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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几岁的时候,我在内蒙古科尔沁右翼前旗的索伦镇从军。索伦,是白阿线上的一个大站。白阿线,是吉林省白城市通往中蒙边境阿尔山镇的一条铁路线。当年,日本侵略军曾派重兵长期占领过那一线,不仅有军营、火车站,还有巨大的军需仓库和多处飞机场。苏联红军很大一个军团就是沿着这条线路开进中国与日军作战的,所以白阿线一带,既残存着日寇的侵略遗迹,又保留着苏军的烈士墓。我们部队之所以从辽南调驻白阿线上,就因为“苏修”是我们当时的头号敌人,我们到那里后的一切工作都得从打仗出发,天天要防备敌人的突然袭击,人人得日夜处于战备状态。这就使本来平平常常的生活充满了紧张。什么事一紧张,自然就多了惊险。我在白阿线上那些历险,如果把紧张的时代背景抹掉,肯定一件也不会发生了。

    那时我是炮兵团的新闻干事(类似于记者),全部任务就是采写新闻稿件,并且争取及时发表。新闻稿件是最讲究时间性的,我每天都得抢时间,几乎达到了分秒必争的程度。我常常是不通过收发室正常邮寄稿件,而利用当天的火车快速发出,有时是找乘火车的军人捎。从我们团驻扎的索伦往上还驻扎着好几个团的部队,所以每趟车上都有不少军人。有时来不及上车找人,就求列车员帮忙。特别重要的稿件我就亲自赶火车送往长春或沈阳了。有一次稿件比较重要,为了找个认识人捎走,我在火车开动时还没来得及下车。当我挤到车门时,车速已经很快了。我不顾乘务员制止,纵身跳下车。虽然没造成什么事故,但胳膊肘和膝盖都摔破了。还有一次,听到火车快进站的汽笛声我还没粘好信封。我和另一位报道员跑进站台时火车已经开动,我俩就在车尾拼命追。那是冬天,我们都穿着棉衣和大头鞋,车越跑越快,我们就越加挣命地追。最后只我自己勉强抓住尾门的扶手,让车长和几个乘客给拖上去了,上车后只觉得心要从嗓眼跳出来了。另一位报道员是南方人,穿北方的棉衣时间不长,任怎么拼命跑还是被甩下了(这位战友后来被解放军报调去当记者,不幸牺牲在采访途中)。那个时代就是这样的,现在看,似乎丝毫意义没有,可当时心情真就是那么着急。

    还有一次,我连夜赶往沈阳给部队的报纸送稿。正是中国北方最寒冷的冬季,我穿着羊皮大衣、羊皮帽子和羊皮大头鞋,手上戴的是用布带挂在脖子上的羊皮手闷子,南方人是想象不出内蒙古的白阿线冬天有多冷的。车窗上的冰霜有手指头厚,车窗缝儿都被很厚的冰霜冻死了,用手使多大劲儿也别指望能开启它。车厢内的厕所也冻结着坚如磐石的便物,想想深夜奔驰着的车厢外会是怎样的冷吧。

    车里人十分拥挤,不少人没座儿站在过道上,谁想通过一节车厢必得费好大力气。我很饿了,想过到餐车去吃夜饭,而餐车和我所在的车厢还隔着四五节车厢。我便想了个简便方法,当火车在一个小站一停,就跳下去,通过站台往餐车跑。跑到餐车下一看,立时傻了。餐车的外门不开!不仅不开,而且也像每个车窗一样,被冰霜封得严严实实。那个小站只有两分钟停车时间,我要往回跑时,车轮已经转动了。站台很黑,没人发现我是怎么回事,而我的东西包括要送的稿子都在车上的包里,我不能改乘别的车了,我只好纵身跳上餐车门的踏板。上帝啊,我连手套也没带呀!幸亏我的手很干燥,不然零下三十多度的铁扶手会把我抓上去的双手粘下两张皮的。白阿线大草原的夜风冷酷如刀,很快我的双手就僵硬了,继续抓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我把双臂抱插进门扶手里,这样双手就可以抄进棉袄袖里。可是风肆意穿透棉衣和棉鞋,时间一长,不仅露在外面的脸,全身都将冻僵,甚至手脚失灵掉下车去,冻死在铁路边。餐车门玻璃的霜也一指多厚,但里面的灯光可以照出站在过道里排队买饭人的身影。我不敢松开手敲门,只能用脚踢门。那踢声被隆隆的轮声吃去了许多,好半天没引起车里注意。我又倒出一只手来,摘了帽子,用头撞门玻璃。脚踢、头撞加声嘶力竭地喊,靠近门玻璃排队买饭的人终于发觉了门外有人。于是屋里的人开始营救我。可是门缝冻的冰太厚了,简直胶粘铁焊的一般,我都听见里边人们猛砸猛踹声了,那门就是不开。原来,门是用一条很结实的宽木板条别住后,连木板一块被冰霜冻死的。里面的人心很齐,呼喊着把门撞开了裂缝,又呼喊着撞断了别门的木板,但那门死赖着就是不开。我脸和脚都已冻木了,后来听里面有人建议紧急停车,也听见车长说再努力一下,还弄不开再请示刹车。我受着感动,有了信心,嘁着说能坚持住,万不得已别刹车。后来车门还是被打开了,我被拽进车厢时手脚和脸已冻得僵硬,但毕竟是脱了险。

    我深切体验到了危难时候渴望救助的心切,也体验到了得救后的感激之情,因而这次历险也对我的人生态度产生了重大影响。一遇有难需助的人和事时,那次历险的情景便跳出来向我发出号召,赶快伸出手去吧!我就尽量把自己虽然并不太有力的手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