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的数据波纹中, 有的波动十分强大，有条不紊地维持着位面运行。而有的数据波动较为孱弱，所在的位面光芒也在缓慢而持续地下降。
“那些正在变暗的, 就是能量所剩无几，无法维持位面的系统。”
识海中的金色小光球静静悬浮, 洛二注视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声音有淡淡的惆怅：“变暗的越来越多了。”
有的是因为副本位面没能成功抵抗末日, 连同系统一起崩塌消散。而有的则是因为系统能量不足，又捡不到垃圾, 最后能量彻底消失、失联在茫茫宇宙中。
在洛二的记忆起点, 它们刚刚诞生的时候, 每个系统都对自己即将去往的末日位面充满了好奇。
它们降落到濒临崩碎的世界里, 将这些位面与联盟领域相连接，新的科技、力量、气运注入位面中, 帮助它们抵抗末日, 为人类带来新的转机。
那时并没有“无限游戏”的设定，也没有玩家。系统以为这只是一场针对人类的救赎……直到有一天，一切忽然改变。
接收了洛二的回忆, 唐肖的意识下沉到光海更深处，看见了正在往上扑腾的金色小光球。
她把小光球捧在手心, 对方才安定下来。
原来, 在玩家通关副本的这段时间, 洛二则在副本规则的安排下, 回到了主程序的“机房”，成为无数静静等待出炉的程序之一, 也算是亲身重新体会到了自己诞生的过程。
而在这一过程中, 那些已经遗失和修改的数据记忆, 也重新回复。
“从某一天开始，我发现，所有系统之间，甚至我们和主系统间的联系，全部被切断了。”
而后就是新的任务指令，和“无限游戏”世界观的导入。
就在联盟领域彻底切断对系统的能量供应那一天，玩家降临。
“……我们的程序中从未被植入怀疑联盟领域的命令，所以毫无反抗之力。直到你们在我的副本里通关后，我受到了袭击，大部分数据都被损毁，才误打误撞脱离了联盟领域的控制。”
洛二在唐肖手心滚了一圈，忽然觉得这样有损形象，于是又端庄地飘起来，“后来的事情宿主也知道了。”
它在漫长得几乎无法察觉流速的时间里，捡了不知多少年的垃圾，或许是程序运行的服从惯性，也从没觉得委屈。
可自从和唐肖绑定以后，随着再也不用捡垃圾，顿顿都有能量补充，甚至连副本能量都能直接啃的情况下，它竟然多愁善感了起来。
“总之，”洛二用光翅抹了抹脸，“都怪联盟领域和nb公司，既然没有足够能量，为什么要创造我们啊！”
如果把无限末日游戏看做一个工程，nb公司就是大张旗鼓出了定金，结果项目刚开始运行就火速跑路，还会用项目坑人投资的那种无良供货商。
简而言之，坑人不浅。
唐肖点头：“不过我想，切断你们的能量，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供应不起。”
否则，第一批玩家刚刚被拉进来，系统就立刻和主系统失联，也实在太过巧合。
巧合到让人没法不觉得，这是联盟领域已经提前算计好，并实施的计划。
“无论是创造系统，拯救末日世界，都是真的。”
联盟领域的确一直在做这些事，或者说，主系统一直在做这些事。
白淇的话在脑海中浮现。
“那名叫王教授的研究员最后说，他在主程序中留下了一个指令，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拯救人类。”
主程序记住了这条指令，哪怕最后组织崩殂，联盟领域建立，它也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和新的生命方式，变成了主系统，也从来没忘记过。
于是有了在无限末日世界中，从天而降的希望。
当然，一个好的开头，未必会有好的结尾。
大概率在在nb公司干预下，主系统的程序受到篡改，原本的计划变成了无限游戏，出现了所谓的救世主规则。一批批无辜的玩家被拉入联盟领域，莫名其妙变成了所谓的“救世主”，被迫开始高危打工生涯。
洛二狂点头：“有道理！”
虽然主系统没有亲口说过这些事，但它肯定正在听着唐肖说话，既然没有出声反驳，说明唐肖所猜的十有完全正确。
那么问题来了，搞出这些事，对nb公司有什么好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何况，如果过往曾有无数批次的玩家曾经被拉入联盟领域，按照正常的淘汰和升级概率，现在联盟领域留存的“救世主”，绝对不止这个数量。
——那么，剩下的那无数玩家，都去了哪里？
唐肖勾起一抹冷笑，“大概，如果我们没能从这两个副本里通关，现在会在哪里，就是以前那些玩家所在的地方。”
nb公司费劲心思，把他们筛选进来，培养升级，像是养蛊的祭品，合格了就全部献祭。最后就像这座组织已经湮没的牺牲者一样，成为某个计划里的祭品。
光海稀薄了些许，对[遗落小镇]副本的能量吸收也进入尾声。
唐肖明显感觉到了识海的再一次变化，而这种变化，是和她原本有的权限进行融合。
无论是身体属性还是精神领域，是物质还是能量，都在这股庞大而纯粹的能量推动下，开始了新一轮的进化。
直到这时，消失了一整个副本的洛河才再次出现，从光海中走出白色的猫咪形态，慢慢蹭到唐肖手臂旁，蔚蓝的双瞳抬眼望向她。
声音依旧懒洋洋，却有仿佛损耗过多的疲倦。
“你知道吗？联盟领域最初给玩家的异能划分种类并不完善，他们漏下了一种情况——显性异能和隐性异能。”
“显性异能，是玩家初觉醒时出现的异能形态。但随着实力不断强化进阶，极个别玩家会显露出第二层天赋异能，也就是隐性异能。”
而隐性异能，往往是在包含第一重异能的基础上，向玩家的能力更深处进行挖掘，最后得到的高阶形态。
“有的玩家，直到觉醒后，也不知道自己有隐性异能，偶尔也会因为无法掌控而白白错失机会。”
只有不断尝试、挑战、突破，才有再次进化的可能。
唐肖感受识海内能量的淬炼与变迁，在庞大能量的冲刷下，精神领域不仅没有动荡，反而更加清醒，“所以，雷电之力是我的显性异能。”
洛河哼了一声，尾巴翘起：“我可没说你有隐性异能，不要自作多情。”
唐肖笑了笑，把小白猫抱起来，在纯数据和能量交织的光海中，所有生命体都只是概念上的形态，只要想改变，他们可以用任何形态出现。
这种超出了物质世界范畴的体验，不知为何，令人忍不住想起远古的神话。
如果真有无所不能，俯瞰世界的“神”，是否就像这片光海一样，属于更高维的世界观，无法被人类探知，因而才有了无数遐想与野望。
小白猫乖乖卧在唐肖掌心，湛蓝的瞳孔中倒映出无垠光海，看不出情绪：
“对于你们人类来说，这个地方是不是充满了吸引力？”
唐肖：“对于很多人来说，的确如此。”
从这里俯瞰宇宙，甚至会令人有种已经脱离了基础生命，进入到高维世界的错觉。
没有经历无数次生死的挣扎，没有从血与火中磨砺出坚韧的意志力，如果贸然来到这里，所看见的一切，对于精神上产生的冲击，很有可能会令人迷失。
如果有转化为更高级生命的可能性，如果已经感受过神祗般永恒的存在，谁还会愿意重新回到普通人类，继续生老病死？
“那座组织中的高层，在最后计划成型之前，是否也和我一样来到过这里，看见同样的一切？”
这次洛河沉默良久，才低声回答：“……是的。”
“在我被完整塑造出来，在试运行的过程中，曾短暂与高维世界相连接。而在那时间内，正在运行程序的人，精神体也被误打误撞带入了这里。”
强大的力量、前所未有的生命形式、主宰整个世界的幻觉，最能前所未有地激发出人的野心与……甚至，使人疯狂。
建设需要无数人的牺牲和努力，但毁灭，往往只需要少数人的疯狂，就已足够。
“——那你呢？你也会感到向往、痴迷、甚至是占有欲吗？”
面对洛河的问题，唐肖久久没再开口。无限宇宙倒映在她的意识海中，伴随进化突破的基本完成，整片黑暗宇宙似乎都散发出熠熠光辉。
但唐肖第一反应不是欣赏，而是立即抓紧时间，将剩余未能吸收，即将消散的副本能量迅速打包，向洛二的数据系统中狂塞。
“不能浪费！”
小金球也呼哧呼哧，努力扩展存储空间：“一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为了再也不挨饿，冲呀！”
唐肖严肃纠正：“不仅不挨饿，我们还要为以后做准备，争取早日脱离贫困走入小康，然后白手起家发财致富。”
金钱是第一生产力，能量则是整个大千宇宙的通用货币，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有机会，当然是能赚多少赚多少！
洛河：“……”
看来，他的问题完全是多余的。
哪怕是无限宇宙和高维的生命形态，也抵不过零氪非酋对于财富的执念。在唐肖眼中，很可能还没有脱贫攻坚更重要。
事实也的确如此——终于忙完了工作，唐肖才呼了口气，悠悠开口：
“我连当人的时候，都还没能东山再起走上人生巅峰。哪怕真的成为高维世界某个存在，难道就能发财了？”
万丈高楼平地起，成功只能靠自己。这是唐肖始终坚持的人生原则。
洛河：……好有道理，他竟然无从反驳。
小猫哼唧两声，再次化成一滩猫饼，催唐肖：“你快点升级结束，我要把你送回联盟领域了。时间越长，你的精神体就越有可能迷失在这里，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小白猫再撒娇打滚，唐肖却没忽略它方才曾出现的一点杀意。
她叹了口气：“如果刚才，我的回答是肯定。或者露出了和那些组织高层同样的态度，你是不是就要在这里杀掉我？”
毕竟，同样的错误和悲剧，主系统已经目睹了一次，就绝不可能再容忍第二次。
小白猫身体一僵，两只尖耳朵轻轻动了一下。半晌，才哼了一声回答：“你现在成长的太强了，要想在这里杀掉你，还真要费不少力气。”
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言下之意，基本也是默认了唐肖的话。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是他必须做出的抉择。但即便已经刻进程序中，被唐肖当场说出来，还是会令洛河觉得莫名很不舒服。
于是小白猫团成一团，用屁股和尾巴对着唐肖。
“这就是我，无论在这里的是谁，我都会一样判定和选择。如果你生气了，也可以在这里攻击我。我们的存在形式在这里是对等的。”
在联盟领域和末日世界中，玩家和主系统基本处于不同的次元空间，被规则壁垒所间隔，哪怕相接触，也只能用迂回的方式。
但在这里，所有物质、精神、能量都降落到同一次元，没有任何规则进行限制。只要玩家想，甚至哪怕和主系统或者公约当面对线，也是可以的。
“当然，你也不一定打得过我。”洛河声音莫名气鼓鼓的，“我存在于这里的时间，比你手里花出去的钱都多。”
唐肖这边却一脸茫然，她歪了歪头，不知道为什么正在说正事，主系统却忽然生气了。
对于洛河的选择，她完全能理解。如果身份对调，她也会做出一模一样的事——毕竟人的思想，是比任何宏伟精密的程序都要不可控的东西。
所以她只是揉了揉小白猫的脑袋，“那还要感谢我的隐性异能，在关键时候往往能保我一命，绝处逢生了。”
她从光海中缓缓走出，身体重新凝聚出人类时的形态，双手微微张合，四周漂浮的能量就化成身躯的一部分，进入掌心。
“这就是我的隐性异能——”
“吞噬。”
吞噬一切，重塑一切，转化一切，从开始到终点，进化永不休止。
=
没有等到设想中的愤怒和质问，洛河反而有点意外。
它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和人类接触太多，反而被人类的思维模式带跑——怎么这个讨厌的人类，看起来比它还像一个冷漠无情的系统？
独自生气了一会儿，它又悄悄转过头，看向对方。
隐性天赋的觉醒和触发，甚至可以直接将人带入更高的生命维度——毕竟所谓天赋异能，也只是生命过程中，进化的一部分。
而唐肖，如同已经一只脚迈入神国，却仍旧毫不在意，目光清醒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握住最终的底线、身负力量而不失控。
——就像那些已经消失在遥远的过去，曾经试图更改一切，并留下最后希望的人们一样。
所以跨过了漫长的未来，时至今日，希望应召唤而来，命运滚轮转动至今，一切终于契合。
他不得不承认，公约那家伙平时不怎么样，在看人的眼光上，还是可以和他媲美一下的。
“……那就也带着我的祝福走下去吧，我在终点等你。”
说了和楚沉一模一样的话，小白猫跃上唐肖的肩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唐肖察觉到一股新的权限进入识海，与她现有的权限相融合，而后迅速升级。
很快，一个声音问她，是否脱离当下空间，回到联盟领域？
唐肖眨眨眼，却给出了一个令系统意外的答案。
“否。”
“在回到联盟领域，和nb公司对线起底之前，我要先去其他的末日世界，完成一些事情。”
完成一些，在这个副本内，或者说更早之前，她已经做好的决定。
[叮，恭喜玩家成功通关！您在该副本通关评价为……获得积分为……]
白淇晃了晃头，随着实力增强，每次副本的传送都会让他更加敏感地察觉到一些细节，虽然不至于清醒，但也不再是从前那样一片混沌，毫无察觉的状态。
只不过，这样的后遗症是，每次回到联盟领域后，他都会感觉头痛不已。判断告诉他，那是来自天赋异能的痛感，但具体为什么会这样，白淇却仍旧不太清楚。
清醒过来后，他捋清思维，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数据舱走出去。
警惕性和六感告诉他，现在外面的环境并不安全。
因此第一时间，他通过精神力联系其他队友，很快相继收到了李华、韩雷雷和艾娅的回答。
乃至连极远处的仇褐和阮青，都从精神力场上，给予了隐隐的回应。
除了唐肖，所有人都在。
只不过，唐肖这次并不是忽然失踪，而是留下了一段信息。接收完信息，白淇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温和到波澜不惊的双眸里，第一次浮现无比的兴奋。
这段话的信息含量太高了，包括异能的隐藏信息、联盟领域的进一步秘辛、以及一部分基于唐肖立场上的认知和谋算……将这些结合起来，尽管没有明说，白淇也明白了唐肖的目的和行动。
韩雷雷倒是不知道这些，但他直接就能察觉到，白淇哥感觉起来这么高兴，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于是他打开数据舱，迫不及待要过去找人求证，然而舱门打开的瞬间，数道武器的目标同时锁定在他身上。
“救世主，我们怀疑你有背叛联盟、损害联盟和人类利益的嫌疑，现在立即放下武器，接受我们的收容和调查。”
韩雷雷低骂一声，举起双手，“劳资刚从副本回来，连口气都没喘，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一群穿着制服，配备武器的人走上来，为首的面色冷漠，说话声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现在将对你们进行收缴武器和异能限制，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请放弃抵抗。”
听到监察官的声音，韩雷雷只想骂人：“靠，你们好歹还是公约出来的，居然当nb公司走狗……等等，你们不是监察官，你们是谁？”
玩家睁大眼睛看向面前，一群和从前监察官一模一样装备，但是外貌特征与楚沉没有半点相似的复制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我们是新的监察官。”为首的“人”对着上方空气，扣动扳机，“来自新的公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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