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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她是打算在丧事后就与卫郎中公开?”季明媚迟疑了一下,“之前因为卫夫人一直都在,所以他们只能偷偷摸摸的。如今卫夫人走了,他们便再无阻碍,打算在一起也并非不可能。”

    “即使这样,卫郎中在发妻病逝的当口就要另结新欢,不怕人非议吗?”我反问道。

    季明媚被我说得语塞。这时吴周氏既然走了,我们也就返回医馆向卫郎中告辞。卫郎中见吴周氏走了,好像松了一口气。我心中暗忖,他刚才见了吴周氏那么紧张,或许就是因为和吴周氏相好的缘故。吴周氏贸然到医馆来,他怕惹起闲言闲语。

    我们和卫郎中说了要走,卫郎中便拱手谢道:“不过见过一两面,诸位就上门吊唁,这番情谊卫某记在心里了。”

    其实我和季明媚与他不止见过一两面,不算在窗外偷窥那一次,我们也见过三次面。一次是在豆腐坊,他指引我们去了吴汉祥的坟地;一次是我们见他“被杀”,赶去通知镇长时和镇长一起到医馆来,却发现他还活着;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至于卜鹰,其实也和他见过三次,一次也是在豆腐坊,被他引去了坟地;一次则是假装去看病偷走了青玉的那次;第三次也是现在。

    卜鹰曾说起过,他第二次去见卫郎中时,本想问他为何会将他引去吴汉祥坟地,但是卫郎中却表现得像是从未见过他似的。所以,卫郎中是将把我们引去坟地的这次相见抹去了,这样算来,我们三个确实都只和他见过两面。

    他不想承认曾将我们引去坟地,我心中暗道,这是他给我们的提示,但他并不想让人知道这提示是他给的。既然如此,我们眼下也没必要去拆穿他,就相继从医馆走了出来。回到镇公所后,卜鹰便叫镇长派人去跟着吴周氏,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们在镇公所等着,没多久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说吴周氏去了赵家大宅求见赵先生,但是赵先生并没有接见她,连门都不肯让她进。

    这样看来,当年吴汉祥之死,吴周氏确实像是和赵先生一伙儿的。不然明面上他们其实是仇敌,吴周氏又怎会找到赵家去。

    “这应该是吴周氏也知道了青玉重现,可能会将当年的事再度引发出来,所以想找上赵家与赵先生商量。但是赵先生不肯见她,这是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了。”卜鹰沉吟道。

    我们也都觉得事情应该就是这样了,眼下既然没有别的事可做,只能叫人继续盯着吴周氏,只等今夜去将吴汉祥的坟起了,确定一下程杰的尸首是否就在其中,然后便能去质问他们。

    一日无事。时间是这世上最狡诈的商人,也最会作弄人。你若来不及做什么,它便缺斤短两,让你急得一蹦三跳;你若要等时间去做什么,它就偏偏买一送一,让你一个时辰当两个时辰熬。

    我们在镇公所随意吃了午膳,又小憩了一会儿,却还是等不到天黑,不由都有些焦躁。这时盯着吴周氏的乡勇又回来说,赵家将吴周氏拒之门外后,吴周氏并未离去,而是等在了赵家门口,引来许多人的围观。

    吴周氏如此执着地要见赵先生,不惜引起围观者非议,这倒让我们有些吃惊。好不容易挨到入夜时分,我们简单吃了些吃食,便出发去了吴汉祥坟地,因为季明媚胆小怕看死人,便留在了镇公所。

    在出发前,乡勇又回来告诉我们,吴周氏已从赵家门口离去,现下前往医馆去了。这是她白日就告诉我们的,会去陪卫郎中守一会儿灵,或许也要与他商量一下,如何处理青玉重现的事。

    既然赵先生不想理会她,那她就只能与卫郎中商议了。我们没有搭理这事,而是径直往坟地去了。迁坟这事一般需在半夜或者凌晨时分,因为这样才不会惊扰亡魂。但我们急于求证棺中是否有程杰尸首,只等得夜稍深后便开始动手。

    我们打起了火把,几个乡勇帮忙挖土,差不多半个时辰多一点便挖到了棺木。经过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棺木早已朽烂不堪,一碰就碎了。卜鹰和几个乡勇跳下坟坑,将破碎的棺木拨拉开,将其中的尸骸捡了出来。

    尸骸被放到了坟坑上面来,其中还沾着朽坏的衣物。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坟里居然只埋了一具尸首。我们都“咦”了一声,卜鹰嘟囔道:“怎么只有一具尸首?”

    程杰的尸首不在棺木里,那我们的推断便全落了空,也就无从追查当年的青玉案。难怪吴周氏放心让我们来起坟。

    “会不会这坟已经被起过一次了?”镇长问道。

    “不会。”卜鹰摇头,“这棺木如此腐朽,但是我们挖开时还保持着一定的形状,如果被挖过一次了,绝不会还保持这样的形状。”

    “那就奇了怪了,既然棺木里没有程杰的尸首,那卫郎中指引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昨日吴周氏又来这里做什么?”我也奇道。

    “奇怪吗?更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卜鹰瞥了我一眼,又从棺木中拨拉了一块衣物碎片拿在手中,然后从坟坑里跳了上来,“这坟里埋的,是一个女子!”

    吴汉祥坟中所埋之人,居然是个女的!

    我和镇长一时都惊呆了。卜鹰将手里的衣物碎片举在我们面前,这衣物虽然已经破烂不堪,却依稀还能看出来是个肚兜。男子自然不会戴肚兜,所以这坟中所埋之人,实打实就是个女子。

    “这女子怎会被埋在了吴汉祥坟中?”镇长也是瞠目结舌,“吴汉祥的尸首呢?”

    眼前的事实在太出人意料,所以我和卜鹰都惘然摇头。

    “这……这不会就是吴周氏吧?”一个乡勇面露惧色,结结巴巴地道,“她……她……她其实早就死了!”

    三更半夜的,又是在坟头,确实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其余乡勇闻言也都有些惊惧,情不自禁就往一起靠拢了。镇长呵斥了他们一声,让他们不要胡说八道。

    卜鹰也摸着下巴道:“这女子既然被埋在吴汉祥坟中,或许也与当年的青玉案有关。你们说,当年的事我们是不是还漏掉了什么人?”

    “能漏掉什么人呢?”我反问道,“当年的事,无非就是和赵家父子、吴汉祥夫妇,以及卫郎中有关,就算真的漏掉了什么人,那也只有这几个人知道,我们如何知晓?”

    “你说,卫郎中和吴周氏相好,这事卫妻知不知道呢?”卜鹰冷不丁问道。

    “或许……她知道?”我随口答道。如果这两人来往长达近二十年,那么卫妻便很有可能知道这事。只是她卧病在床多年,全赖卫郎中照料,心中既感激又愧疚,所以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说得过去。

    “以我对女子的了解,”卜鹰沉思道,就像他真的对女子有什么了解似的,“就算卫妻久病不起对此无能为力,但只要知道了这事,就不可能如此平静。”他说着转向了镇长,“这些年来,你可曾听说卫妻闹出过什么动静吗?”

    “没有。”镇长摇头道,“这些年来卫妻从未在人前露过面,也从未听说有谁见过她。”

    我知道卜鹰是在怀疑棺中的女子就是卫妻,然而卫妻若是十九年前就被埋入了坟中,那么今日病逝的那位又是谁?我惘然看了卜鹰一眼,就皱起眉头苦思。

    这位卫妻十余年从未露面,而据镇长所言,卫郎中之前虽然也是满脸麻坑,却并不佩戴斗笠和面纱。镇长虽不记得他几时开始佩戴这些东西,却感觉像是在吴汉祥死后……

    吴汉祥已然死去十九年,却有个人一直冒他之名前往文岭……

    卫郎中在初次相见时,将我们都引往了吴汉祥坟地。而他明明见过我们三次,却只说是一两次……

    我隐约觉得这些事之间似乎都有关联,却一下无法将之串联起来。正在皱眉苦想,卜鹰又道:“你想明白了吗,如果坟里的这女子就是卫妻,那她为何今日还能病逝?这事就跟你们看见卫郎中被杀,却又活着出现在你们面前一样古怪。”

    我正要摇头,这时又听他说起这事,忽然脑中有根弦被拨动了,顿时就将所有的事都连上了,也将之前所有想不明白的事都想了个通透!

    “你说得没错!”我一下想通了这些事,顿时激动万分,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但这两件事性质并不一样,而是互为因果。正是因为卫妻在十九年前就死了,所以她今日才能再次病逝!”

    卜鹰和镇长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自知语无伦次,却无暇向他们解释清楚,便飞快地从坟地上离去,一边走一边道:“快,吴周氏现在医馆,卫郎中可能真的会被杀!”

    镇长等人急忙赶了上来,我在路上急匆匆地将推断说给他们听,因为着急赶路,我说得语无伦次,他们也听得一头雾水。等到了医馆门前,却发现季明媚就在门口徘徊。她一见我们出现便急忙迎了上来,说她在镇公所闲着无事,便来与这里的乡勇一道监视医馆,又问我们怎会又到医馆来了。

    我无暇与她细说,便和卜鹰等人闯到了医馆内。卫妻的棺木摆放在后房,我们一进后房便看见吴周氏靠棺木坐着,手里握着一把尖刀,而卫郎中却躺在一旁,血已然流了一地!

    吴周氏果然杀了卫郎中!

    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我虽然颇为震动,却并不惊讶。倒是卜鹰和镇长见卫郎中真的遇害了,都张大了嘴,随即便来问我:“你怎么知道卫郎中会被害?”

    我还没回答,吴周氏便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镇长等人见她忽然动了,都是悚然一惊,警惕地看着她。吴周氏静静地一笑,用手将发丝拂到了耳后,然后将手上的尖刀丢到了地上,又用脚将之朝我们踢了过来。

    她这是向我们表明态度,既不会负隅顽抗,也不会否认杀人罪名。镇长弯腰将地上的尖刀捡起,交给了旁边的乡勇,随后便沉声道:“卫郎中是你杀的?”

    “不错。”吴周氏既不惊慌也不局促,还有闲暇掏出手绢擦手上的血迹,从容淡定得像是绣花时不小心扎到了手。只可惜卫郎中这朵大花此刻摊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怎么也算不上好看。

    “你不是跟他相……相好吗,怎么又杀了他?”她白日时还露骨地暗示我们这一点,转眼就去杀了卫郎中,所以非但镇长不明白,就是卜鹰和季明媚也都各自有些不解,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为夫报仇。”吴周氏轻声答道,瞥了一眼地上的卫郎中尸首,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还有,我从未与此人相好,还请诸位周知。”

    “可是,你白日里不是还暗示我们这一点吗?”季明媚尽量不去看地上的尸首,从我背后露出脑袋来,“你是在骗我们,对不对?”

    “是啊。”吴周氏朝她笑了笑,“骗了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可真对不住啦。”

    “你说你在为夫报仇?”卜鹰皱眉道,“可是吴汉祥不是被赵家打死的吗。对了,坟里并没有他的尸首,他的尸首哪去了,坟里那个女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