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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们站在书寓门外听阮郎讲完了这事,全都听得作声不得。过了一会儿,我才问他:“那些信你带了吗?”

    “带了。”阮郎从身上取出一叠信来,交到了我手上。

    这些信约莫有十来封,如果如阮郎所言,每封都一模一样。我大致扫了一眼后便将之递给了卜鹰和季明媚。季明媚还好,但是不知为何卜鹰看了信之后,面色却越来越奇怪,到最后竟然陷入了苦思之中。

    “怎么了?”我和季明媚都奇怪地问他。

    “没什么。”卜鹰低喃了一声,又将信送还给阮郎。我们见状都有些狐疑,卜鹰朝我们笑了笑,却转头对阮郎道:“你去看过那条小巷了,知道那户人家姓什么吗?”

    “知道。”阮郎点点头,“这户人家姓秦,我打听过了,果然如信上所言在省城颇有势力。”

    “什么!”我和季明媚都惊道,“秦家?”

    阮郎所说的这户人家,竟然是刚刚经历过秦月生夫妇之死的秦家?难怪卜鹰这一脸的怪异,他自幼在省城长大,或许听说过只言片语,所以光听阮郎的叙述便猜出了是秦家。

    “先生知道他们么?”阮郎见我们如此诧异,也有些惊奇,“我听说秦家有个小辈与书寓的女先生有所纠葛,便跟过来看看,谁想却遇上了你。”

    我与卜鹰对视了一眼,然后问道:“秦家的这位三太太,你认识么?”

    卜鹰摇摇头,“若非听他说起,我还不知道秦家有位三爷。”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季明媚也沉吟道,“怎会莫名有个人写信去将这事告诉他?此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便详细问过了阮郎,家中是否认识什么人,或者能与省城秦家扯上什么关系。阮郎却一个劲地摇头,肯定地告诉我,据他所知他们家与省城完全没有来往,所以收到信后他才会如此惊讶。

    卜鹰听完我们的对话,斟酌道:“这事太奇怪了,既然不是恶作剧,必然事出有因。走吧,我们去那条小巷看看。”

    阮郎闻言便在前面领路,一路带着我们走到了秦家的后门。秦家占地足有数亩,前后又是五进的宅子,加上各种偏院,每一进又各有偏门进出,所以造就的小巷也不止一条。阮郎领着我们走到其中一进的偏门处,我们果然在巷子里发现了一辆推车。

    推车上锅碗瓢盆俱有,车上载了一个炉子,炉子上坐着一锅汤。炉火早已熄灭,锅中的汤也已干掉。我随手在锅沿摸了一把,只摸到了一手的灰。我将灰从指间捻掉,这时卜鹰绕着推车走了一圈,忽然朝着偏门走了过去。

    他走到门前,抬手在门上扣动了几下,门应声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无人应答。卜鹰回头朝我们抿了抿嘴,又去门上扣动了几下,门内还是无人应门。看样子这处偏门离住人的小院较远,所以无论怎么敲门,里面的人都听不到声音。

    既然不可能从此处进去,那卜鹰便带着我们绕了一圈,走到了秦家的正门处。他在门环上扣动了几下,这一次很快便有人过来开门。因为我们上一次刚来过没多久,门房自然认得我们,卜鹰告诉他我们要见秦二爷,请他通传一声。

    门房先将我们带到一处会客室,给我们上了茶,然后这才去请秦二爷出来。秦月生的死讯已经由警局传给了秦家,所以秦二爷出来时穿了一身白,想必正在料理秦月生夫妇的后事。他见了我们只是微微颔首,却不开口说话。

    我们先前认定他买通了花家的帮佣,所以言语间对他并不客气,现在花月之死的真相已然水落石出,我们心中也都对他有所愧疚。卜鹰为之前的事向他致了歉意,又诚挚地向他道了哀悼,随即将事情的真相说给了他听,又告知他翠萍已然跳井自尽了。

    秦家子侄辈接连死了两个人,秦二爷本该哀痛,不过他曾经身居高位,喜怒不形于色,所以看着倒像是面无表情,只是眉眼间那一抹倦色却是怎么也消除不去了。他泛泛地应和了卜鹰几句,问道:“诸位再度上门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卜鹰踟蹰了一下,应道:“这是其一,还有一件事要请秦二爷解惑。”

    秦二爷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往下说。卜鹰看了阮郎一眼,将他遇到的古怪事说给了秦二爷听。秦二爷听完卜鹰的讲述,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异色,不过他掩饰得极好,随即就收敛住了,只是摇头道:“秦家的事,怎会有人写信去告知一个不相干的人?无稽之谈!无稽之谈!”

    “秦二爷这句‘无稽之谈’,指的是不会有人写信将这事告知不相干的人,却并未否认信上的事?”卜鹰紧接着又道。

    秦二爷深深地看了卜鹰一眼,他先前与我们交谈往来时一直神色平和,但此时这一眼竟骤然锐利起来,如刀如斧。非但是卜鹰,我们也都被他看得心中一凛,情不自禁地绷紧了后背。

    “没有的事,”我们还在紧张之中,秦二爷却很快收起眼神看向了别处,“有劳诸位关怀。秦家连遭不幸,眼下无心待客,诸位若无他事就请回吧,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秦家宅院广大,或许三爷处真的发生了什么二爷还不知晓,要不就请二爷去三爷起居的院子问问?”卜鹰虽然也被秦二爷那一眼看得额上出汗,却还是不死心。

    秦二爷沉默了一下,正当我们以为他会断然拒绝时,他却微微一叹,道:“好吧,那我便遣人去问问三爷。”

    他说着便从门口叫进来一个人,让他速去三爷的庭院看看有什么异常,那人领命去了。秦二爷在他走后的空隙里也不与我们说话,主人家不开口,我们自然也不好随意交谈,所以厅中气氛一时有些僵住了。

    我环视了在座的几个人,见他们都在眼观鼻鼻观心,都快看成斗鸡眼了,心想再这么默哀下去,只好大家一起抱头痛哭了,否则一群人这么干坐着什么也不说,未免也太尴尬。好在过了一刻钟后,那人终于回来了,我能感觉到大家都明显舒了一口气。

    “好叫二爷得知,三爷处一切正常。”那人回道,“三太太还交代我给二爷问安,说三爷身体不适,久不出小院,慢待了兄长,请二爷勿怪。”

    “知道了。”秦二爷朝他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看向了卜鹰和我们。他还是没有说话,我们却都明了这眼神的意思。卜鹰也被刚才的气氛压抑坏了,所以忙不迭站起来告辞,又道了叨扰,然后带着我们走出了秦家。

    一走出秦家,我们几个就纷纷长出了一口气,阮郎有些郁闷地道:“刚才那人是秦家的家主吗?有客人在,他怎么一句话不说呢,真叫人憋闷坏了。”

    他还不知道秦家子侄出了事,我简略地将事情说给了他听。阮郎心地良善,得知后也唏嘘感叹,也就不将秦二爷的冷漠放在心上了。只是秦家坚持说家中并未出事,那么阮郎所言之事就成了无头公案,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郎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只好也眼巴巴地去看卜鹰,卜鹰没人可以看,只好去看季明媚。季明媚被他看得恼了,嗔道:“这里就你一个警察,他们看你是应该的,你看我作甚,我脸上有案子?”

    “长得倒挺像凶案现场。”卜鹰嘀咕了一声,趁季明媚还没反应过来就先行逃窜了。季明媚听清楚了他说什么,居然没有动怒,而是不动神色地冷笑了一声。我见了不禁替卜鹰心慌气短,因为秋后算账是季姑娘的一贯绝技。

    阮郎一时还没搞明白状况,他听卜鹰说得好玩,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时见我怜爱地看着他,不由戛然而止,讷讷地看着季明媚。季明媚朝他甜甜地一笑,非但没见怪,还走上前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她其实比阮郎大不了多少,却做出这般姿态来,阮郎居然也很受用。我困惑地看着季明媚,怀疑刚才她那一掌暗含杀机,不由担心地问阮郎:“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阮郎奇怪地问道,季明媚也朝我看了过来,脸上似笑非笑。我被她看得心一跳,急忙讪讪地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她。季明媚轻哼一声在前面走了,阮郎在后面低声问我:“先生,你干嘛问我有事没有?”

    我也压低了声音回他:“我听说有一种蛇叫七步倒,人刚被咬时毫发无伤,但是只要走出七步就会应声倒地,她刚才那一掌……”

    阮郎被我说得吓了一跳,顿时停住了脚步不敢再走,脸上一副哭不出来的表情。季明媚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我这一掌叫原地飞升,站着不动的才会暴毙。”

    这位季明媚姑娘还真是浑身是宝,之前能分辨出田薇的高跟鞋声,已是让我惊为天人,此刻我们压低了声音说话,居然还是没逃过她的捕捉范围。我也忍不住吓了一跳,连忙闭嘴不言,拉了拉阮郎,让他快些跟上卜鹰的脚步。

    卜鹰在前面闷头走路,却并不回警局,而是敲开了秦府左近的几户人家,向他们打听一个卖馄饨的小贩。几户人家都说附近确实有个小贩,每日入夜时分都会推着车子出来叫卖,许多人家都光顾过她。

    这小贩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做的馄饨也并不十分美味,但胜在价格便宜,又是现做现卖,许多人图这一口热汤热水,往往就买一碗回家哄骗小儿。这小贩本来日日都会出来,风雨无阻一直持续了十来年。

    但不知何故,从前些日子起就没再看见她,大家还以为她改行不干了,都有些惋惜。卜鹰向他们打听了小贩的住所,大家都说没人去过她先前的住所,不过她新进好像搬家了,住的也不远,有人曾见过她从一条小巷中推车出来,想来就是住在那里。

    问清楚了小贩的住处后,卜鹰就领着我们往那边去了。小贩住的这条小巷相当狭窄,差不多只容两三人并肩走,大概刚好能让那辆煮馄饨的推车进出。好在巷子里只有一个门户,不用我们挨家打听。

    门口处放了一个炉子,周边堆放着一些煤块,大约是主人平时在这里做饭。卜鹰上去在门上敲了敲,里面无人应声,但门外却没有落锁。很显然,门是在里面被闩上的。屋里有人,但是任凭卜鹰怎么敲门都不肯应声。卜鹰转头和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神色有些玩味起来,回头又在门上扣动起来。

    这一次他敲门的力道用得很足,然而任凭他怎么用力,门里的人就是死活不肯吭声。他虽然是警察,也不好私闯民宅,所以朝我们摊了摊手,示意人家不吭声他也无能无力。毕竟阮郎所说之事虽然诡谲,也只是空口说白话,无凭无据的我们也不能强行破门而入。

    所以我们只好准备打道回府。而就在这时,从门下却忽然传出一阵吱吱的叫唤声来。就在我们一晃神的功夫,从门缝下就钻了一只耗子出来。这穷家窄巷的,居然能养出如此肥头大耳的耗子,倒也算一桩奇事。

    我们正感诧异,这时那耗子见主人不肯开门纳客,就自作主张地朝着我们热情地扑来,我们全都下意识地脚往旁边一缩。那耗子见我们躲避,还以为这是要踩它,竟然慌不择路朝着季明媚奔了过去。

    季明媚吓得一声尖叫,在原地不住地跳着脚,看着倒也载歌载舞。可惜那耗子吓得比季明媚更厉害,无福消受她的歌舞,仓促间东奔西顾,居然也能临危不乱地从季明媚脚缝中穿过去了。

    等我们反应过来时,那耗子已经一溜烟地顺着墙角不知钻哪里去了。我看着季明媚,心中更增三分钦佩,没想到季姑娘不但耳朵好使,声音的杀伤力也不小。不过等我再一看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当场又心中一软,忙不迭地走过去安慰她。

    卜鹰歪着头看着那耗子消失的地方,疑惑道:“你们看见那耗子嘴里叼着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