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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身祭天书 02

    杭州府。

    衙役手持判书,鸣锣宣告,引无数百姓围观。

    “杭州城百姓听好了!兹有杭州府原捕头冯九,数年来为祸一方,欺压百姓、强取豪夺,奸淫妇女、害人性命,炮制冤假错案、陷害无辜忠良,累犯大宋律法一十一条,经由平江军节度使丁谓丁大人监审,权知杭州事李及李大人亲判抄家问斩之刑!”

    一听这话,百姓齐声叫好,又听衙役喊道:“另有共犯衙役曲佑、晟骏、卢章三人一并处斩,从犯钱良、牟祥等七人分处徒、流之刑!”

    百姓更是欢呼雀跃,衙役将判书贴在墙上,又回身说道:“丁大人、李大人嘱咐我等告知诸位乡亲父老,此案待由刑部复核后,便将行刑,至于抄没土地房屋,一概物归原主,其余财产宝物折成银钱,与贪墨赃银一并还与诸位父老!”

    “丁大人、李大人真是咱们的父母官!”一名老者含泪喊道,众人交口称是。尤是那些被冯九等人欺压狠的,更是带头来到府衙门前,跪拜下去,不住流泪叩首。

    府衙外热闹非凡,府衙内却冷若冰窖。李及谨慎站在堂中,低首不语,面前丁谓面若寒霜,一旁赵泗轩眼神空洞,老神在在。

    安静了十几息功夫,丁谓一掌拍在案上,直吓得李及一个哆嗦,回过神来,见丁谓怒道:“你堂堂权知杭州事,竟然大印被个衙役盗用而不知!”

    丁谓手指李及,斥道:“你嫌头上乌纱戴得久了!”

    李及慌忙跪伏下去,不敢言语。丁谓又道:“本官不信他一个小小府衙捕头,竟敢私盗大印、伪造公文,放走抢劫贡品细锦的盗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若无好处,怎肯铤而走险?此事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与你一月时间,查出主谋,如若不然,休怪本官不念同僚之谊!”

    赵泗轩一听期限,心中立时明白:丁谓自然是此事又算在王钦若账上,这一月时间定案,正要在赈灾粮事发之时,再参上王钦若一本。

    李及拜道:“大人,那冯九是被人附了罪书,抛在州衙前,下官见到人时,已是人事不知,至今未能醒来。下官也遍请本地名医诊治,皆言冯九伤重,已然是活死人,难以救治……”

    丁谓冷着脸起身,至李及面前,盯看良久,声轻而语重地说道:“本官只信必有冯九供词!”

    丁谓回首去看赵泗轩,说道:“冯九一案,李及脱不清干系,便由赵大人主审!”

    “是。”赵泗轩应命。

    说罢,丁谓甩袖而出,赵泗轩忙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方出州衙大门,丁谓正要上轿,也不知是哪人在围观判书的人群中大喊一声:“看!那是丁大人来了!”

    一时间围观百姓蜂拥而至,将丁谓及一干随从围了水泄不通。丁谓不知缘由,心里慌张,正要逃去门里,却见众百姓齐齐跪在地上,口中呼喊:“拜谢再生父母丁大人!丁大人铲奸除恶,造福一方!”

    有人带头喊起,众人皆寻常百姓,哪懂其余谄媚话语,皆应和呼喊起来。

    一时赞美之声此起彼伏,丁谓听了清楚,方镇定下来,忙问赵泗轩,赵泗轩问了清楚,复才耳语禀告说李及办了恶吏,百姓交口称赞,只是李及未肯贪功,将功劳说在大人身上。

    丁谓点点头,不动声色,心里却高兴不少。这时又端起架势,踱步向前,深施一礼说道:“诸位乡亲请起!丁某愧不敢当。”说罢,丁谓竟上前挨个去扶百姓,又温和说道:“诸位父老如此大礼,折煞丁某人!想我丁谓蒙皇上恩典,拜授平江军节度使,深知责任重大。为官一任,便要深明其责、克己奉公,上须鞠躬尽瘁、报效朝廷,下要励精图治、不负百姓重托。这缉拿冯九等一干恶吏之案,正是丁谓职责所在!只是,丁谓要先向诸位父老告罪,如此恶贼,竟为祸一方十数年之久,教众乡亲深受其害,是丁谓来得晚些,此丁谓之过也!今日,请诸位乡亲父老做个见证,丁某但在一日,便要惩奸除恶、造福一方,还杭州一个朗朗乾坤!”

    丁谓话落,百姓不禁欢呼起来。州衙之中,李及倚窗听到声响,长出一口气,擦去额头汗水。

    百姓簇拥呼喊中,丁谓上去官轿,正要启程,丁谓唤过赵泗轩,嘱咐说道:“限期一月查案之事,你且指点李及一番。”

    赵泗轩应喏,退步上轿。一声锣响,官府轿队在百姓欢呼声中启程而去。

    会稽山。

    沈峰、叶欢并马前行,两侧树木幽密,隐隐听见溪水潺潺。

    “如不出所料,前方一带应是张昭远屯兵之处。”沈峰遥望说道。

    “何以见得?”叶欢看不出所以然来。

    “前方地形,北面隘口、南面平地,此正屯兵之所。兵法有云: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而南面平地,则为通,利粮道,正适屯养兵卒。”沈峰观望说道。

    “你这傻人,竟然还懂得兵法?”叶欢不屑说道:“你昨日与我说‘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澹然无事。’这话奇怪,若心神无用,如何御道?”

    这些日,二人一起赶路,叶欢净问些关于境界之事,沈峰知无不言,将心中所知一一道与叶欢,只望能助叶欢早入太易境界。听叶欢问起,沈峰说道:“神岂有形,如何凝来?所御者,由心由意,又无心无意,道自从也。”正说着,忽听远处异响传来,似疾行快马,又似巨鸟翱翔,沈峰循声望去,见一中年汉子手提一人,纵使轻功赶路,那速度竟丝毫不慢骏马。

    “好高的武功!”沈峰惊道。

    叶欢见状,担忧道:“似是来着不善。”

    二人隐隐戒备,那汉子原本尚在百丈外,须臾间竟已提人跃在沈峰身前,停住转身冷眼观瞧。

    “可是他们二人?”中年汉子问向手中拎着的瘦高男子,那瘦高男子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点了点头。沈峰定睛一瞧:这不正是那泼皮蒋二?

    那中年汉子将蒋二抛在一旁,直摔得蒋二头昏眼花、状若瘫狗。中年汉子拍拍手,向沈峰、叶欢走来,正要说甚,忽地两眼放光,似酒鬼见了美酒珍馐一般,顿时口水流了下来。

    “好美人!”中年汉子痴痴笑道:“与小美人一比,安昌县令的姬妾有如瓦砾,哪值一提!我老邱有福!我老邱有福!”

    说罢,中年汉子淫笑上前,沈峰大怒,跃下马来,拦在前面。叶欢哪是个安分的主儿?“铮”地一声,倾世剑拔在手中,娇叱道:“好个恶贼!看剑!”

    话声未落,叶欢一剑递出,沈峰回身拉扯不及,只好提剑相助,二剑寒芒尤甚,直指中年汉子身前,这中年汉子却不慌不忙,笑道:“还是个野性子,我老邱就好这一口儿!”

    沈峰、叶欢“唰唰”攻出十余剑去。剑光如芒、凌厉非常,尤是叶欢,心中又羞又怒,招招狠辣要命,沈峰却寻着叶欢出招不及之处,补缺攻刺、顾守破绽,二人剑法相合,威力一时竟提三五分。

    只是中年汉子到底是武功高强,只凭一双肉掌,竟与沈峰、叶欢互有攻守,丝毫不乱,隐约更是游刃有余,尚未使出真本领。如此你来我往,一晃三十多招过去,搅起尘土清扬、树木摇曳,然任沈峰、叶欢剑法快如闪电,却始终未能触嘭中年汉子半分。

    “咦?小美人用的是凤凰山庄的剑法。”中年汉子大笑,说道:“我的小美人儿,老邱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便是叶赋飞在此,老邱胜他也不用百招!”

    中年汉子如此贬低叶赋飞,更加惹怒叶欢,叶欢剑身一震,狠命提起内力,使出凤凰九翥剑法拼命。只是叶欢内力修为有限,又未曾洗脉,凤凰九翥剑法,倾尽全身内力也便堪堪用出两招,两招过后,叶欢定要内力空虚、虚弱无比,那时岂不任人宰割?沈峰心知后患,着实急切,只是不及阻拦,正是慌忙时,也拣起压箱底手段,凝注全身内力,一剑横削。

    “凤凰九翥剑……咦?”中年汉子话刚说完,又是一愣,脱口而道:“楚天碧云剑?!”

    中年汉子正惊异时,两剑已然攻至,一剑隔空挥舞,数十道凌厉剑气如流星箭矢击来;另一剑白芒浮于剑身,氤氲光泽带起一道涟漪,近身削向胸口。这二剑若是击实,莫说是个人,便是块金铁怕也要碎成齑粉。中年汉子扎实双足,双臂身前抱圆,顿时掌间浮现好大一团紫雾,瞬时间,那紫雾又似凝成一块紫色玉璧,剑气、剑芒击在其上,只闻金玉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却都被紫色玉璧挡住,丝毫伤不得中年汉子。

    沈峰、叶欢再加内力,却见剑气与紫色玉璧冲击反噬,反倒将二人震得倒退数步,一时气血翻涌。

    沈峰哪见过这样奇妙武功?正是无措,却听勉强站定的叶欢脱口惊道:“紫镜神功!”

    中年汉子撤去氤氲紫气,大笑说道:“小美人有些见识!既知老邱武功,还不乖乖与我走?”

    沈峰从未听过紫镜神功名头,但瞧叶欢眼中甚是惊慌,知是来头必定不小。中年汉子踱步上前,那气势迫得沈峰、叶欢牵手后退不住,叶欢低声说道:“这人是圣尊严左门下,紫镜神功是严左独门绝学,传说是护身罡气天下第一,我们不是对手,须要想如何逃走!”

    二人正商议着,中年汉子笑道:“我的小美人,你能往何处逃?既知我来头,便知跟了我老邱的好处!这个恒山小子有甚好的?”

    “这人轻功极高,若一起去逃,定然甩不脱他。”沈峰说与叶欢,道:“只有分开逃走,才有机会。”

    叶欢皱眉看向沈峰,却见沈峰面目一横,手指骂道:“身为武林前辈,好不知羞耻!枉有一把年纪,浑身修为都是喂了狗了么!”

    中年汉子本无暇理会沈峰,此时被骂,却忽地发怒,自他随师父下山行走,凡知他身份师承,不论朝野,谁不恭敬三分?此时这雏儿少年,却对面大骂,不是寻死么?中年汉子冷道:“好个不知死活!”

    沈峰却是混不吝,假作挠痒,将手插在怀中,去摸当初柳平给予的各样药粉。嘴上却不依不饶说道:“你我皆是站着喘气儿的,谁有死过?你说我不知死活,你却知么?”

    “好个牙尖嘴利!”中年汉子不再猥琐半分,却似个杀人如麻的恶人,逼上前来,冷道:“让你试试爷爷手段,好教你生不如死!”

    “只管来!”沈峰凤翎剑一横,说道:“休要当我沈峰怕你,若有本事,可敢与我公正一战?!”

    “傻人!”叶欢这时放知沈峰要去拼命,换她逃走时机,这时一慌,也要并肩作战,岂料沈峰却是一把将她扯在身后,斥道:“一旁去瞧!”

    叶欢还要争执,那中年汉子却狐疑停下脚步,疑惑道:“沈峰?”

    “不错!”沈峰上前一步,抬剑要战,而令一只手,却在身后不断挥摆,只要叶欢趁机逃走。

    “沈峰……”中年汉子端详半刻,说道:“可是杭州褚易学院的沈峰?”

    “正是!”

    中年汉子十分不甘愿,咧了咧嘴,自怀中取出一幅画像,对比端详许久,尔后将画像揣入怀中,忽微笑说道:“误会、误会!”

    沈峰一怔,又听中年汉子上前,苦笑说道:“我老邱本还指望衙役寻个好些天,不想竟在此处遇了公子!”

    说罢,不待沈峰回应,中年汉子又挥挥手,道:“方才事,二位莫往心里去。某人安昌县尉邱成玉,此行正奉节度使丁大人之命,于本县周遭寻觅沈公子,却不料此处遇了,还请公子与老邱一同回返杭州府。”

    “回杭州府作甚?”邱成玉态度急转,沈峰不由得犯起糊涂,心道:我从未识得丁谓,丁谓又怎识得我?莫不是盗用杭州府官印,救付大哥、石二哥之事漏了风声?

    “老邱也是奉丁大人之命行事,个中详细,并不知晓。”

    “县尉大人,晚生面前有事要办、无法拖延,丁大人欲召见我,可待我办完事,再去拜访么?”

    “此事甚急,杭州、越州、苏州各地州县衙门皆下了文书,只怕不好耽搁。”邱成玉说这话时,眼睛还忍不住瞟看叶欢一眼,只是眼前沈峰却是丁大人急去寻找保护之人,说不准是大人远亲、近客,哪还敢去造次?邱成玉忍了又忍,安慰自己道:寻人这事必是丁大人心里急切事,今日老邱先行寻见,此是头功,丁大人如何不高看一眼?届时金钱美人不吝赏赐,再去快活罢!

    邱成玉想罢,终于说道:“公子若有甚事不能脱身,老邱可帮公子效劳。”

    沈峰是要去寻张昭远晦气,此刻却如何能说?犹豫少顷,问向邱成玉道:“县尉大人有礼!晚生打听一下,此处距离安昌县近,大人可知有驻军在么?”

    邱成玉疑惑问道:“驻军之事乃是军机,公子如何要问这事?”

    沈峰诌道:“我兄长张昭远曾说在此处不远驻军,只教晚生得闲,便去会他,有事商议。”

    “原来如此!”邱成玉未去怀疑,一指前方,笑道:“张将军屯兵处便在那处会稽山下,也不算远,老邱陪公子去上一趟无妨!”

    邱成玉此言却是教沈峰左右为难,若去张昭远大营,见面必定漏馅儿,而若不去,眼前邱成玉却要怀疑,沈峰于是说道:“去会兄长之事还是放下罢,只是家中急事还要去办,县尉大人,此番丁大人可是只要寻我一人么?”

    邱成玉答道:“正是公子一人。”

    沈峰终下定决心,应道:“好罢,我随县尉大人回返杭州,家事便由内子处置。”

    “你不能去!”叶欢捉住沈峰衣袖,不肯放开。沈峰眯眼摇头,只示意哪能选择?又嘱咐说道:“丁大人此番相请,定有要事,欢儿切莫任性!”

    叶欢更要争辩,沈峰只怕露出马脚,斥道:“你这妇人!如何不知轻重!四哥那事耽误得么!还不回去说与家里人知晓!”

    叶欢只欲说同生共死话来,却见沈峰目露寒光,着实凶厉,叶欢正在咬牙,更听沈峰怒道:“是教我死与你看么!”

    叶欢登时委屈得紧,沈峰顾也不顾,转身向邱成玉行来,说道:“我与县尉大人走上一遭,家事内子处置便罢。”

    “大人不能放过那女子!”此刻蒋二凑了过来,正要说叶欢殴打衙役、抢了赈灾粮米事,却不料一柄长剑飞来,直在蒋二胸口扎了个通透,蒋二嘴唇只微动几下,未发出半点声响,登时咽气儿。

    “忘恩负义的泼皮,留你何用!”沈峰行至蒋二尸身前,拔出凤翎剑,又用他尸身拭净血迹,回身向邱成玉身道:“此处安昌地界,沈峰当着县尉大人面前坏人性命,实是不该,待面见丁大人时,自当领罪。”

    邱成玉瞥了一眼蒋二尸身,却笑道:“公子何必在意?不就是个泼皮,便杀了百八十个,又算甚么大事?”

    说罢,邱成玉凑前几分,笑着轻道:“公子年纪轻轻,却是一身好武艺,更兼杀伐果断,他年入了官籍,前途不可限量。”

    邱成玉此言,却是要提前拉拢些关系,沈峰抱拳一笑,将凤翎剑复归鞘中,若无事般,只是却不自觉去抓住叶欢玉手。旁人不知,叶欢却发觉沈峰手有凉汗、微微抖动,沈峰生长这般大,虽曾与人械斗,经历危险,却也第一次坏了他人性命,心中如何不慌?

    沈峰强自压抑心慌,对叶欢柔声说道:“欢儿且去,待过些时日,我自去草堂寻你。”

    叶欢仍放不下,劝道:“傻人,你不要问清如何四处寻你么?!你若真去,待我办妥事情,随你同去见他!”

    沈峰捉急,几番欲挣脱叶欢,却哪能撇开?邱成玉见状圆场,说道:“不如我与沈公子慢些行走,待夫人事毕,在杭州相会如何?”

    沈峰、叶欢俱瞧向邱成玉,皆目光有异,却又不同,沈峰终道:“便就如此。”

    “欢儿这就去罢,杭州南城门外,我与县尉大人等你。”

    叶欢尚自犹豫数分,终骑上骏马,衔唇半晌,说道:“你若不肯等我,我决不罢休。”

    “欢儿放心。”沈峰此时终于眉头舒展,一笑回应。

    叶欢扬鞭纵马,向远处驰去。马行急切,叶欢仍不住回望,远远却见沈峰笑着挥手,叶欢咬着玉齿,更是快马加鞭,奔着夕照山去了。

    “县尉大人。”沈峰瞧叶欢终无了踪影,回身与邱成玉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速速去见丁大人。”

    邱成玉微微疑惑,问道:“却不等公子夫人了么?”

    沈峰瞥了一眼远处,违心说道:“内子骄横惯了,如此大事,岂由她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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