后转身走进荣誉室，站在去年拿到的全国赛冠军象征“飞天杯”前，怔了足足几十秒。</p>
收回视线，楼成缓慢地四下打量，将每一处场景都映入了眼眸，这才一步一步地离开了武道场馆，没有去打扰何紫等人。</p>
沿着走过不知多少次的道路，他用双脚重新丈量了教学楼、长桥、广场和商业街，进入了七栋宿舍，登了二单元的楼梯，回到了寝室。</p>
赵强昨天离开了学校，邱志高和张敬业不知去了哪里，桌凌乱不堪，行李包和拉杆箱随意放着。</p>
楼成将笔记本电脑收入背包，完成了最后的准备，给严喆珂拍了张照，发了条消息。</p>
接着，他背行囊，拉动箱子，走向了门边，快要出去的时候，忽地回首，扫过了原木色的书桌，扫过了赵强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扫过了邱志高烧焦了少许的椅背和张敬业半开的衣柜。</p>
目光转了一圈，楼成默默退出这里，拉拢了房门，关了一室的回忆。</p>
外面的客厅空空荡荡，多有杂物，冷清寂静，他深深看了一眼，猛地转身，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宿舍，踩着楼梯往下。</p>
走了几步，楼成又有回头，看见了那斑驳的大门和黯淡的“302”牌子。</p>
三年过去，它们也老了不少。</p>
楼成吐了口气，不再停留，提着箱子，走完了楼梯。</p>
他一路前行，双脚换成了校车，校车换成了出租，出租又换成了双脚，终于登了飞机，坐到了靠窗的位置。</p>
和严喆珂闲聊一阵后，楼成关闭了手机，感受到航班已然推出</p>
经过短暂的等待和快速的冲刺，铁鸟飞了起来，冲向蓝天。</p>
楼成侧过头，看着城市在自己眼底变小，看见了几处标志性的建筑。</p>
那是海洋生物馆……</p>
那是松城市武道场馆……</p>
那是有着好吃戚风蛋糕的大厦……</p>
那是第一次买戒指的商场……</p>
这些逐渐变小，醒目的召山湖和微水湖映入了楼成的眼帘，让他眼前虚幻与真实交错。</p>
那是白发老头号称被人研究的湖边……</p>
那是大舅哥清冷亮相的松城大学武道馆……</p>
那是和嘴王互相挖苦的宿舍……</p>
那是与珂珂共同分享的食堂……</p>
那是大家悲伤痛苦的更衣室……</p>
那是喊出“下次再来”的看台……</p>
那是一只只手彼此重叠，将“飞天杯”推入柜子的荣誉室……</p>
那是抱着女孩，跳下高楼的图书馆……</p>
那是月光照耀，“烟花盛放”的情人节……</p>
这一切飞快缩小，终止无踪，航班翱翔于了高空。</p>
楼成缓慢收回目光，靠向椅背，闭了眼睛，默默说出了一直压抑于心底的话语：</p>
再见，松城。</p>
（本部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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