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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舒长剑划过, 对面的士兵肩膀被刺中,惨叫一声,跌落船下。

    后头一个士兵想要趁机偷袭,被易玄英一脚踢飞。

    云舒呼吸急促,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戮,只是单纯的疲惫。

    长剑砍下去, 从一开始的胆颤心惊, 到现在的逐渐麻木, 云舒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伤了多少人。

    杀戮这种事儿, 只要开了个头, 继续下去很容易, 尤其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战场上, 你不下手杀别人, 就要等着被杀。

    唯一糟糕的是双臂越来越酸,敌人却好像无穷无尽。易玄英比自己强些,但也能看到额头的冷汗。他一边拼杀, 还要分神护着自己,压力更重。

    这样的战斗怎么能不让人绝望!云舒心情沉重。

    实际上, 负责围剿他们的东淮王府兵将比他更加胆颤心惊。明明不过十几艘小船,百余侍卫,可是面对他们这些精悍的水师战士, 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更诡异的是, 每次冲击, 自己这一方都会发生水浪翻涌,船体歪斜等莫名其妙的事故。拼杀到现在一个多时辰了,竟然只是杀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侍卫。

    这种诡异的场景,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无法想象,仿佛遇到了传说中有天命护身的神佛之子一般。

    领兵的将领毫不怀疑,要不是己方数量占据绝对优势,早就发生军心溃散落荒而逃的事情了。

    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指挥士兵拼命冲杀,不计损耗地将对方拿下。

    面对恶狼般不断撕咬的敌人。云舒苦笑,就算是使用气运护体,也难以回天,气运毕竟不是魔法。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谢景划着小船如同游鱼般窜入战场外围。

    她并没有急着逼近,凭她现在的武功,贸然闯入这种敌我悬殊的战场,基本上就等于送菜。

    远远看到她的身影,易玄英眼中迸射出亮光。

    隔着重重敌人,两人目光交接,瞬间心领神会。

    “陛下保重。”易玄英叮嘱一声,抄起云舒,用尽全力向外一扔。

    云舒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从天上飞过,他知道不是矫情的时候,气守丹田,顺着易玄英的力道放轻自己。

    眼看着皇帝大鸟一般从天上飞过,下头响起接二连三的惊叫声:“别让人逃了!快拦住。”

    “世子说过,一个也不能走脱!”

    谢景及时调转小船方向,接住了落下的云舒。

    眼看着外围的东淮士兵调转方向,追击上来,谢景撑杆往逼得最近的船上用力一撑。小船借力后退,飞窜了出去。

    云舒立刻拾起船桨,跟谢景一起划船。

    同时东淮王府越来越多的小船调转方向,向他们追击而来。甚至有些小船因为调头太急而倾覆的。更多的则顺利转向,衔尾追杀。

    已经临近入海口,水势奔涌急促,云舒和谢景的小船只载了两个人,又是顺流而下,轻灵地像是一条鱼,转眼就将后头的追兵远远甩开。

    慕荣佩眼睁睁看着小船飞快地从大船间隙溜过去,脸色难看至极。

    谋士赶紧道,“世子不必忧虑,还有拦江铁索。”

    慕荣佩立刻道,“传令平波、逐霞两艘船放铁索,其余船只分列岸边。”决不能让谢景上岸。

    天下人皆知,皇帝武功盖世,在水中束手束脚,施展不开,一旦上岸,两岸密林遍布,再想要追杀难如登天。

    谢景和云舒合力将小船划得飞快,宛如一只掠过水面的飞鸟。

    眼看着就要冲出去了,突然前方穿过一道亮光。

    谢景敏锐地捕捉到了,当机立断扔下船桨,扑向云舒。

    云舒被他抱着跳进了水里。

    小船失去了两人控制,惯性前行,然后一头撞到拦截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舒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凝神细看,才发现拦住小船的是五六根黑沉沉的铁索,横在不远处的江面上。

    为了彻底封死逃亡的路线,慕荣佩竟然还设了这种东西。

    赤铁打造的锁链泛着冷光,上头嵌着细密的铁刺,以刚才小船行进的速度,撞到上头,两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不过在这冬末的天气里,跌入水中一样很不舒服。要不是这两年勤练武功,云舒毫不怀疑,落水的时候自己就会因为腿部抽筋而溺水了。

    谢景游到铁索边上,撕下护腕,将手掌包住,将撞到铁索上面的小船解放出来,从铁索底下的缝隙穿过去。

    因为剧烈的冲击力,小船前头裂开了两道缝隙,好在不深,还能用。糟糕的是船桨只剩下一只,其余的都不知去向了。

    来不及寻找,远处传来嘈杂声响。发现铁索拦住了猎物,两侧大船立刻放下小船和士兵,准备擒杀两人,同时后面的追兵也在不断逼近。

    谢景翻身跃上小船,将云舒拉上来。两人继续往前划动,没了船桨,逃亡速度变慢,而追兵已经逼得很紧了。

    别无选择,云舒咬牙,再次动用气运。

    很快江面上狂风大作,巨浪翻涌,同时水面浮起幽幽白雾,笼罩四野。雾气越来越浓,四周连方向都难以分辨,更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找到一艘快速逃走的小船了。两拨追兵遇到一起,还险些将对方当做猎物,发生冲突。

    逼近入海口,水流越来越急,不用船桨,小船就顺流而下,宛如离弦之箭。

    背后追击声越来越远,最终遥不可及。云舒终于能松一口气了,旋即感觉浑身发冷。也不知道是因为气运的急剧减少,还是因为全身都湿透了。

    “内功流转奇经八脉,走阳桥、紫纯两处穴位。”谢景在旁边说道。

    云舒依照她在指点行功,立时感觉热流从丹田涌出,游走身体不断,不多时,衣裳就烘干了。

    两人行功的时候,小船依然没有停下,风浪也依旧狂暴。

    等云舒停下来的时候,只看到四周白茫茫一片,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

    转头望去,谢景正站在船头,闭目出神。

    “在干什么呢?”云舒小声问道。

    “在用风速判断方向,小船走了两个多时辰了,按照这个速度,可能已经入海了。”谢景道。

    入海了!云舒吓了一跳,四周黑茫茫一片,极目所见,都是白雾和水面,连之前追兵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浓郁的大雾中,两人立身的小船像是一小片落叶,飘摇在这苍茫无尽的天地之间。

    云舒终于知道,为什么形容人惊骇绝望,常用“宛如狂风巨浪中的一片孤舟”这个比喻了。

    真是太形象了!

    黝黑的天幕和海洋,宽广神秘,无穷无尽,充满了压迫感。而两人所能凭依的,只有身下一叶孤舟。

    “这下子该怎么办?”云舒望着残存的船桨,只剩下这一支了,能有什么用?其实就算船桨和撑杆都在也没什么用处,时下正是西北风,洋流往东,两人就算划船划到累死,也没法跟自然之力相抗衡。

    “只能祈祷了。”谢景低笑着,“希望不会漂太远,至少别到东瀛去。”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云舒瞪她。

    谢景坐到他身边,抬手摸着他头发,安慰着,“别担心,津川附近的海域多渔民海商,我们运气应该不会太差的。”

    云舒这才放松下来,大不了再消耗气运求救。

    想到气运,能不能消耗气运让风浪停下?云舒刚动用这个念头,就发现气运有一泻千里的迹象,赶紧停下。

    不禁苦笑,自己太傻了,天下间有什么力量能改变大海的流动呢?

    他又试着感应四周有没有渔船之类的救星,可惜,还是失望。算了,黑灯瞎火的时候,风浪又大,本来也不可能有渔民出海。只希望明天能有转机。

    感应着头顶上的气运,云舒又忧郁起来。之前那一场逃生,他拼着消耗气运,逃是逃出来了,可好不容易快攒满的第一个鼎直接空了一半。

    回想自己这些日子守财奴般积攒气运的日子,云舒真恨不得将慕荣佩千刀万剐。

    两人在船上又呆了一阵子,终于天亮了。

    天边泛起一抹白光,利剑般穿透重重白雾,破开混沌,投射到两人并肩相拥的小船上。

    仿佛创世的第一缕光芒,将整个世界从蒙昧中唤醒。大雾褪去,四周一切清晰起来。

    极目远眺,辽阔的蓝天和海洋交接成一片,金灿灿的阳光充斥其中,让云舒情不自禁想起上辈子曾经看过的名为少年x奇幻漂流的电影。

    不考虑两人险恶的环境,眼前美景还真是让人心醉。

    可惜,美好的景象也挡不住残酷的生存现实。

    云舒肚子咕咕叫唤起来,一夜奔逃都没吃东西。

    谢景弯腰从小船座位底下拖出一个木箱来。

    “这是什么?”云舒凑过去。

    “逃生的小船,都备着些必要的食水。”谢景一边说着,将箱子打开。

    里头是一摞厚厚的干面饼和两壶水,还有火折子、匕首、绳索等几样军中必备品。

    其中的水壶还是云舒最近给军中配备的行军款式。

    谢景将两个水壶分别打开,闻了闻,笑道:“一个是清水,一个是烈酒。要不要尝尝?”

    云舒接过那壶酒,喝了一小口。

    好辣!

    烈酒滚落喉咙,火烫的滋味带动全身泛起暖意。难怪寒冷的地方喜欢喝烈酒,确实驱寒。

    谢景也喝了两口,然后两人又取了面饼和水食用。

    咬着饼子,暂时解决了生存问题,云舒又开始担心留在战场上的易玄英他们。

    谢景安慰道:“别担心,江面宽阔,又有浓雾,以他们的武功,至少有超过五成的逃生几率。”尤其她接应了云舒出来,大幅度分散了追兵。

    云舒这才放下心来,又笑道:“安慰人的时候,应该说他们肯定能平安脱险才对吧,什么五成逃生几率。”

    “这种猝不及防的突袭战事,能有五成已经是幸运至极。”谢景没有那么多柔软的情绪,实话实说。

    云舒心情低落,“都是我的过错。没想到东淮王府会这么果断的谋逆。”

    “慕荣佩有这个胆量,我也很意外。”谢景沉声道。以她对慕荣佩父子的了解,不是这么铤而走险的人。

    “也许是察觉,时间拖延地越久,优势越小。”云舒分析着。他采取的那些经济手段,不会让东淮王府伤筋动骨,却会持续不断的失血。

    “他们敢铤而走险,也是自信能在江面成功截杀你。”谢景笑道。这个局,表面上是陷害季寰私掠妃嫔,实际上却是引蛇出洞,将皇帝钓出京城,趁机截杀。

    这说到了云舒最纳闷的地方,他们如何能肯定皇帝一定会亲自出京的?万一是安排夏德胜之类的亲信追击呢?

    “上一次前梁叛党谋逆,你亲自去救我的事情,应该被他们知晓了。”谢景推测着。所以才会布下这个局,引皇帝离京入江。毕竟想要在京城行刺成功,基本上难于登天,但在江面上就不一样了,水战是东淮王府的最强项,独步天下。

    一旦截杀成功,季寰别无选择,也只能跟着一起反了。而京城之内群龙无首,江图南等心腹重臣和控制兵马的几位大将都无法压服众人,必定分崩离析。

    慕荣佩再出手拉拢分化,以东淮王府雄厚的财力为基础,再加上皇帝身亡的罪责可以大部分推到季寰头上,不出两三年,就能顺利上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迅速将慕荣佩的计划分析透彻。

    “所以,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东淮王府的谋反就失败了一半。”谢景笑道。

    云舒郑重点头,振作起精神来。

    可惜,昂扬的斗志持续了半刻钟,就在渐渐灼热的太阳底下融化了。明明吹过的海风还带着冬日的寒意,照在身上的阳光却灼热刺眼。云舒现实体会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谢景从箱子里翻出斗篷来,斗篷是军中常用的粗毡布,非常厚实。

    两人干脆把剩下的唯一木浆当做撑杆,制作了个简易的帐篷。

    躲在底下,并排躺着。

    感受着身下的小船摇摇晃晃,云舒小声道:“不会真的漂流到东瀛去吧。”

    “放心吧,我们的清水支撑不了那么远的漂流,抵达东瀛之前就渴死了。”谢景实事求是指出。

    云舒:……这能放心吗?你这是安慰人的态度吗?

    谢景笑了一声,“对不起,好像害得你更紧张了。”

    云舒瞪了她一眼。

    谢景继续道:“别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了,先睡一会儿吧,昨晚你一整夜都没合眼。”

    这叫无关紧要的吗,明明关系生死啊。不过被谢景一提醒,云舒是真觉得累了。不仅昨夜的拼杀逃生,追击的那两天里他也没怎么睡过。

    “你呢?”

    “我在季寰的船上昏睡好几天了,哪里还能睡得着。”谢景笑道。

    云舒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身边有她在,这一次云舒没有择床的毛病,几乎一合眼就睡了过去。

    等到再睁开眼睛,发现太阳已经歪到一边了。变成一个橙红的光球,挂在天边,给波光粼粼的海面镀上一层艳丽的玫瑰金。

    谢景正在小船边上,一动不动。云舒正觉得惊诧,就看到她手一捞。

    一条大肥鱼被捞出水面,划过圆润的弧线,落到了小船里。

    鱼儿在船上还想垂死挣扎,被谢景用木板一敲,立刻毙命。

    云舒诧异,“你哪来的木板?”

    “从船上拆下来的。”

    在云舒睡觉的功夫里,谢景将船头没什么大用的两层扶手拆了下来。改成了木棍和船桨。用着还挺趁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