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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死亦何哀

    当时那把沉剑离她的喉咙只有0.01公分,但是四分之一柱香之后,沉剑仍是横在那里。

    因为李沉舟决定说一句废话,虽然他生平说过无数废话,但是这一个他认为是最完美的。

    “起风了,姐姐。”

    那女子望着昨天见义勇为的少年,今日与自己拔剑相向,又是这般胡言乱语,愣住了,周遭酒客手里的酒杯都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饮下去。

    李沉舟实在下不去手,就这样僵持住了。

    店里小厮报了官,官府衙役很快便敢到了此处,显然这位姑娘有颇多位高权重的金主,衙役显得极为慎重,并没有轻举妄动。

    为首的官差瞥了眼厅内的各位老爷,会意了几个眼色,立马招呼手下一拥而上。李沉舟只道是进退两难,杀了这女子也不是,若是自己失手伤了这些官差那更是错上加错了。

    可是没时间给李沉舟多想,他搂上那位姑娘,一跃而上,剑锋刺破头顶的天花板,穿身而过,一跃到了春花秋月楼顶层,这里显然是一间书房,一排排书架陈列着数不清的名册,李沉舟拽着那姑娘躲到了最深处的一个木架下,那女子惊恐地望着李沉舟,她不知道这少年到底有什么目的,到底要干什么,可她就是不相信这少年会加害自己。

    李沉舟长叹一口气,抚着干将剑说道:“楚老,真的要杀她吗?”

    楚晏文轻哼一声没给答复,李沉舟继续道:“你起码给我一个理由。”

    那女子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些许,显然眼前这个少年郎并不想杀自己,可是他在和谁说话?又是谁致使他来杀自己呢?可是她不敢问,她颤抖着蜷缩在木架下。

    楚晏文终是开了口,缓缓道:“我喜欢她抚的箜篌声,如我的一位故人。”

    李沉舟不解,问道:“既然喜欢,那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只见干将剑蓝光大盛,楚晏文嘶吼道:“多说无益,你不动手那我亲自来便是。”

    话音刚落,李沉舟的右臂就不听使唤般松开了手中的沉剑,伸向背后的干将。

    李沉舟极力阻止,自己的手却仍是一寸寸移向干将,那女子见李沉舟如此痛苦的神情,她落下泪来,说道:“不如,少侠你就杀了我吧,我在这楼里,也没什么乐趣可言,此生也就如此了吧。”

    李沉舟顿时愣住了,干将剑也终是握在了他手里。

    楚晏文大喝道:“如此你明白了吧,这世间有太多人身不由己,却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是如此吗?李沉舟。”

    李沉舟一怔,这话似乎很有道理,但他自己却并不愿意承认,一股恼怒在他心间油然而生,李沉舟抬起左手将右臂往下压,以克制干将出鞘。

    他眉头紧皱,可是以李沉舟绵薄之力,那里能和楚晏文百年修为抗衡,干将剑寸寸拔出,蓝光渐渐照亮了整个书屋。

    李沉舟发了疯般地叫喊道:“我们......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楚晏文冷笑起来,道:“选择?你选择了什么?你害死了玮玮这小姑娘,别辞那个小道士也与你脱不了干系,你还不清楚你的选择给世人带来了什么吗?你有的选吗?”

    李沉舟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了,是啊,自己和玮玮皆是如此,奋力抗拒着身不由己的命运,可是自己赢了吗?终究是被命运摆布,沦为弃子。

    眼前这个女子,沦为歌姬,终日酒池肉林,有朝一日她终将不再是她自己,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吧,与其如此不如......想到这里,李沉舟又长叹了口气。

    终于,干将再次出鞘了,李沉舟和那女子的面庞都映照着湛蓝色的剑光。

    只见那女子缓缓站起身子,走到窗台边,望着灯火辉煌的广都域,喃喃道:“这片地界是中原最富饶的地界,是无数人朝思暮想的地方,可它却是我的牢笼,是我的坟墓,我何尝不想这般一了百了,可是我终究是个软弱的女子,我胆怯。”

    李沉舟的右臂,此时又出现了那日初拿干将的反应,暗紫色的纹路爬上他的胳膊,由剑身传自右臂,他很痛苦,但仍是艰难地开了口,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么?”

    那女子微微一笑,淡淡道:“是的。”

    话音未落,她已倒转身子,从窗口越出,落了下去。

    李沉舟步子再快,也没能拉着这女子的衣角,只有那一抹淡淡的花香,嗅入少年身腹。

    李沉舟伫立在窗口,听着楼下喧嚣的吵闹声,呆立了许久。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李沉舟望着皓月淡淡道。

    楚晏文答道:“你救不了她,便只有杀了她。”

    李沉舟猛挥干将,将这满堂的书架尽数斩断,他听不进去楚晏文这般狗屁理论。

    剑气灼伤着书页,晚风拂来,碎末横飞,一页书角兜兜转转,飘到了李沉舟身侧,李沉舟双手夹住,置于眼前。

    残缺的纸页,字迹已然不甚完全,只有只言片语。

    “弄玉,金万两。”

    李沉舟默默地垂下了头,接连又是二三剑,将这满屋的“账本”尽数焚尽。

    那一夜,广都域最热闹的春花秋月楼,起了一场离奇的大火,烧光了楼顶的书房,无数的歌女舞姬落荒而逃,一代明楼就此陨落,再无往日光景。

    百年前,这春花秋月楼也起过一场火,据说是一男子与这楼中女子私会,被当地的富绅发现,那富绅本就对那女子极为爱慕,却从未得到这女子的一个回眸。见此景自是气愤难平,富绅利用权势,将那男子驱逐出了这片地界,并将这楼中女子终身监禁,日夜侮辱,女子生不如死,终是在一个凄冷的夜月,点燃了床榻被褥。

    只是今日的火烧的更旺,更尽兴!

    官府没有找到那女子尸身,只道是在火中被活活烧死了,可谁人又知道,在这儿不远处的一座青山福地,一女子与一樽箜篌一同下了葬。

    她依旧是那般柔美,眉眼如初,不施粉黛的她少了些许妖艳,但却更加清新脱俗,只是那双纤细的手再也不会轻抚琴弦了。

    李沉舟耳畔仍环绕着那动人的音律,拨动着他的心弦。他兀自饮了一口烈酒,口中的酒不再那般香甜,咽下如万箭穿心,更多的是苦涩,烧入愁肠的酸楚。

    干将剑在这小子身后幽幽地散发出蓝光,没有了往日的不可一世,它只是静静的,如低语,似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