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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3章 流浪座钟

    忙碌,能让人很快遗忘很多事,尤其是对于李承这种见面情感系数高的人——见异思迁的科学解释,很有效。

    他和吴伟俩人,去附近的市场买来一口超大木质浴桶,木桶中放入尽可能多的瓷器。

    然后倒入两大壶开水,每一件瓷器都浇透,再往桶里面灌自然水,没过瓷器,再倒入一瓶消毒液,用木棍搅拌一下。最后将买来的二甲基甲苯溶液,整瓶倒入其中。

    一股子怪味顿时弥散在院落中——二甲基甲苯有毒且有辛辣味。俩人戴着口罩,用塑料薄膜将浴桶口盖住,一层一层的,再用绳子将桶口揸紧。

    一通忙碌下来,吴伟累得擦擦额头:这样就行了?

    哪有这么容易。李承同样累得不轻,在水龙头下冲把脸,甩甩水珠:这只能将瓷器表层的硅酸盐、海垢以及贝类生物的黏液清理掉,只能算是粗活,细活还早着呢。

    明天打开?指指薄膜表层高高的鼓包,吴伟担心会不会吧浴桶涨裂?

    明天?呵呵,至少放两天,等我们离开那天再来清理吧。李承摇摇头。

    吴伟啧啧两声:这么麻烦?

    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发明出超声波清洗机,用超声波清洗海捞瓷,效果也不错。不过,即便是有,为这几十件瓷器去买一台超声波机,有点小题大做。

    与钟女的相遇,让李承的生活偶起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富田雅孝来电话,机票已经订好,预计今天中午能到樟宜国际机场。

    李承捋捋行程,上午有空,便带着吴伟出门,前往南洋理工大学,拜访师傅的老友林相如先生。

    林相如先生是林语堂大师的小女儿。

    与林老学贯中西的家不同,林相如是地地道道的理科生,毕业于哥伦比业大学化学系,后进入哈佛大学研究院深造,获生物化学博士学位。

    六十年代初,侠州大学扩学系,聘请她为生化系一级教授,林先生返侠州教学,后担任生化系主任。

    一直到1981年,南阳理工学院成立,林相如先生受聘为南洋理工学院专业科目筹组人之一,但她与侠州大学的聘用协议并没有解除,每学期都会返侠州几次,参与各种教研会议。

    因此,某种意义上,她也是李承的老师。饶老与林语堂先生交好,同样与林相如的关系也不错,当年林语堂夫妇搬来侠州定居时,两家经常往来,算是通家之好。

    这样一位师门长辈,尽管李承和她没什么接触,可按照礼节,怎么也要上门拜访的。

    林相如先生结过婚,且有子女,但目前她一人独居于南洋道五十号学院教授楼。

    当李承敲响厚重的铁门时,一位身材不高的胖老太太,抱着一只北羡短毛猫,隔着铁门疑惑地问道:你?你就是固庵的弟子?

    来之前,李承给她打过电话,即便如此,老太太还是隔着门看了看他的护照。

    快进来坐,快进来坐!不好意思,我家就一人,也没什么访客老太太试图解释刚才略有些过分的要求。

    您老谨慎些是应该的,是我来的有些唐突。李承拎着果篮跟她进门,笑着说道。

    你老师身体还好吧。老太太一边撸猫一边打量着李承,又啧啧两声:小伙子挺精神的,个高,老饶眼光不错。

    李承这一米八五的个头,在她不足一米六的身高面前,确实很高。

    老师身体好着呢,前段时间还和我去北羡住了小二十天,从东海岸到西海岸跑了一圈,可把他累坏了。前几天回的家,回家后一个劲说,再也不出门了。李承最后一句,模仿着饶老口气说的,把老太太逗得哈哈大笑。

    李承在快速拉近关系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老太太将猫放在沙发上,笑容满面的招呼着:随便坐,我去给你冲杯咖啡。

    林玉堂老先生的三个女儿,都很有才华。

    长女因为婚姻问题有严重的抑郁症,不幸于1971年郁躁自尽,时年四十八岁。

    二女儿继承林老衣钵,文学造诣相当深厚,代表作《金盘街》,讲述侠州底层小女子一家的生存故事,被翻译为六国语言,风行四方,口碑载道,连连再版。

    这位三女儿,在理工科方面颇有成就,发表各类专题研究论文七八十篇,堪称侠州大学生化系大拿,1992年更是荣获沃尔夫化学杰出贡献奖,侠州大学独此一位。

    老太太去冲泡咖啡,李承打量着她家。

    屋子不算窄小,两室两厅的格局,明显看出收拾过但依旧有些凌乱,最多的是书,各种书籍塞满了各个角落,也正因为这些书让空荡荡的家显得有些不和谐的臃。家中也没有什么家具,一套沙发,一只木案几,一张板桌,别无它物,白净的墙上连一幅装饰画都没有。

    倒是茶几上放着一尊老式座钟引起李承的关注。

    这尊座钟,颇为古朴,表面彩漆及鎏金有些剥落,可钟盘依旧在咔咔的走着。

    通高六十公分左右,面宽四十,木质钟壳,上髹黑漆,漆地上彩绘卷草纹。钟边框、边角处包镶铜镀金神像及卷草纹。

    钟体正面下方左右两女神各举一手托举钟盘,两女神之间有一小天使。钟盘中间錾刻铜镀金卷草纹,周边镶白地蓝数字珐琅盘一周,较一般钟表上的数字盘鼓且大。

    钟盘上半部刻有赫姆勒标牌,下半部有两个弦孔。

    钟体下承4个铜镀金杯形足。

    这是一尊赫姆勒钟表厂在二十年代生产的老式座钟,也不知怎么流入林相如先生家。

    赫姆勒家族是符腾堡王国时期的一个老牌子爵家族,威廉二世统一德意志之后,赫姆勒家族不得不放弃农庄经营——戈麦斯推动农奴解放运动,转而加大商业投资,他们选中教堂钟制作。

    从十九世纪下半叶开始从事教堂钟制作,到1922年,家族传人弗朗茨·赫姆勒创办了一家专业生产跟销售钟和机芯的近代企业,并以家族姓氏——赫姆勒作为产品品牌名称。

    赫姆勒在用料、设计、结构以及工艺的精挑细选上都精益求精,优雅的外观,精湛的做工、纯正的血统和贴近现代人的消费习惯而引发消费者的追捧,被誉为座钟上的王冠。

    眼前这尊座钟,绝对是赫姆勒品牌创立早期的手工杰作!李承抬手看看表,七十年历史,这座钟走得还挺准的,这品质,真没话说。

    来,喝咖啡!老太太端着茶盘过来,见李承站在那里看茶几,顺着目光看过去:看什么呢?哦,这台座钟啊,挺老的是吧?

    谢谢!李承回过头,接过咖啡杯,陪老太太坐下,笑着赞道:这台赫姆勒座钟,确实有些年头了,保存的真好。

    嗯嗯,我也这么认为的。你稍等啊。

    老太太忽然又站起身,转身去卧室,把李承弄得莫名其妙。

    不一会,她捧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出来:来来来,我给你看看啊,在哪儿呢?

    她坐到李承一排的沙发上,快速翻动着相册,里面一张张老照片,有三姐妹的,有全家合影的,还有林老和夫人带着三个孩子的。

    林语堂老先生的夫人廖翠凤,出生于鼓浪屿富豪之家,照片上,她端庄富态,眉目慈和。

    找到了!老太太发出一声欢悦的呼声,指着这张照片给李承看:这是我父亲五十年前帮我们母女四人拍摄的照片。你看,这张照片上的座钟,和现在这台,是不是同一台?

    这是一张黑白老照片,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下象棋,一位年岁略小的,趴在旁边看,而林老夫人坐在另一边看女儿下棋。

    在林老夫人的身后,确实有一尊座钟,看起来和这台很近似,只是由于焦距原因,看不真切。

    这么说,这是您家传下来的?李承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证明这点,更不明白她的欢欣激动来自何方?

    你听我说啊,这世上真有缘分一说。

    老太太有些兴奋,手指着照片开始讲述这台座钟的故事。

    照片上的座钟,还是林语堂老先生留学莱比锡大学时,他的夫人廖翠凤女士买的。

    她在说,李承在琢磨,林老先生1921年初,前往耶拿大学,后又去莱比锡大学读比较语言学,曾在东普鲁士地区居住两年多。

    如果是这期间购置的座钟,时间上正吻合。

    照片上的座钟,随同林家辗转多地,先是被林先生带回剑阁,再去中海,又远渡重洋来到新都,这张照片是1944年拍摄于新都林家旧居的。

    这还没玩,1955年,南洋大学创办,应陈六使先生之邀,林语堂先生举家迁往李家坡,这台座钟被带到李家坡。

    在这里出现一个小小的波折。

    因而二姐夫(林太乙丈夫黎明)不小心,这台座钟在搬运过程中摔了一下,导致表针不走动。廖翠凤女士将其放在仓库中冷置,准备空闲时找钟表匠修一修。

    孰料,林语堂先生就任南洋大学校长半年时间不到,就与校董会因为账目资金管理产生嫌隙,最终离开南洋大学,举家搬迁到剑州。

    这一次,这台坏掉的座钟就没有随家搬迁的机会,被廖翠凤女士处理给收破烂的。

    二十五年后。

    林相如先生来南阳理工学院任职,一次闲逛远东购物中心,在一家二手店中,偶然发现这台眼熟的座钟。

    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家中当年的那座,于是花钱买下这尊座钟。

    听她说起过去的事,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李承忽然明白过来,她的兴奋,并非座钟本身,而是座钟所代表的回忆中的幸福岁月。

    估计,每一位来老太太家做客的人,只要关注这台座钟,都会听她讲述一遍流浪座钟的故事。李承边听边点头,肯定了这台座钟就是当年的那尊,并从时间上给她分析佐证。

    尽管这种鉴定,很不严谨,甚至有些牵强附会。

    可是,这尊座钟,寄予了一位老太太,太多的思念与情怀,是不是原配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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