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季明媚听了这话，都是大喜过望。我正要说话，便听季明媚抢着道：“所以当时在曹溪镇死去的那对男女，正是何家的少东家夫妇！”
卜鹰点了点头，“现在看来，十有**就是他们了。”
“那对男女的身份是搞清楚了，可是祁家等人的来历却还是没有着落。你要不要再请县上去查一查，当时什么人跟何家来往密切，祁、冯五家人数众多，应该查得出来。”我对卜鹰道。
“不用，”卜鹰摇头道，朝我扬了扬信纸，“我已经搞清楚他们的来历了。信上说，当年何家少东家夫妇乐善好施，年年开仓放粮接济乞儿，并且还做过一件事轰动一时的大事。”
“嗯？”我和季明媚都望向了他。
卜鹰眼神犀利起来，“他们夫妇当时曾打算，让远近的乞儿都投入自家的产业，成为何家的雇工，从此免受饥寒之苦。但是多数乞儿背后其实都有丐头控制，他们的这番作为无疑是断了丐头的生计，所以几个大丐头联合起来去何家闹事，闹出了不小的纠纷。”
他话刚说完，我马上就想起了胭脂镇的丐头说的那句话。他当时对卜鹰说：“我是胭脂镇的丐头，我不是胭脂镇的丐头。你听明白了吗？”
这话自相矛盾，当时我们都听不明白，此刻卜鹰说出这些事，我们立时便醒悟了过来。“祁、全、冯、褚、严等五家，原来都是丐头出身！真正掌控胭脂镇那些乞儿的，并不是那个丐头！”
所以胭脂镇如此繁华的一个商镇，竟然没有人收丐捐，因为祁家等人才是胭脂镇真正的丐头；所以那个丐头被他们一逼迫，便只能自挂在我们面前，因为他清楚这些真正的丐头的手段！
当初祁掌柜等人杀何家少东家夫妇，是受镇外的一群人的逼迫。现在想来，这群人原来也是丐头，想必他们原本与祁掌柜等人是一伙的，但是祁掌柜他们却带着手下投奔了何氏夫妇，断了那些人的财路。
于是那些人老羞成怒，便控制了祁掌柜等人的家眷，以此胁迫他们杀了何氏夫妇泄愤。祁掌柜他们心系家人，果然如他们所愿去杀了人，换回了自己的家属。而等何氏夫妇一死，这偌大的胭脂镇就成了无主之物。
于是他们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霸占了这里，自己经营起了胭脂水粉的生意。在何家的旁系中，或许有人知晓胭脂镇与何家的关系，但是因为何家没有别的直系后人，那些旁系为了蚕食何家产业，也为了避免卷入与丐头的纠纷，都不愿追究何氏夫妇的死因。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此事竟然就这样被遮掩了过去。而经过祁家等人二十余年的经营，胭脂镇逐渐开始远近闻名。
因为祁家等人本就是乞儿，而乞儿是没有身份来历的。至于当初逼迫他们杀人的那群人，因为自己做的也是非法的勾当，也无心去揭破他们。所以这二十余年来，竟是无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就像是从虚空中走出的一群人建起了胭脂镇一般。
而这份神秘更替胭脂镇增添了一丝吸引力，只是被吸引的人不会想到，这座镇子的背后还藏着一对男女的血与泪。
我们这时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有些陷入沉默。这整件事中最为无辜的，当属何氏少东家。他为了行善收留了一群无家可归的乞儿，本想让他们自力更生免受饥寒，可是到了最后，正是这群人亲手将他和他的爱人送上了死路。
我想起他那被抛弃在曹溪镇外的尸首，那么孤独，那么无助。还有何家少奶奶，她目睹了自己的善举遭受了恶报。不知道在他们死前，可曾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因为接连死人的缘故，卜鹰原本对祁夫人极为恼怒，这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对她倒是没了恶感。现在看来，祁夫人是在替何氏夫妇报仇，这是没有疑问的了，只是不知她与何氏夫妇究竟是何关系。
何氏夫妇是民国五年死去的，而祁夫人却有四十出头了，与他们年纪相差无几，自然不会是何氏夫妇的后人。既然如此，她为何会如此执着地为他们报仇？还有祁掌柜，他也是杀害何氏夫妇的凶手之一，又为何会配合祁夫人动手。
真的是因为他们达成了和解，一个为了报仇，一个则为了独占胭脂镇吗？
季明媚和卜鹰都持这种观点，我却道：“供应商能够按时送来这封催命的信，说明他也是祁家夫妇一伙儿的。既然如此，祁掌柜要独占胭脂镇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不让供应商向其余四家供货便是，何必杀人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卜鹰沉思道，忽然一拍桌子，“其实我觉得，会不会祁掌柜早就掌控了供应商啊，他经营胭脂镇这么多年，若是还要受供应商挟持，那不是目光太过短浅了吗？再者，如果他没有掌控供应商，人家凭什么配合他做这事？”
“若真是这样，那他真是完全没必要杀人了啊。所以他做这些事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祁夫人？”季明媚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虽然他自己也是凶手之一，但是却以替她报仇来换取谅解？这么想来，这祁掌柜还是个痴情种子啊！”
不管什么事都能想到男女关系上去，这是季明媚的特长，和卜鹰脸皮厚的特长相得益彰。基本确定了全掌柜等人杀人夺产的事后，卜鹰反而不着急了，他甚至不打算现在去找祁家夫妇，而是准备等着看明日是否还会有信来，将全掌柜的命也送掉。
“这属于报私仇杀人，”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你居然要坐视它的发生？”
“谁说我要坐视他们报私仇？”卜鹰也肃然地回看着我。
“你不是说，要等着看明日是否还会有信来，将全掌柜的命也送掉吗？”我奇道。
“对啊，要不然呢？我现在去将祁家夫妇抓起来？可是没证据啊，刚才那番话全是我们的推论，何氏夫妇早已尸骨无存，现在人证物证俱无，我也很绝望啊。”卜鹰耸耸肩，朝我摊了摊手。
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其实事情确如卜鹰所言，就算我们能证明胭脂镇的建成与何氏夫妇有关，也不能证明祁掌柜他们杀了何氏夫妇。加上何氏夫妇没有后人，事情又过了二十余年，所以这桩悬案如果由官方介入，基本上就是不了了之。
既然律法不能还何氏夫妇公道，那么不管祁夫人与何氏夫妇是什么关系，由她来讨还说法就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到最后，祁夫人也需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卜鹰大概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对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现下不准备去祁家找麻烦，夜又深了，我们便准备就寝休憩。卜鹰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房中的床铺，打了个哈欠道：“你们随意吧，反正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了。”
我和季明媚同时脸一红，季明媚顿了顿脚，自己出去柜台重新开了一间房，留下我与卜鹰在房内。我想到卜鹰那能将屋顶掀下来的呼噜声，不禁头皮发麻。正在犹豫间，卜鹰似笑非笑地道：“要不，你也跟出去？”
我一听忙不迭爬上床，闭眼对他道：“食不言寝不语，睡觉！”
卜鹰一声狞笑，“你要么跟我睡，要么跟她睡。我就不信你能逃脱我们兄妹的手心！”
话音未落，我一手背挥过去，正好落在他的鼻子上。卜鹰的狞笑顿时变成了惨叫，听得我颇受宽慰，心想虽然我逃不过你的手心，可是你逃不过我的手背啊。卜鹰被我打到鼻子，生气起来转过身去背着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偷偷哭鼻子。
第二日我睁眼的时候，季明媚已经在我们的房中，正严肃地盯着床上的我和卜鹰。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急忙从床上跳下来，同时将卜鹰也拉了起来，准备梳洗过后吃了早膳，然后就去祁家。
谁知等我们刚梳洗完，还没出去吃早膳，住店的伙计就敲门进来，说是有人在大堂里等着见我们。我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卜鹰笑着道：“你们猜猜，来的是谁？”
“除了有性命之忧的人，谁会大清早放着早膳不吃，就来找我们，不见得我们长得比油条包子好看。”我笑着答道。
“错！”卜鹰晃着他的大脑袋道，“我表妹当然比油条包子好看。”
他自以为这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季明媚却不动神色地看着他。他悚然一惊，忽然严肃地道：“今日天气不错。”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我们都是一愣，卜鹰趁机从房中窜了出去。季明媚朝他的背影哼了一声，然后对着我甜甜地一笑，说道：“修书哥哥，我们也去吧。”说着就上来挽住了我的手臂。
我干笑一声，比戴了枷锁还难受，因为这世上还没有季姑娘这么大的枷锁。我们到大堂后，果然看见全掌柜正面如死灰地站在那里，看见卜鹰出来后如获救星。我们站到了卜鹰身旁，全掌柜也赔着笑脸对我们点头示意。
“全掌柜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见教吗？”卜鹰懒散地问道。
“老冯……昨夜也遇害了。”全掌柜哆嗦了一下，“现在就剩下我了。”
“哦，这样啊。”卜鹰笑道，“那你来找我有何贵干呢？”
“你是警察啊，”全掌柜急赤白脸道，“你说找你有何贵干！”
“咦，你现在想起我是警察了？”卜鹰奇道，“昨日你们不是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吗？对了，那个丐头死前自挂的姿势不大好看，我昨晚回来后接连做了好几个噩梦，梦见他要拉着我一块去死，可把我吓坏了，现在这小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呢。”
全掌柜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说不出话来。我见状故意道：“为什么会接连死人，全掌柜知道缘由吗？”
“我……我怀疑是祁家为了独占胭脂镇，所以才对我们下手。”全掌柜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说道。
“不对啊，若是如此，为什么供应商会配合祁家？”我摇头道，“既然祁家能让供应商配合他杀人，那么让他不向你们供货大概也办得到，用得着杀人吗？对了，你也看过那几封信，确实是供应商写来的吗？”
全掌柜呆了一呆，“我们之间的通信都有特殊的标记，信确实是他写来的。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难道……难道祁家早已控制了供应商？”
我向他微微一点头，示意事情大概便是如此。全掌柜又疑惑地道：“既然不是为了独占胭脂镇，那……那祁家为何对我们下手？”
“你忘了二十多年前在曹溪镇，自己做过什么了吗？”卜鹰冷不丁出声道。
全掌柜听他提起曹溪镇，顿时脸色大变，厉声道：“你们怎么知道二十多年前曹溪镇的事！”
“我们不知道啊，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呢？”卜鹰闲闲地道，眼神却冷冷地看着全掌柜。
全掌柜脸色急剧变化着，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在这时店外忽然走进一个人来，一看见全掌柜便叫道：“全掌柜！全掌柜！”
全掌柜一回头，便看见祁家的那个伙计走到了他跟前，擦着汗道：“原来你在这啊，叫我好找。有你的信。”
我们全都听得一愣，祁家居然将信送到这来了！全掌柜更是面无人色，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什么信，我不收！不收！”
“你要是不收，我回去可没法交差。”那伙计急道，“你就别为难我一个伙计了。对了，祁夫人让我转告你，祁、冯、褚、严四家的家主或是家眷都一致同意了，这封信应该由你来收，少数服从多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