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宝意在洗澡,班无芥去东屋将今日的事情跟父亲交代了一下。虽然明白自己这么做,十有**要吃顿排头。
果不其然,班昭听完今日擂台的始末,立刻就上了头。"无芥,你真是太鲁莽了!爹跟你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千万莫在外面逞强出风头,你怎么就不听呢?"
无芥见父亲脸色极差,像是气得不轻,赶忙解释道:"爹您不用焦灼,我并未去县衙领赏。这事到此为止了。"
班昭焦虑的直摇头:"这么些年都风平浪静的过去了。你此番大出风头,若被官府的人盯上,横生枝节,你的太平日子就到头了!"
"是我的错。"无芥惭愧的低下头。"可今日情况危急,倘若我不出手,魏禧跟那几个孩子就……"
"你救人没错。可你救了人,就该带着他们老老实实的回来!还接着打什么擂台啊?"
对于父亲的质问,无芥一时无言以对。他不能跟父亲说,是那几个孩子的渴望,更不能说,是为了……
结果知子莫若父。"你说说看,是不是为了在你媳妇面前逞个英雄?叫人家高看你一眼?"
无芥轻叹一声,闭了闭眼睛,更是没脸接话。
班昭见他总不吭声,更觉窝火:"你不承认也没用!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当爹的!"
无芥抬眸瞅他一眼,心想那是您年轻时没少干过吧。
班昭看到了他的眼神,以为他那是在惊讶于父亲的智慧。半点都没往腹诽上想。
一想到儿子平日里的安静懂事,他又不忍心再多做苛责,苦口婆心的告诫道:"无芥。爹不是怪你,爹只是希望你这一生都平平安安的。你才刚刚娶了妻,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得珍惜!"
班无芥这下听进去了,郑而重之的点点头,回了句:"爹我明白的。"
班昭也点点头,暂且将此事放下。可没过一会儿,他看向无芥,犹豫的说了句:"孩子,其实,爹觉得儿媳妇是个可靠之人。不如……"
"爹。"无芥摇了摇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并非不信任她,只是我给她的已经太沉重了,我怕再多的话……"
"你怕她接受不了?"
无芥怔了半天,才无奈又苦涩的回道:"是。我怕,怕她万一接受不了,我该如何承受这个万一?再等等看吧……"
班昭的心狠狠的痛了一下。
他知道对于无芥来说,越是面对喜欢和在意的东西,就会表现的越小心翼翼,有时候甚至小心的过了头而不自知。他看得出儿子对儿媳的那份小心翼翼已经超乎以往所有。就像悬崖上的人,握住了最后的枝桠,拼了命抓住,却又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这叫做父亲的人看着好生心疼,没经过太多的思虑,便将一句他许久未说过,而且发过誓永远不会再说的话,脱口而出了。"无芥,这一切都是爹的错。"
话音还没落地他便后悔了,可说出的话,却再也无法回收,紧张的看着无芥的脸。
无芥的脸色果然越发苍白,目光空洞的望向父亲,半晌才说出一句:"爹我累了,回屋休息了。"便转身走出了东屋。
宝意痛痛快快的洗完了澡,此刻正趴在床上用凤仙花脂染指甲。
还是穿着无芥的中衣,袖子撸过手肘,露出雪白的小臂,横陈在床榻上的娇躯玲珑有致,别样动人。
"你总这样光着腿,不冷吗?"班无芥不知何时已经走进来。宝意抬头看他,发现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却笑得很勉强。
她没有开口去问什么,而是带着甜美可爱的笑容,回了他的问题:"一点儿也不冷的。天儿都这么热了。"
班无芥知道扭不过她,放弃了让她在屋里穿条裤子的想法。反正无论如何,她那双纤细雪白的腿,也只是福利了他的眼睛而已。他看着也确实是高兴的,别人又瞧不见,随她吧。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见她十个手指上覆着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好奇地问。
"染指甲。好看吗?"她笑着向他伸出双手。
他将地铺铺在床边,笑着说了句:"好看的,像小鸡爪子似的。"
她笑容顿时僵住,鼓起腮帮子朝他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你夸人的本事,比相扑还厉害,招招致命呢!大直男。"
无芥忽然很感兴趣的问了句:"听你总说我直男,直男是什么意思?"
宝意心想说了你也不懂,便又胡编乱造了个解释:"夸你呢。意思是你长的又高又直。"
无芥想了想,很认真的接了句:"哦。那宝意你也是直女。矮矮直直的。"说完,在地铺上躺下去。
"我去你的!"一个枕头随着她的怒吼声从天而降。
油灯早已熄灭,夜色早已深沉。那些许久未再想起的梦魇,再一次爬上无芥的身体,将他紧紧缠住。
京城指挥使府邸花园里,小小的男孩对着多月未曾相见的母亲,怯生生的叫了声:"娘。"
母亲恶毒的吼叫:"别叫我娘!你就是你爹犯下的罪过!罪过!"话音像是要刺破男孩的耳膜,将他吓的后退了一步,母亲烦躁的一把推开他,他一屁股摔在地上,后脑勺撞在走廊边的廊凳上。
待他自己捂着脑袋爬起来时,母亲已经消失在抄手游廊的尽头。
梦中时光如飞梭,转眼来到多年前的黄梨村。
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少年从村口走进来,淋的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父亲拄着手杖,蹒跚的走向他,替他撑伞,抵挡那根本挡不住的雨幕。
少年脸色惨白,神情恍惚空洞,脚步机械的往家的方向走。
父亲在一旁心痛的自责:"都是爹的错!无芥,这一切都是爹的错!"
一时间,两种声音交叠不休的在少年耳朵里叫嚣起来。像两根带着毒液的藤蔓,钻进他耳膜,侵蚀他的脑子……
"你就是个罪过!"这是那个名叫母亲的声音。
"都是爹犯下的错……"这是那个名叫父亲的声音。
无芥猛然惊醒坐了起来,第一时间,便是将手臂伸到眼前看了看。
因着屋里视线昏暗和半梦半醒意识不清,那几道疤痕,竟然也像在梦里一般,血流如注……
宝意在他惊醒的那一刻也醒了。
黑暗中就看到地上的人忽然坐起来,她什么瞌睡都吓没了。也坐起身直愣愣的望着他,猜测他是不是要起来梦游仙境?
可等了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动静。
等她的视线越来越能适应黑暗,她才发现他正呆呆的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疤痕,脸色苍白,目光恍惚。
"无芥。"她试着轻声唤他。"相公……"
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的手腕。
宝意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怕动静闹大了吓着他。据说人在梦游的时候是受不得惊吓的。
点亮油灯,在他身旁盘坐下去,她又极轻声,极温柔的唤了一声:"无芥……做噩梦了吗?"
无芥这回终于有了些反应,缓缓转过脸来,空虚的双目中映出她清秀的容颜。
"是不是做噩梦啦?"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被吓着了?"她笑眼弯弯,帮他将鬓发撩到身后。
他忽然将她抱住,紧到令她有些窒息。微凉的脸颊贴在她侧脸,下巴紧紧抵在她肩头。
宝意也不知不觉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背。薄薄的衣衫透出他轻微的颤抖。
自始至终他都没说什么。宝意也就不再问了。只是轻轻拍着他紧绷的背,直到感觉他彻底的放松下来。
"想不想喝水?"宝意问。
他轻轻点头。
她要从他怀里松脱开时,他却又摇摇头,不肯放手。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好久,久到宝意又觉得困意袭来,渐渐失去意识,在他肩头发出了轻轻的酣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