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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务完成了, 季坤回房内向季寰禀报。

    季寰只嗯了一声, 没有多说。

    又看了一阵子书, 夜色已深, 他才合上书卷, 揉了揉额头。

    看到门边侍立着的季坤一脸患得患失, 他沉声问道:“在想什么?”

    季坤回过神来,低声道:“王爷, 您就这样同意朝廷的要求, 这样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些天,季寰主动要求削减兵力的消息已经传开, 兵部和户部的官员, 已经与北离王府的属官交接,开始商讨削减安置的细节了。

    “我早就说过, 无意那个位置, 你们不必再劝。”季寰很明白属下的心思,直接将事情揭开了谈。

    “王爷, 就算您无竞逐天下之心,也该有自保之力。王爷退避三舍, 只怕谢景那人习惯了独断专横……”

    “叫陛下!”

    季坤:……“陛下他, 性子素来霸道,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早年老王爷一开始也未曾想过谋逆武帝, 却被他们前梁百般逼凌……”

    季寰垂下视线, 也难怪属下有这种心思, 实际上,北离王府是曾经有过谋逆准备的。或者说,是当年武帝的压力之下,迫不得已的自保。

    在经历了西建王叛乱之后,朝廷国力大衰,武帝不敢公然挑衅藩王,双方明面上达成了一种平衡,私底下却阴损动作不断。

    自己父亲仓促阵亡,还有几个兄弟为权势争斗残杀,内中都有皇城司秘谍的身影,还有最早的自己险些中毒身亡。

    之后父亲孤注一掷,将自己这个世子送来了京城为质子,在武帝的眼皮子底下,反而没法动手了。

    在京城的那些日子,也过得很不愉快,要不是有她……

    “你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季寰沉声道。

    “陛下逆反前梁,也算是为父王他们报了仇,如今再叛,是恩将仇报。”

    季坤不敢再说,失望地退了下去。

    季寰站起来,走到窗前,遥望着院中。

    目光带着苦涩,还记得当年收到父王身亡消息,自己连夜出奔京城的悲愤交加。那时候少年意气,也曾经想过,有朝一日打回京城,报仇雪耻,权倾朝野,甚至问鼎天下。

    之后数年里,他整顿内政,收揽人心,建立足以服众的武勋,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慢了,谁知道却横空杀出了一个谢景。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扫荡天下,问鼎大位。甚至连曾经倾慕的人,都顺理成章收入宫中。

    既生瑜何生亮,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在宫中,似乎日子还不错。

    季坤退出正殿,回到自己住处之后,迅速关上房门,摸向自己胸口。

    一片黑暗中,他取出薄薄的信笺来。

    就是之前慕荣佩使者送来的信笺,他打着焚烧的名义,却在密信触及火焰的前一瞬间,趁着无人看到,极快地将里头的薄纸抽了出来,只将空空的牛皮信封送到了火焰边上。

    如今寂静的房间里,他将信笺展开,快速阅读起来。

    东淮王府之内。

    大殿里,十几个舞姬穿着轻薄的纱衣翩然起舞,赤足踩在白狐皮的地毯上,虽然是寒冷的冬季,宽敞的大殿却温暖如春,香气四溢,欢声笑语不断。

    慕荣佩斜倚在软塌上的,下首是几个亲信。东淮王府向来奢靡,慕荣佩也是个注重享受的人,两个珠翠环绕的美人替他斟酒,其中一个还生得金发碧眼。

    从西域运来的葡萄酒赤红如火,慕荣佩轻摇着琉璃盏,看着歌舞,却心不在焉。

    不多时,属下匆匆奔入。他坐直了身体。

    管事立刻带着一众歌舞姬退了下去。

    属下来到桌前,跪地奉上一个锦盒。

    慕荣佩抬手打开,看着内中血迹未干的首级,脸色发黑。

    真是扫兴。

    他将盒子一推,站了起来。

    缓步走到大殿之前,透过水晶玻璃望着外头飘摇的雪花,他恨恨地道,“这世上真有人好端端的不想当人,只想当狗,你们说,是不是贱!”

    几个臣属讪讪地不敢接话。

    一个谋士想了想,道:“殿下,这季寰未必真想退避,说不定是暂退一步,等着我们跟新朝两败俱伤,好坐收渔人之利。”

    慕荣佩冷笑:“我倒是希望他真有这个心思。”

    他正要挥手让侍卫退下,突然又有一个侍卫急奔入内,低声道:“殿下,送回来的信使身躯上的密信不见了。”

    慕荣佩一怔,旋即大笑了起来:“看来就算季寰窝囊,他手底下也还是有几个血气之士的。”

    一个臣子诧异道,“殿下,未必是臣子自作主张。也许就是北离王生怕引起东锦司注意,收下信笺,却故意将使者斩杀,尸首送回,掩人耳目。”

    慕荣佩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太小看季寰了。他要是肯接本世子的局,就绝不会这么鬼鬼祟祟。”

    臣子无语,是谁刚才还骂人家贱来着。

    慕荣佩又问道:“前几日命令尝试锻造的钱币,可有了回音?”

    负责此事的臣子听到询问,苦着脸道:“殿下,找了几家锻造坊都无法仿造。”

    慕荣佩脸色一沉,“锻造点儿钱币,还需要这么麻烦吗?”

    臣子赶紧跪地叫苦:“殿下有所不知,这金币跟普通的黄金并不一样,色泽鲜亮而且极硬,应该是朝廷使用了特殊的配料。听咱们的线人说,这一年来工部锻造坊的火炉铸造了上百座,高逾城墙,内中锻造出的精铁等物都大异平常。这钱币若是不知配方,擅自揣摩,仿造只怕非常困难。”

    慕荣佩脸色阴沉。

    听闻朝廷要发行新钱之后,慕荣佩立刻命人收集了样本,然后交由专人尝试仿造。

    这年头,朝廷拥有铸币权,地方除非有御赐的权限,否则不能私下铸造。违者是杀头的罪名。

    但禁令也只是禁止普通的勋贵豪门,如东淮王府这等坐拥数郡江山的封疆大吏,在海外都有诸多封国势力。根本不必惧怕中央的禁令。

    东淮王府从百年前乱世时候就开始铸币,在大梁时候都没有停止。甚至在江南某些郡县,东淮王府铸造的刀币的流行性还超过朝廷的钱币。

    这一次拿到朝廷准备发行的新钱之后,慕荣佩就觉得糟糕,这种钱币不仅外形漂亮,整体耐磨,而且轻便小巧,一看就是能迅速流行的。不要以为金钱的外形不重要,实际上美观耐磨又便携的钱,绝对是流行的基本要素。

    而且据朝廷透露的消息,这金币和银币虽轻,内中却蕴含了珍贵的白金,其价值丝毫不逊于数十倍的黄金。

    当然,这说法只是云舒命人编造出来糊弄老百姓的。承认了钱币的价值,才能让钱币尽快流行起来。

    内府已经放出风声,京城大宗新鲜货物的交易,下一步将全部用这种新钱来进行。同时还要在天下设立钱庄,发行银契。

    慕荣佩是个极精明的人,立刻意识到如果新钱大行其道,自家的商贸往来将受到很大的压迫。别的不说,其中很大一部分利润,会被朝廷吞噬,从而换取这些源源不断的金银币。

    之前京城这边不断出现的高价新鲜货色已经够让他头疼了。包括纺织的丝绸棉布还有毛线等物,价格都比普通的产出要低。因此几条商道势力都被新兴起的商户压制。

    好在他们派人查访,得知是新式机械带来的便利之后,立刻安排人手仿造,大规模推广。现在除了琉璃盏、小镜子等奢侈之物的锻造方法还是朝廷机密,暂时无法获得之外。朝廷能产出的东西,东淮王领地内一样都能干,而且能干得更好。

    琉璃盏等奢靡之物,又不是必备品,让朝廷赚这笔钱也无所谓。

    但这些金银币就不一样了。若是无法自主锻造,是要长期不断失血的。

    谢景这家伙,还真不能小看。

    当年父王选择他扶持,以为是一只猛虎,是知道这家伙不是猛虎,反而是一条龙呢。

    望着晦暗的天幕,慕荣佩脸上浮现冷笑。

    就算是龙也无所谓,他可是斩龙的人!

    冬雪连连,很快到了年节。

    比起上一个年节满城陷入粮荒的惊恐,今年的年节堪称国泰民安。

    一年来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从朝廷到民间,无不喜乐融融。可以说除了皇帝膝下空虚,没有一位皇子之外,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这样作为新朝的第一次年节祭礼,也就格外盛大。

    礼部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忙碌筹备,到了钦天监择好的吉日,云舒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出发去了天坛。作为藩王的季寰和慕荣佩也跟着一起。

    告天地,祭祖宗,之后还有各种仪式。

    一整套礼节走下来,云舒也累得够呛。

    到了献礼的步骤。除了传统的三牲之外,还要有人祭。

    这是自古留下的传统,征战杀敌,要将贵重的俘虏带回。皇帝以之献祭宗庙,向列祖列宗煊赫武功。

    罪大恶极的敌寇会被斩杀,归降留命的则割发取代。

    几年前原主灭掉北狄,就曾经举行了大梁立国以来最盛大的一场献祭。十几个狄人宗室和大将被斩首,都是屡次领兵南侵的。

    不过献祭年年有,而俘虏不是年年有。没有俘虏可献祭的年份,就以御前比武和狩猎取代,反正都是展示武勋给底下的老祖宗看。

    这种隆重的比武,经常有宗室勋贵,乃至皇帝亲自下场。

    武帝的时候,还曾经有皇子拼杀导致重伤的。因为武帝看重武勋,诸皇子都投其所好。

    这一次,云舒当然没有亲自下场的兴趣。由禁军挑选了精锐,两位藩王也各自率领着兵马参加。

    参加的以百人为一队,在广阔的场地上效仿沙场拼搏。

    站在场地之外,云舒看到季寰和慕荣佩都已经披挂铠甲,准备入场了。

    季寰骑着一匹白马,就算穿着铠甲,也挡不住通身的清润气派,更像是个读书人。

    云舒含笑道:“听闻北离王府的精锐最擅长沙场奔袭。”

    季寰笑道:“不敢与陛下麾下精锐相比。”

    这些年论战功,确实没有人能与谢景相提并论。

    慕荣佩表情谦恭,眼神却流露不以为然。

    比起季寰一身平淡的银甲,慕荣佩这一身就华贵多了,同样是银甲,上面纹饰着细腻华美的纹路,还嵌着银蓝双色的宝石。

    看得云舒啧啧两声,拿去后世完全可以s精灵国王什么的,都不带化妆的。

    对上慕荣佩,云舒慢条斯理地道:“听闻世子这几年也曾领兵征战在外,将数个对我天、朝不敬的小国灭掉。”

    慕荣佩唇角露出笑意,本以为皇帝接下来会客套地夸赞他的武勋,谁知道接下来是一句。

    “唉,想来那些蛮夷弹丸小国,也没有多少可战之兵。”

    慕荣佩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咬牙道:“让陛下见笑了,灭掉那些蛮夷之国,确实没什么好炫耀的,只是在下自诩武功还不差,麾下儿郎也受过操练,正想趁此机会,请陛下……”他本想着直接说请陛下指教。

    但君臣有别,公然挑衅皇帝是不敬之罪。最终改口道,“请陛下指点评判。”

    这话语中就是两层意思了,可以说是邀请皇帝下场比武,也可以说请皇帝阅看,指点他武功。就看皇帝怎么应了。

    云舒从容笑道:“那朕就等着大开眼界了。”

    说完,转身上了高台。等着看慕荣佩的好戏。

    他要整治慕荣佩,肯定不是栽赃偷袭之类的小动作,对这种骄傲的人,就要从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下手,狠狠打击他的自信心。

    慕荣佩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冒烟。他之前也与谢景见过不少次,知道他的性子火爆,没想到当了皇帝竟然不受激了,是觉得皇帝身份与以往不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