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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交换(七)

    于年幼的陆嫣而言,陆骁是高不可攀,特别厉害甚至需要仰望的存在。被带离那闭塞的村子,真正见识到了外头‘广阔’的世界之后,陆嫣才渐渐明白过来,陆骁的厉害是相对的,在京城这样的地界,陆骁并不像他们曾经以为的那般无所不能,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武将,是随时都可以被别人取代的。

    陆嫣长得好,又拥有与相貌匹配的好身段,鸨母便让她专门习舞,来看她跳舞的多是盐商、地主等附庸风雅之辈,一般的文舞便可应付。陆嫣其实是喜欢跳舞的,因为几年下来,那些练过百遍千遍的舞曲已然成为了她身体的本能,自伴乐响起,她便可放空思绪,不用追忆过去,不用考虑将来,只沉醉当下便可。

    见陆衍的第一面是在一个酒宴上,当时与宴的多是京中武将。武将们历来是鸨母口中的肥羊,特别是那些尚未婚配的年轻武将。

    武将们的银子一点儿不比地主或者盐商少,地主和盐商们的银子看似来得容易,但总也有一个累积的过程,武将们则不同,他们大都是直接‘摘果子’的,一场普通的战役,大小不论,世上便能多出很多无主财物,很约定俗成的,谁捡到了就算谁的。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之后,圣上也会另行褒奖,上有赏罚分明的君主,下才会有愿意为国为民马革裹尸的忠臣良将。

    于武将而言,只要豁得出去,银子还是来得很容易的,且他们大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大丈夫,因为一旦上了战场那便是刀剑无眼、生死难料,所以对于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阿堵之物上比谁都更大方一些。

    为了讨这些武将们的喜欢,鸨母专门让陆嫣学了剑舞,算是投其所好。

    如果说地主、盐商多是脑满肠肥之辈的话,那么这场宴会上的武将们看起来无疑赏心悦目得多。他们年轻,英姿勃发,一举一动都彰显着武将特有的利落、豁达。

    不似其他姐妹那般,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锁定了大概的目标,陆嫣更多的是低头熟悉手中的木剑,回想她因为匆匆练习而不熟悉的剑舞招式。因为她十分清醒,清醒地知道,她们看似有选择的权力,其实都只有被挑选的份。

    说起来,陆嫣其实喜欢被挑,如果挑和被挑到了最后都是那么回事的话,她又何必废那心力呢?不过不得不说,她今天的心情依旧是有些愉悦的。同样是恩客,今日在场的这些明显赏心悦目得多。

    眼角瞥见一旁的乐师已经准备就绪,陆嫣一个反手将手中的木剑置于身后,同时美眸轻抬扫过全场,今日的剑舞之中她加了一个回旋的动作,在旋转之前她得择定一个位置,以保证自己始终处于舞场中心。

    只一眼,她便看见了陆衍。因为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也因为他看身边之人的温柔眼神。还因为……陆嫣不愿意深究的缘由。

    那一场剑舞,陆嫣跳得很卖力,每一个回旋的光影闪动之间,她首先看到的都是陆衍的脸。这大约是头一次,她没有在跳舞的时候放空思绪,所以感觉有些许吃力。

    一曲终,陆嫣收势,竭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挺胸抬头,想从他眼中看到哪怕一丝赞赏之意,但她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是他追逐旁人而去的背影。失望?有,但并不太多。

    曲终人未散,陆嫣一行自行下场沐浴更衣,紧随她们其后上场的是另一个鸨母带着的姑娘们。同样身姿婀娜,同样使劲浑身解数。这样的‘盛宴’,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诶,你看上哪个了?刚跳完舞,此刻所有人都又累又兴奋,身体已经泡进热水中解乏,嘴巴却有些停不下来。

    ;左手边第三、第五、第六、第八个都不错。

    ;一下子看上这么多个,你吃得消嘛你?

    ;怎么就吃不消了?这世上啊,只有累坏的牛,哪儿有耕坏的地啊?

    一群年轻姑娘们嘻嘻哈哈的,讨论一些她们在这个年纪本不该知道的事。这其中并不包括陆嫣,因为她身处淤泥之中,却偶尔还妄图做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又当又立。

    ;我喜欢那个带弟弟来的。很突兀地,有个姐妹开了口,本来闭目养神的陆嫣睁开了眼睛。

    ;什么弟弟啊?你眼瞎了不成,那明明是他妹妹。

    ;妹妹?怎么会有人带妹妹来参加这样的宴会?

    ;腿长在他妹妹身上,就不能是他妹妹自己跑来想要涨涨见识吗?

    ;也有可能不是亲妹妹,而是干妹妹,这是来跟踪盯梢她的情哥哥的,怕他那情哥哥定力不足,被我们这群女妖精勾了魂夺了魄。

    那一曲剑舞让陆嫣又替鸨母狠挣了一笔银子。鸨母很高兴,很大方地给了陆嫣一个出门的机会。要是这样的机会早来几年,陆嫣大约会高兴疯,时隔几年,她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觉,因为麻木,也因为天下之大,却好像已然没有了她的容身之所。‘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这样的她,能去哪里?

    不过一个月落日升,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京城之中,陆嫣就再一次看到了陆衍。

    ;这个金钗呢?喜欢么?这一回,她不但看到了他的人,还听到了他的声音,比他的眼神更加温柔。

    ;哼!别以为这点儿蝇头小利就能让我在娘亲跟前守口如瓶!二哥成亲了,三哥四哥也定亲了,大哥你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赴宴,那些女子穿的什么呀?跟没穿一样,你们也不怕眼瞎!

    ;不过应酬罢了,你若不喜欢,大哥以后便不去了。

    ;真的不去了?小姑娘将信将疑却满眼期待。

    ;君子一言!到你了。

    ;我?我怎么了?爹娘都早说了的,全家就我最乖巧!

    ;哦?乖巧?一个姑娘家穿着你六哥的衣裳到处乱跑?

    ;我还不是为了监督你,让你迷途知返!

    陆嫣想,刚开始她真的只是单纯地羡慕,羡慕在同样的好年华里,她在泥泞里挣扎求生,她却有兄长庇佑。在得知了陆衍和她的身份之后,陆嫣所有的羡慕都变成了不甘。

    陆衍是谁?是陆骁的长子,而他身边那个娇俏任性恣意的妹妹,原来并不是他的亲妹妹,虽然同样姓陆,但她不过来自一个陆家旁支,只因为陆家主母想要一个女儿,她才被送到了陆家本家,从此锦衣玉食、衣食无忧。明明她也是陆家旁支,明明她长得比她更好。如果是她,她一定能做得更好,更聪明更乖巧更听话,但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不能是她?!

    这样的不甘,在亲眼看见陆衍娶妻的那一刻演变成了冲天的怨恨。

    人群之中,陆嫣第一眼看见的依旧是陆衍,不是因为他的一身大红喜服,只是因为他是他。

    ;嫣儿?眼见着年幼的女儿从一脸甜蜜变成了一脸怨毒之色,陆嫣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陆嫣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将她带到这个浊世,却没有好好待她的妇人,轻轻地‘呵’了一声,;陆夫人不来见我是因为她觉得还有希望。亲自生个女儿的希望,只有当这样的希望慢慢堆积然后瞬间坍塌,成了绝望,陆夫人别无选择了,才是她的机会。

    离陆家本家多出一个七小姐还有很长很长时间,她有耐心有时间,可以慢慢地等。这一回,世上不会再有陆媛,有的只会是陆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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