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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晟一路上将马骑得飞快,短短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京城。

    进了城, 他吩咐着几名跟随的侍卫按照名单去请太医, 自己则匆匆回了通王府。

    僻静的小院里。

    紫虚真人正在丹房打坐, 突然感觉心神触动。尚未来得及卜算天机, 就听见院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真人, 真人!出大事了!”冲进了院子,谢晟迫不及待嚷嚷着。

    紫虚真人一甩拂尘, 迎了上去。

    “真人, 真出大事了。”谢晟语无伦次地将皇帝遇刺的经过讲了一遍。

    饶是紫虚真人冷静自持,也露出震惊之色。

    皇帝遇刺, 是真是假?

    谢晟急得团团转, 他在返回的路上仔细思量了。自己若是刻意拖延, 太医肯定无法及时赶到,但皇兄他武功盖世, 万一硬挺过来了,事后知道自己拖延时间,死定了!

    但若就这样将太医带回去, 将皇兄治好,又觉得浪费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犹豫不决,只能来紫虚真人这边讨个主意。

    紫虚真人心念电转,立刻道:“此事吉凶,不如贫道为王爷起一卦。”

    “那请真人赶紧着。”谢晟忙不迭地催促。

    紫虚真人立刻入房内, 摒弃杂念, 摆出占卜所用龟甲等物, 点燃清心香。

    谢晟在外头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几十圈,终于看到大门开启,紫虚真人出来。

    “恭喜王爷,此事大吉,王爷只管带着太医返回,必定是大吉的结果。”

    谢晟先是大喜过望,冷静下来又问道:“什么个大吉法?是皇兄驾崩,传位给我,还是皇兄痊愈,我依然当这个王爷呢?”

    “都不是。”

    “这……”谢晟眼珠乱转,难不成是皇兄虽然能活下来,但活不了几年,而且也不可能有子嗣了,自己经过这一次赤胆忠心的救驾,更被信赖,几年之后可以名正言顺承接大位。对了,这样最好。这几年让他替自己摆平那帮前梁的余党,压服地方藩王,等着自己继位就可以顺舒服服享受了。

    紫虚真人顺着他的意思笑道,“王爷只管做出关切的姿态来,带着太医回去,以王爷和太妃如今贵不可言的气运,事情会自然而然向着王爷最期望的方向发展。”

    谢晟立时安心了,他匆匆离开王府,做出心急火燎的姿态,赶往太医院。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幽暗的地道里,谢景迫不及待问道。

    云舒也没有卖关子,从头说起:“之前崇善太妃风寒,朕命太医看诊,无意间发现,太妃容貌大变,竟然年轻宛如少女。此等返老还童的奇事简直闻所未闻,朕请教高人,知道要发生此等奇迹,需要集合亿万百姓信仰,将生人当作神灵一般祭拜……”

    在段无音那边,他立刻就想到,最近能汇聚万民气运的机会,只有新朝建立,追封谢氏先祖了。但享受祭祀的是谢础夫妻,什么时候轮到崇善太妃了?别说她还活着,就算死了,也只是一个陪葬位份而已。

    这样一推测,答案很清楚了,李代桃僵!当初制作的贞圣太后的衣冠冢,恰好用的都是谢晟找回来的衣服首饰。

    这通道狭窄远超云舒的预料,人弯着腰前行,连转身回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很艰难。

    一片黑暗中,他举着火折子,火光莹莹,只能照亮前后三尺左右的距离。虽然有更亮的火折子,但云舒不敢带。通道内氧气有限,消耗太大就没有人呼吸的余地了。

    讲述着事情原委,云舒的声音跟回声混合在一处,有种诡异的阴森感。偏偏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脚步轻软地像一只猫,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存在。

    说了大半天,一直是独角戏,云舒忍不住小声道:“喂喂。”

    谢景走在后头,心绪凌乱,因为这震撼的消息,也因为这狭窄的环境。

    云舒半天没听见回声,心里头瘆得慌,按照盗墓小说的一贯套路,这个时候,自己背后的人应该莫名其妙消失了……

    越想越害怕,狭窄的地道没法转身,云舒干脆将头压低,从手臂底下的缝隙往回望去。

    谢景被他动作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你干什么?”

    云舒看到活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但转念又觉得这一声“干什么”跟以前冷淡的语调不太一样,仿佛带着点儿颤意。难不成这死丫头也害怕了?

    这么一想,凝神看去,越发觉得谢景面色惨白,还有冷汗。

    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害怕,云舒心里头竟然安顿了不少。

    谢景半天不见他回答,不耐烦地重复一遍:“到底怎么了?”

    云舒心神稍安,“没什么,朕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也不吱个声啊。”

    谢景无语,又不是老鼠,吱什么?

    “你别害怕,有我在呢。”

    “我没害怕。”

    “别撒谎了,你刚才脸色白着呢。”云舒笑道。

    “你看错了。”谢景沉着脸。

    真是傲娇的家伙。云舒也不拆穿,一边随口说着:“其实,那些鬼怪神灵都是胡编乱造了吓唬人的……”说了半截,他突然想到,这个世界是有气运这种玄学的,延伸一下,有鬼怪也未可知。

    越想越胆怯,后头的人又没了动静,云舒哀求道:“说几句话行不行,别这么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闷油瓶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景冷哼了一声。

    云舒只要听见她的声音就安心,也不计较态度问题了,笑道:“闷油瓶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而是我大盗墓界的祖师爷。顶尖儿高手,东方不败。要是眼前这斗被他老人家看中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定。唉,哪用得着我在这里费事儿……”

    云舒夹七夹八掰扯着。他一紧张就喜欢说话,滔滔不绝的那种,两辈子都改不了这毛病。

    谢景听得头晕,但不可否认,这些话语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让心中的压抑大为缓和。

    她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云舒的话语上,不去想四周狭窄的环境。

    很快听明白了一件事,那个叫张x灵的家伙,是个盗墓贼,对好多达官贵人的坟墓下过手,什么鲁王宫之类的。

    “这等奸贼,简直罪大恶极,理应尽快捉拿归案,明正典刑。”

    云舒噗哧一声笑出来,“行啊,你要是能抓住他老人家,就任凭你处置。”

    谢景冷笑,自己这一趟没白出来,只怕这姓张的跟这冒牌货有些瓜葛,到时候可以让人仔细查一查,顺藤摸瓜。

    正思量着,前头云舒一声惊呼,谢景望去,是通道终于到了尽头。

    就好像一条细长的管子接通了后头的药水瓶。从狭窄的环境中出来,眼前恢宏的大殿简直让人无比舒爽。

    云舒伸了个懒腰,让受尽折磨的颈椎和腰椎松快一下。谢景急促的心跳也终于和缓下来。

    两人立身的地方是皇陵西殿,通过三重配殿,才是安放帝后两人棺椁的正殿。

    一路走过,几处殿堂都装点地美奂美轮,因为是凿山而成,从天花板到地下,还有廊柱都雕琢着华美的图案,莲花朵朵,象征着佛家往生吉祥。

    穿过三处配殿,云舒和谢景两人才进入正殿,两尊巨大的金棺出现在眼前。

    正殿的恢宏超过云舒的想象。广阔的地面,拔高的天顶,整个大殿都用银粉涂抹,四周雕琢着生动的祥云图案,各色男女仙人的身影掩映在重重云朵之中,有的品茶,有的对弈,有的采摘鲜果,营造出奢靡浩瀚的天宫美景来。

    大殿四角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雕塑,嘴里咬着巨大的灯盏。灯内盛满了提炼的鱼油,可以维持数年不灭。

    祥云纹路的地面上,分别雕刻着两拨神仙,一是九位仙女,围绕在太后的棺木周围,做出托举的动作来。另一拨是九名天神,托的自然是谢础的棺木。

    这些神仙上半身都雕刻出地面,下半身掩映在云海中,栩栩如生,面容威严而美丽。

    云舒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踩坏了地上的浮雕。

    终于穿过仙女围绕的地面,走到了金棺旁边。云舒回头一看,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这些雕塑太过真实了,离得近了,更宛如生人一般。洁白的石料在灯光映衬下透出一股子惨白,配着伸手托举的动作,让他不禁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丧尸电影。

    主角逃到高处,无数丧尸伸展着惨白的手臂,想要将人拽下来。

    云舒胆颤心惊,不停地在心里头念叨着,“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瞎编出来骗人的……”

    他强迫自己抬头。就看到旁边的人神情淡然,没有一点儿恐惧的样子。难道地道里看到的真是自己错觉?

    谢景注意到了,转过头来,目光疑惑。

    云舒干笑两声:“这大殿装饰地真美。”

    “再怎么美,逝去的人也没有享用的机会。”谢景冷冷说着,目光落在贞圣太后的棺椁上。按照之前的说法,这里头竟然不是自己母亲的衣冠,而是崇善太妃那个贱婢的。

    谢景只要想想,就觉得愤怒无法抑制。掌权以来,自诩对他们母子仁至义尽,回报的却是这种阴毒手段。

    她快步上前,抬手扳住棺材口儿,运足真力,往旁边一推。

    云舒看着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棺材里头没有尸体,但心里头还是膈应地慌。如今谢景愿意开馆,他简直兴奋地要给她点三百六十个赞。

    沉重的声响之后,雕龙绘凤的金棺盖儿被推开,露出里头景象。

    云舒再三做好心理建设,才睁开眼睛,往里头一看。

    明黄色的枕头上,搁着两只陈旧的发簪,而镶珠嵌玉的锦被裹着的,是一身旧衣裳。

    总算还在接受范围之内,云舒悄悄松了一口气。

    谢景伸手进了棺材,却在接触的瞬间,停下来,转头看向云舒:“你之前的情报确切无误?”

    她的目光凝重,看得云舒都紧张了起来,正色道:“当然,朕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母后来开玩笑。”

    自己的母后……谢景嘴角微抽,转过头去。

    她弯腰将金钗取出,而云舒掀开锦被,将衣裳拿了起来。

    就是这么简单,谢景捏着金簪,有些失落,但很快回过神来,转头望向云舒。

    “快点儿吧。”

    “什么快点儿?”

    “将真的贞圣太后遗物放进去啊。”

    “呃,这个……”云舒咳嗽了一声,“其实并没有找到母后的遗物。”

    谢景大怒,“你说什么?”

    云舒瞪了她一眼,“你那么大声干什么?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物是人非,连昔年的城池都破败荒芜了,就算找到一二,又如何能证明是当年太后的遗物呢?”

    “那你……”

    “朕取来了这个。”云舒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

    是一段树枝,上头还带着半干的梅花,被粗糙地雕琢过,勉强算一支木钗,而下面是一本书。

    “这棵梅花树是朕命人从通王府取来的,早年是太后亲手种下,每到秋冬,时常折下花枝插瓶,朕亲手制作了这根钗。而这本书是当年太后最喜欢看的一本佛经。”

    云舒将这两样东西放入棺木中,衣冠冢不就是用死者生前器具,寄托哀思吗,那些只穿过一两季的衣裳,还不如这翻旧了的书呢。

    谢景满脸的不信任,这些东西虽有凭吊之意,但未必能代替真正的贴身之物。

    还是得派人去寻找真正的母亲遗物,好在棺椁已立,也不必着急,可以慢慢寻找,等找到了,自自己再亲自来一趟放进去就好。最后深深看了棺木内的东西一眼,她暗暗下定决心。

    云舒并没有告诉谢景。这本书里头还夹着一束自己的头发,同时里头的经文是刺血写成的。

    父精母血,亲儿子的身体,不就是最好的遗物吗?

    办完了这一切,谢景将棺木郑重合上,转身从摆放棺椁的高台下去。

    云舒赶紧跟上她的脚步,也跳了下去。

    谢景走得很快,转眼拉开了距离。

    “等等啊。”云舒向前,走了没两步,突然感觉衣服一沉,低头望去,竟然是一只手从地底伸出,拽住了自己衣裳。

    一时间云舒只觉得魂飞魄散。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恐惧爆发出来,以最直白的方式。

    谢景刚走到大殿门口,被后头撕心裂肺的尖叫吓得脚底一滑,险些摔倒。

    “怎么了?”他转头看去。

    云舒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一跳,身后传来衣衫碎裂的声响。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哧溜一声,窜上了旁边唯一的救星——谢景身上。

    像只树袋熊一样,死死抱住。

    谢景猝不及防,竟然被他突袭成功,懵逼了一下,立时火了。

    “你干什么!”怒喝一声,想要将人从身上扯下来。

    “有鬼,有鬼啊!”云舒鬼哭狼嚎着。

    “没有鬼也被你叫出鬼了。”谢景生气,用力掰开云舒的手。

    云舒在巨大的恐惧之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将人抱得死死的,就是不肯下来。

    “你下来!”谢景头上冒出青筋。

    “我不下来,刚才有鬼在抓我!”云舒委屈。

    谢景被他抱得要窒息,无奈地道:“没有鬼,是你的衣裳被雕塑勾住了,已经撕扯下来了。”

    云舒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自己半截衣袂挂在仙女的一只手上,飘飘荡荡,而仙女雕塑维持着固定的姿势。

    “我怎么觉得她刚才抓我了。”云舒小声嘀咕。

    “你下不下来!”谢景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子。

    “别那么凶嘛。”确定刚才只是一场乌龙,云舒委委屈屈地松开手。

    然而脚一着地,又是一声怪叫。

    谢景:……又怎么了?

    云舒一屁股坐在地上,捏着脚踝:“我脚扭伤了!”

    是之前他挣脱“魔爪”的那一跳,发力仓促,把脚给扭伤了。之前太紧张,都没感觉到疼,如今松懈下来,简直脚腕疼得要命。

    瞬间,谢景真有种将这家伙扔在这里算了的冲动。

    低头看去,某人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晶亮的大眼睛浮动着水汽,好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

    谢景嘴角微抽,一句“起来我扶你”到了嘴边,变成了:“起来吧,我背你。”

    云舒心中一暖,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如今是一个大男人,却要一个女孩子来背,似乎有点儿……

    “要不你扶着我就好。”大不了慢点儿走。

    “别啰嗦了!”谢景不耐烦地道。哪有那么多时间磨蹭。她弯下腰,抓住云舒的手臂,略一用力,就将人弄到了背上。

    行云流水的动作,仿佛扛起的是一只麻袋。

    云舒赶紧抱住她的肩膀,稳住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