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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闻君有两意

    小黑被三叔用双手扶起,静默地站到三叔身侧。

    “残狼和他们已经交战了。”三叔负手而立,头微微昂起。

    “是。”小黑漠然地俯瞰城墙下的火海,望见初新的时候,他的眼睑跳动了一下。

    “你说说看,谁会是这场较量最后的赢家?”三叔瞥了一眼身旁的小黑,淡淡问道。

    “我说不出。”

    “最后的赢家,一定要能忍,忍到别人都忍不住,所以,站在我们脚下的那些人绝不会笑到最后。”

    “您的意思是……”

    “一定还存在着没有出现的力量,潜伏在这附近,我们一定要忍,忍到他们也忍不住为止……”

    三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感受到一股寒冷坚硬的力量钻入他的身体之中。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当他们发现小黑握着的匕首扎进三叔后背的那一刻。

    “谁能笑到最后,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已经出局了。”小黑在三叔耳边说完话的一刻,三叔就倒在了地上。倒地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面朝下,这样可以借助重力防止血从背部伤口涌出。

    “为什么……”三叔始终不敢相信,他亲手养大的小黑居然会在他背后捅上一刀。他一直认定小黑是他最忠臣的部下,任何人都能被收买,唯独小黑不会。他从不轻易让人站在他身后,对小黑却从不设防。如今他已自食苦果。

    他在问出这三个字时才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到双目昏聩,错把恶狼当成了忠犬。

    “因为我。”尖锐却悦耳的声音响起,城墙上缓缓走来几道黑影,带头的人戴着一顶狐妖面具。

    “公子”毕竟还是来了。

    小黑的眼中,忽然闪烁着奇异的光辉。

    三叔似也明白了什么,“呸”一声清了清嘴里的灰,顺便作为骂人的开首词:“我怎会想到,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

    “公子”笑了,笑得很甜很甜,可三叔却如同见到了传说中的鲛人,听到了那美妙的歌声。

    在海上,水手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月圆之夜,会有人首鱼身的鲛人在礁石上唱歌,歌声动听,没有凡人可以抗拒诱惑,船就会驶向鲛人,触礁而沉。

    “公子”摘下了面具,城墙上就像升起了月亮。面具下的人正是晴。

    晴走到三叔身旁,蹲下来,抚摸着三叔的胖脸,轻柔得像对待自己的心上人。三叔一声轻哼后,晴手中多了三枚透骨钉和一筒机簧装置。

    她起身后拿给小黑看,叮嘱道:“今后遇到这样的人,一定要多个心眼。”小黑望着晴手中的暗器,背脊已经被冷汗浸透。

    “狗男女!”三叔再也忍不住,嘶吼着骂出声来。

    晴用脚踢了踢三叔的脑袋,冷笑道:“现在趴在地上嘴啃泥的人,是你。”

    天上传来了闷雷声,黑云丛中闪动着光芒,昭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人无所谓高尚不高尚,忠诚或许只是由于背叛的条件不够诱惑而已,举个例子吧,”晴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望了眼粮仓处的情况,幽幽地说道,“你的下人们,如果我告诉他们,只要杀了你,不仅不必死,还能分得你的家产,相信我,他们会踊跃参与的。”

    三叔的崩溃像他背上伤口中流出的血一样,再难遏止。他突然低声下气地哀求道:“饶了我,你饶了我……”

    晴不依不饶地用言语拷打着三叔:“你不是商人嘛,我们来谈谈条件。”

    三叔挤出了两滴不舍的泪,道:“三成,我的钱,我的家产,你拿七成,我拿三成。”

    晴不由被逗笑了,道:“你的九处宅子我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很快我就会派人去接管,你居然还想着抽三成,是在做梦吗?”

    三叔最大的筹码没了,当晴说出“九”这个数字时,他就明白一切都结束了,只因他从没有将各处宅子的情况同时介绍给一个人过,换句话说,世上除他自己外,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有九处宅子。

    现在他这条精明如三只狡兔的狐狸手中握有的,除了绝望,只有绝望。

    他本可以打打感情牌的,诸如“一日夫妻百日恩”、“千年修得共枕眠”之类的话语,或许能够派上用场,可他居然在这方面拙劣到想不出任何辞藻。他从不用和人谈感情,谈感情也是为了利用感情欺骗别人、攫取利益,他的信条就是:只要有钱,任何东西都能被人送到你面前。

    此刻,他面前的只有死亡。

    同样面临死亡的还有初新和秦五,秦五从不防守,要杀死他只需一剑,初新疲于应付,很难刺出致命的一剑。

    “很难想象,几天前你还来太后寝宫处救过我,今日我们却在此决生死。”初新拨开秦五一刺之后,往后滑出了三丈,用自嘲的口吻说道。

    “‘公子’的命令而已。”秦五紧跟而至,根本不想给初新喘息的机会。

    “你似乎很听‘公子’的话,你非常在意他说的话吗?”初新想尽量用语言分散秦五的注意,好让秦五显出破绽;同时他也很纳闷,既然秦五什么都不在乎,“公子”又是如何调度秦五的。

    秦五同样说不出所以然,他只感觉自己就像影子,“公子”的影子,“公子”伸开手时他也跟着伸开手,“公子”迈步时他也跟着迈步。他的想法虽然与“公子”一致,都嘲笑这个世界的滑稽和荒谬,可终究说到底,他只是个无助的忍耐者,“公子”才是积极求变的开拓先驱。

    永远是“公子”先有动作,他才会模仿着做。

    不过,在手中握着剑时,秦五如同换了一个人,他不必再亦步亦趋,不必听从谁的号令,剑是他的主人,他也是剑的主人。

    秦五急刺四剑,初新来不及抵挡第四剑,被逼到了粮仓的围墙边上。

    秦五的第五剑已袭来,天地间划过一道巨大明亮的闪电,照着初新收缩的瞳孔和秦五兴奋的眼神。

    这一剑速度极快,力道很沉,初新退无可退,他知道这将会是分胜负的一剑。

    秦五的剑被“七月”拨离了原来的轨迹,但偏离不多,仍刺入了初新的左臂,“七月”也被强劲的剑势震得落在地上。

    在一旁观战的露白几乎失声尖叫起来。

    胜负似乎分晓了。

    可初新手中却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菜刀,菜刀的刀背狠狠砸在秦五的左肋处。

    秦五没有流血,没有流血的人反倒先瘫软在地,支不起身来。

    这是多么荒诞可笑的一件事。

    他尽力睁开眼睛,想笑一笑,起码弯弯嘴角,但怎么也做不到了,他的半边脸似在抽搐,火光中,他瞧见了自己的影子,就在眼前几寸距离的地方。

    他确信自己要死了,但他仍没有半点感伤,也谈不上留恋。他对自己的生命有把握得多,起码他知道今天便是他生命的终点,而他的对手却对此毫无概念。

    他带着轻蔑瞥了眼初新,竟发现初新正招呼露白过来,将他缓缓拖行至了围墙边沿,远离粮仓口的角落,随后,掉头准备离开。

    “杀了我。”秦五催促道。

    初新被露白搀扶着,步履不停,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杀你。”

    “你想杀我,我就必须杀你吗?”说完这句话时,初新和露白已走入了厮杀的人群。

    秦五的眼神空洞,如死灰,如深潭,他无法体会初新的想法,正如同初新无法体会他的想法一样。他认为人生是虚无的,是没有意义的,初新却觉得生命是美好的,是充满可能的。

    谁都无法说服谁。

    洛阳城的噩梦还在继续,晴和小黑在城墙上继续凝视着这段梦魇般的时光,仿佛凝视着除夕夜的烟火。无数袋粮食化作轻烟,无数生灵沦为焦炭。

    晴开口道:“那边,分出胜负了。”

    不用细想,小黑就知道晴说的是初新,他也一直留意着初新的动向,只不过他不愿意承认罢了。他捕捉到了晴眼中的一丝喜悦,听见了晴长舒的那口气,这一切都燃点着他的妒火,煎熬着他的神经。

    小黑还是尽量克制住了自己,柔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晴没有回答,只是让小黑继续看下去。

    有一匹快马从北面奔驰而至,冲散了粮仓门口的人群。这匹快马上下来的两人引起了晴的注意。一个是敏,还有一个是宋云。晴不认识宋云,但她还是笑了笑,说了句“快到时候了”。

    北面的皇宫处,忽然飞起了一片光点,晴戴上面具,下令道:“出发。”

    小黑认出那片光点是孔明灯,他猜测,今晚的战场有两处,一处在粮仓,是明面上的,一处在皇宫,却是暗地里的。

    三叔已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头晕目眩,但他仍尽力保持着清醒,嘲笑道:“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晴站住,问:“您有何高见呐?”

    “此刻下去,不过是送命,暗处不知还有几只手等着你们。”三叔说完话后,大笑至岔气,咳出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