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班家上空阴云密布。
宝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操持家务，养鸡种菜。做的饭菜依然可口，洗的衣衫依旧柔软清香，对待公爹时也依旧笑容可掬。
班无芥半步都没有离开过她。要么就给她打打下手，要么就在一旁削木箭或是修捕兽夹。
两人看上去亲密无间，实际上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宝意其实并没有想要离家出走的意思。黄梨村就这么大，她前脚刚回魏家，班无芥后脚就能杀到现场。
这么做只能让魏家人跟着一块儿闹心，她还不能跟老爹说一句实话。这件事她决定无论如何都烂在肚子里，她不能给班无芥增加一丝一毫的风险。
但尽管如此，她心里的矛盾和犹豫半点都没有消退。
她毕竟是个见多识广的穿越者。不可能真的像个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为了爱情，一头扎进去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顾。
想到今后这一生都要困在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山村；想到随时有可能失去爱人跟孩子；想到她的孩子，今后也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只能生活在阴暗中，被世人歧视和排挤，遇上心爱的人，也不敢敞开心扉去爱……
想到这些种种，她怎么可能不矛盾不纠结？
她甚至在深夜的辗转反侧中，想到了可行的后路。
无芥没有在坦白之前碰她，说明他也是给她留了后路的。如果她最终做出取舍，相信他不会过分强留。
届时她就离开这里，去镇上或是县里，谋个做饭洗衣的活计，是可以活下去的。就算去摆摊给人算命，她相信也能养活自己。
这个朝代女子地位虽然远远比不上穿越以前，却也比其他朝代要好得多。至少在婚姻中可以主动和离；而且只要不是豪门贵女，出去抛头露面打工挣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到时候两人见不着，时间长了也就能淡忘了。
这么想着，她鼻子有些酸，在黑暗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翻过身来，就看见抱膝坐在地上的人。
她心里一阵紧缩。"你怎么还不睡？这都两天两夜了，你成仙了吗？我不会偷跑的！"嗔怪之中流露出满满的心疼和关切。
"我睡不着。"无芥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低沉而缓慢："你不是也没睡吗？
宝意静静地侧躺着，凝视了他许久，黑暗中他的身影看上去是那样孤独。她不禁回忆起这段时间以来，两人相处时的种种。他的温柔纯良，宽厚木讷；他那绵长却从不显山露水的付出；他吃醋时的傲娇，面对勾引时的蠢萌……这些看似平淡的小甜蜜，此时此刻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无芥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啊？"她忽然打破沉默，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怎么可能？"无芥淡淡的回应。
"我没能像你期望的那样毫不犹豫……"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湿了眼眶。
她是个泪腺极其萎缩的人。记事以来就没怎么哭过。受了委屈就反击，心情低落就约上三五好友喝啤酒撸串，再不行就去极限运动一下。像这样湿了眼眶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是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症的那段时间里会毫无征兆的出现。
班无芥垂下目光，语气淡然之中流露着自嘲和酸楚："宝意你不了解我们这样的人。我们是不可能存有这种奢望的。"
这句话仿佛一根刺，生生扎在宝意心窝里。让她连控制自己语调的功能都失灵了。"你别这么说。你真的很好，比这里任何人都好。这段日子我真的很幸福……"说到最后，她感到有滚热的东西划过脸庞，赶紧用手背抹去。
班无芥像是愣了片刻，才低沉的问了句："你在哭吗？"
"哪有……"宝意忍住哭腔，倔强的否认。她不爱哭，同样也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
屋子里安静了好久，久到宝意以为两人会这样对峙到天亮。坐在地上的人忽然抬眸望向她的脸，一种决然的凉意直达眼底。"宝意，我给你的东西，足够你带着家人搬去别的地方好好生活。"
他这句话说的异常平静。语气虽然平和，却像回到当初成亲前两人尚处在陌生的状态时那样，没什么热度。
"你……什么意思？"宝意心里微微一惊，小声问。
"我放你走，条件是你永远都不许回到这里。"他说的干脆而决然，黑夜帮他藏住了说话时眼底的痛楚和惨然。
宝意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怔怔的望着他。
而他，只默默的撑起自己有些僵硬的身体，转身朝屋外走去。
宝意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斟酌着他话里的意思。
放她走？他是认真的吗？他若当真这么看得开放得下，自己也就不用整日整夜扯心连肺的纠结了。
是啊，毕竟在一起的时间尚短，又没有夫妻之实。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她若离开这里，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认识更多的人，她是有机会重新开始的。可是……想到这些她的心为何这般酸苦？
窗外响起一阵马蹄声，她转头望去，只望见一个策马奔向远处田野的背影……
早已日上三竿，班无芥却没有回来。
宝意往东屋送晾好的衣裳时，忍不住开口向公爹打听："爹，无芥昨晚……骑着马跑出去了。您知道他可能去哪儿了吗？"
班昭的精神似乎也不太好，许是受到了这两天儿子儿媳双双低气压的影响，但还是尽量淡定的安抚了一句："他以往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半夜骑着马出去散心。放心吧，他是个有分寸的，很快会回来的。"
宝意稍稍放心了一些。准备走出东屋时，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班昭说："爹，我知道他的身世了。"
班昭垂下眸子，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我猜到了。这几日，你俩看起来太不寻常。不会为了别的事。"
宝意站在门口，挡住了外面的阳光，让她本来明媚可人的脸，看起来有些阴郁。
班昭没等她说什么，便欲言又止的问了句："儿媳妇你……有何打算吗？"
宝意摇了摇头说她不知道。
班昭见她犹豫，便晓得她心里其实放不下无芥。忍不住替儿子恳求了一句："儿媳妇，无芥他是个好男儿。你别因为他的身世就抛弃他好吗？"
宝意眼圈又有些泛红。"说实话吧，我这几天心里很矛盾。我的确有想过……要不然就放弃吧，今后这日子太难了。可是……我又好舍不得。"
班昭问："你是不是觉得心疼他？"
"是。"宝意点了点头，心下怅然。即使他昨夜说的那样决绝，可一想到他今后又要孤孤单单的在这村子里蹉跎他这般美好的年华，她便觉得心疼。
班昭笑了笑，接着低沉而缓慢的说道："说明无芥没有看错你，你是个内心柔软的好女子。无芥他从小到大，都没被什么人心疼过。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外出公差，他就被一个人丢在房里，整夜地哭，最后声音都哭哑了也没人来抱抱他。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之后一直都很乖，再也不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