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罗小山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罗夫人。罗夫人欲言又止,却还是道:“我跟你说过多次,你们并不是兄弟,你总是不信,后来我见你们相处得还好,就不再去说了。”

    罗小山和阮郎同时睁大了眼睛,吃惊地道:“我们真的不是兄弟?”

    罗夫人苦笑道:“我是生下你之后才遇见他爹的,那时候,你爹和你奶奶同时因为肺痨去世了,我一个女人家,只感觉孤苦无依,这才遇见他爹的。”

    我们这才知道,罗夫人原来是在生下罗小山之后才遇到阮郎他爹的。阮郎喃喃道:“我们不是兄弟……我们不是兄弟,所以,你要害我吗?”

    罗小山道:“我可也是刚刚知道,之前……之前可一直以为我们是兄弟。”

    阮郎又道:“那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害我?”

    罗小山却有看看罗夫人,我忍不住道:“罗夫人,你知道原因吗?”

    罗夫人茫然摇头,道:“我也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镇长催促罗小山:“还是你说吧。”

    罗小山又看了看罗夫人,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害他,我只是想,他肯定也知道那个故事,如果看见自己包里忽然多出那个东西,肯定会被吓一跳,那时候我觉得他是我哥哥,只想吓他一跳。”

    我被他说得吓了一跳,继而浑身冰凉,颤声道:“你……你只是想吓他一跳,就去杀了那姑娘?”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罗小山再次看了罗夫人一眼,漠然道:“那倒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么说,我竟松了一口气。镇长问他:“那你倒是为什么杀她?”

    罗小山道:“如果有个人,在你懂事起就对你娘大献殷勤,还不断通过你来讨好她,你会是什么感觉,哼哼,他以为我不知道,我娘对他不理不睬,他就想通过从我手里赢走田契来引她注意,我就故意输给他,看他能不能得逞。”

    我几乎失声叫出来。错了!全错了!我们只以为他做这件事是要害阮郎,可事实上,他要害的人从来都不是阮郎,而是吴主家!

    他从小目睹吴主家讨好罗夫人,在一个孩子心里,母亲自然是他唯一的倚靠,而吴主家却一直在试图抢走她,于是他对吴主家越来越反感,越来越讨厌,到最后变得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可笑的是,吴主家竟一直都不知道!

    罗小山阴阴地道:“只是在包里掏出那……那个东西,他又和她素不相识,怎么会去杀了她?就算杀了她,又怎么会把那……那东西带回去向人炫耀?这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事,所以,虽然是他从包里掏出了那东西,可事实上,他却是最没有嫌疑的人,你们都能想到他是被人陷害的。”

    我忍不住道:“虽然我们都能想到他是被人陷害的,可第一个怀疑的人,却是你!”

    罗小山斜了我一眼,道:“我必须被怀疑,因为我们三个都有可能做出这件事,所以我一定要被怀疑,而且还要先让你们深信这件事就是我做的,然后再出来一个比我更有可能是凶手的人,你们就再也不会怀疑我。一个东西,你在一个地方找了很久之后没找到,还会再去找吗?”

    我几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他人眼中的败家子,竟如此深谙人的心理。我道:“所以你被怀疑时,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只是不断用言语来提醒我,你说我自作聪明,其实不是说之前的事,而是说,如果我信了你的这句话才是自作聪明,而你算定,我一定会信你的这句话,因为你早就为吴主家设了套子,对吗?”

    镇长道:“什么套子?”

    我道:“用那一天我会写多少封家书,吴主家和他打了一个赌,现在我想明白了,那个赌不是吴主家跟你赌的,而是你主动跟他赌的,你想用这个赌来将我支开,同时又让吴主家进入我的视线,成为将我支开的那个人。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在刚被认为是凶手时不肯说出你来,那时候他应该还没想到有可能是罗夫人与你串通了来陷害阮郎,那他为什么不肯说出你来呢?我猜和你们打赌的赌注有关,对吗?这赌注之重,甚至让他难以启齿,难道你竟将罗家全部的田地都押上了?”

    罗小山道:“这一回你可猜错了,那个赌,我一分地都没押上。”

    阮郎道:“那你们赌的是什么?”

    罗小山又看了罗夫人一眼,道:“我不想说。”说着转向镇长道:“既然我都承认了是我干的,这件事说不说有什么关系?”

    镇长道:“这件事你可以不说,不过你能告诉我吗,难道仅仅是为了害吴主家,你就去杀了那姑娘?”

    罗小山浑身颤抖了一下,眼睛一下子无神起来,喃喃道:“她逼我成亲。”

    阮郎道:“成亲就成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既然喜欢她,和她成亲不是很好吗?”

    罗小山呆呆地看着他,道:“我喜欢她?我不喜欢她。”

    阮郎张大了嘴,道:“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为什么又……”

    罗小山忽然嘴角轻蔑地一扬,轻挑地道:“为什么?是他介绍给我的,他自己不要,就推给了我,想借此来讨好我。我呸!我怎么会让他得逞。”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那姑娘是吴主家介绍给他的,他如此恨吴主家,又怎会真的喜欢她?我忍不住问他:“那你,知道她已经有了孩子了吗?”

    罗小山听我提起孩子,马上一声尖叫,道:“不要说他!不要说他!”

    我马上住嘴不言,看他这副样子,当时应该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会在得知后受这么大的煎熬。

    镇长叹了口气,道:“既然你都承认了,那就走吧。”上前扶起了他。

    罗小山从地上站起来,看了阮郎一眼,道:“虽然凶手不是他,可你也别忘了,你爹是谁害死的,你会为你爹报仇吗?”

    我叫声不好,想不到罗小山对吴主家的竟恨到如此地步,害他不成,又来挑拨阮郎。我对阮郎道:“你别听他胡说,你爹是不是吴主家害死的还不知道,你可别被他利用了。”

    罗小山阴阴地看了我一眼,道:“除了他,你觉得谁还有可能?”

    我顿时无言以对,十几年前知道阮郎他爹来过镇上的,除了罗夫人,就只有吴主家了,阮郎显然对此也深信不疑,郑重地对罗小山道:“你放心吧,父仇不共戴天,我会为我爹报仇的。”

    罗小山怪异地笑了一声,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说着就朝镇公所走去,镇长走在他后面,告诫了阮郎一句:“十几年前的事,谁也不知道,你可别乱来。”然后紧跟在罗小山后面,叫了我一声:“先生?”

    我朝他点点头,将绳子解开,放那骚动不安的猫走了,然后就跟在他后面走了。阮郎看看我,也跟了过来,我问他:“你跟来做什么?”

    他道:“你们肯定还有话说,我想知道。”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罗夫人一个人,看我们走远,还是一动不动,像个泥雕木偶一样。

    回到镇公所已是半夜,镇长吩咐乡勇将罗小山看管起来,几个乡勇见罗小山去而复还,都面色怪异,也都知道他肯定就是最后的凶手了,将他关进房内后请示镇长道:“那吴主家怎么办?”

    镇长道:“放他出来。”随即又道:“我自己去吧。”然后转向我:“先生要一起去吗?”

    我道:“去,还有些事要问他。”

    我们来到关吴主家的那根房间,他听见门响,从床上起来,脸色异常苍白,颤声道:“你们抓了她?”

    我暗叹一声,这吴主家甘心为人替罪,虽然愚笨,可自小对罗夫人就一往情深,几十年来非但未变,更越来越深,可也叫人肃然起敬。我对他道:“你一直以为罗夫人是帮凶吗,为什么?照理说,罗夫人对阮郎这么好,我看也是真心实意,你就算怀疑罗小山是凶手,可怎么就会认定罗夫人是帮凶呢?就因为罗小山是在她把阮郎叫进去的时候换了东西,所以你觉得他们母子是串通的吗?”

    吴主家大感意外,琢磨着我的话道:“照你这么说,难道不关她的事?”

    镇长道:“事情已经清楚了,是罗小山干的,罗夫人毫不知情,她在那时候把阮郎叫进去,实属巧合。”

    我道:“也算有因有果吧,罗小山要让自己有嫌疑得明显,去偷了罗夫人的那把剪子,罗夫人不见了剪子,叫了阮郎进去想问他,又给罗小山创造了换东西的机会。”

    吴主家疑惑地道:“他要让自己有嫌疑得明显?”

    镇长把我们在罗家大宅门口的那番话对他说了一遍,吴主家越听脸色越苍白,竟哆嗦了一下,无神地道:“他做这些事的目的根本不是要害阮货郎,而是……要害我?”

    我看他这幅模样,顿觉有些不忍,只听他又道:“我……我一直都将他当做子侄一般……子侄一般啊。”

    我叹气道:“你是因为罗夫人才这么对他的,对吗?你从他手里赢田契,也是想引起罗夫人的注意,对吧?”

    吴主家讷讷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我道:“正因为这样,你对他越好,他就越恨你。”

    吴主家重复道:“对他越好,他就越恨我?”

    我道:“因为你只是想通过他来讨好罗夫人,换言之,你是将他当做向罗夫人示好的工具。而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你让他感觉到你是在处心积虑要抢走他的母亲,对你有敌意,就显得很正常。”

    吴主家喃喃道:“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恨我,我……我从小看他长大,他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他母亲呆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他……他恨我!”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小到大罗小山从未表现出对吴主家的恨意,从孩提时他就能如此深藏自己的感情,这心思也当真可怕,在他心里,恐怕早就琢磨着要害吴主家了,阮郎的到来只是让他找到了这个机会。

    镇长感叹道:“最难琢磨的莫过于人心,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我深有同感,又问吴主家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觉得罗夫人是帮凶,难道是阮郎他爹当初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让你觉得罗夫人迄今还怀恨在心,要在阮郎身上报复?”

    阮郎一直在一边听着,看吴主家的眼神很不友善,听我提起他爹,更是死死盯着他。吴主家看了他一眼,似乎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淡淡道:“当年的事我并不知晓多少,我觉得他们母子串通,只是因为先生说的那个原因而已,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太巧合了。”

    我“哦”了一声,心想果然只是这样,倒是我想太多了,以为其中还有什么缘由,嘴里道:“还有个问题要请教,你们那次打的赌,是以什么为赌注的,赌注很重吗,以至让你无法启齿?”

    吴主家脸上顿时现出古怪的表情,脸上竟浮起了一丝红晕,道:“很重!”

    镇长奇怪地道:“罗小山说你们一分地都没赌。”

    吴主家道:“确实一分地都没赌。”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那天他要跟我赌,如果他输了,他……他说他来撮合我们。”

    我们同时大吃一惊,我张大了嘴,几乎有些口吃,道:“罗小山,撮合你和罗夫人?”

    吴主家点点头,我这才转过弯来,怪不得他死活不肯说为什么要替人出钱写家书将我支开,怪不得他对这个赌非赢不可,同时对罗小山更加钦佩,这个赌是说不出口的,他算准了和吴主家打这个赌,在吴主家被认为是凶手时,他不会将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件事的缘由说出来,在这件事上他既然说不清,加上十几年前阮郎他爹的“横刀夺爱”,“成为”凶手就顺理成章了。

    我们都沉浸在震惊中,吴主家对我道:“先生想知道的事我都已经说了,有一件事我要请教先生。”

    我下意识地道:“你说。”

    吴主家道:“请问先生,是怎么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确定谁是凶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