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意这一路上推着板车，走的相当吃力。
倒不是她娇弱无力。事实上这板车上装着整个战俘营的牢饭，真换个娇弱的小丫头来，怕是连一步都推不动。再加上地面湿滑难行，她到底也还怀着孕。
有好几次若不是用胳膊死死撑住了车把手，她连人带车都要滑进坑里去。
陈婆子就走在前面，还时不时的回头催上一句："你走快点儿！要赶不上趟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更没有向谁示弱的资格。只能咬牙坚持，用即将见到丈夫作为最大的鼓励，给快要被压断的胳膊和两条酸软的腿不断打气。
差不多走了一半的路程时，陈婆子稍稍放慢脚步，似乎是在迁就她的速度。"不是我泼你冷水啊。以我老婆子的经验，这战俘营向来都是只进不出的。你这么年轻，还是得往前看。"
宝意因用尽力气，而涨红了整张脸。听了对方的话，她从牙缝里吃力的挤出一句："我相公是被冤枉的，他既不是细作，也不是战俘。他一定能活着出来。"声带因身体的竭力，听上去几乎变了形。可语气中却还是饱含满满的坚定。
陈婆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问："看这热乎劲儿是刚成亲吧？"
宝意目视前方，清亮的眸子里似有薄薄的雾气："七个月零三天。"
陈婆子笑了笑，说："丫头，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值得你这样。他就算不是细作，之后也要被驱逐到关外。到时候遇到个牧羊女，生他七八个儿子，迟早把你给忘的一干二净。"
宝意咬牙将车推过一个雪坑，喘了口气，才看向陈婆子，憨憨的笑道："那在他忘记我之前，都是值得的。"
陈婆子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挤出一句："鬼迷心窍。"
尽管宝意已经拼尽全力，到达战俘营大门口时，已经过了每日送饭的时间点。
"今儿怎么这么慢？还多带个人！"当值守卫很是不满，对着陈婆子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排头。
虽然已经不是早上那个对自己动粗的守卫了，可态度却不比那位好多少。
陈婆子却丝毫不慌，捶了捶自己的老腰，从车上摸出一壶酒扔给那守卫，接着理直气壮的吼回去："老婆子昨晚闪了腰，推不动车了。带个小丫头来帮忙咋了？这么大冷天儿的，迟了一小会儿会死人呐？你穷叫唤个啥！"
谁知那守卫立刻嬉皮笑脸的跟她耍起了嘴皮子。"都这岁数了，您老悠着点儿。又不打算再开枝散叶了。"
陈婆子翻他个大白眼，字正腔圆的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朝宝意挥挥手，让她赶紧推车进去。"我说你麻溜点儿！属乌龟的走这么慢？"
她这粗暴的态度，并未让宝意觉得任何不适，因为她很显然是在替自己打马虎眼。
大门里的几个守卫，似乎跟陈婆子也相当熟悉了，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扯皮。
"老婆子也忒凶了。人家小姑娘这么柔弱，能跟你比？"
"就是，你看你那腰，再看人家那腰！"
"就知道使唤人家，你自己咋不搭把手！"
……
"关你们啥事儿？都一边儿呆着去！"陈婆子急头白脸的喷了回去。
穿过一块宽阔的大院，一座白墙黑顶的长条形建筑矗立在宝意眼前，这房子乍一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可如果细心观察便会发现，如此庞大的一座建筑，只有前后两个门，零星几个小的可怜的气窗，方圆几丈都光秃秃的，连棵草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在里面。她的心狂跳不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陈婆子走在前面，一次都没有回头看她。当两人来到牢房门外时，才一脸嫌弃的骂了她一句："你说你有啥用？光会吃饭了！就这么点路，把你喘得跟狗似的！"
宝意用一个憨傻的笑容，回应了她的辱骂，也隐藏了自己此刻的紧张。
门外此时有两名守卫。其中一个将门打开，照例走在前面带路。尽管陈婆子已经在这里送了十多年的牢饭，从没出过一次差错，可该有的例行公事还是不会少的。
就在宝意将车推进门里时，留在门口的另一个守卫忽然叫住了她。"等等。"
她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对方，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对方却蹲下身子，将那块原本盖在木桶上的布，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她。
她赶忙接过来，重新铺好。对方朝她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赶紧的。"
宝意穿越前在各种影视剧里看到过古代牢房，也亲自参观过二战时期的监狱。
可没有一个，能比此刻这间牢房给她带来的震惊和恐惧更强烈。因为身临其境，所有感官冲击都是如此直接且激烈。
如果说外面的冷是冰天雪地的冷。这牢房里的冷，则是犹如停尸间一般让人毛骨悚然的冷。
到处都是霉烂的气味、腐肉的气味跟排泄物的气味。宝意将围脖拉到眼睛下方，为的是挡住一次次难忍的干呕。
除了左手边墙上间歇挂着的油灯以外，里面没有其他光源。所以很难看得清室内全貌。宝意过了许久，才适应这样的黑暗，瞧见右手边如兽笼一般的铁牢。一间挨着一间，半人高，两米长，犯人们无一例外都只能躺着，或趴在里面。
等她的视线更加适应一些后，便发现墙面和地上，到处都是骇人的血迹。有些血手印和血脚印，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轨迹，最后消失于黑暗之中。仿佛跟着走下去，便能直接通向地狱。
宝意跟着陈婆子，在一间间牢笼外停下，将木桶里的食物盛进碗里，最后从栏杆间隙中摆进去。
有很多犯人都背对着牢笼门，不声不响，甚至连头也不回。宝意看着他们一动不动的背影，心里怀疑他们是否还活着。
更多的犯人们，则是用绝望徒劳的呐喊，想引起那名守卫的注意。"冤枉啊！军爷我冤枉啊！"
换来的，是守卫用佩刀敲打栏杆发出的噪音，或是他不耐烦的怒吼："别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