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单一旦交出去，谁也不知徐世年会如何报复陆昭。
可如果不交，那便是让这种报复提前上演。
陆昭看得明白，无论他交不交这份名单，对他来说都将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或者说，让他被卷入这场政治阴谋之中时，他就注定了要成为一颗被牺牲的棋子。
他甚至可以预想到自己的结果。
于是他抬头看向唐泽兑，面色从容。
“怎么？想好了？”
唐泽兑仍是淡然无比，他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一丝的紧张，甚至可以说好像浑然不在意这件事，更不在意陆昭如何为自己不交出名单而做出辩驳。
他似乎也已然预料到了陆昭预料的结果。
这是极其恐怖的，因为这样的勾心斗角虽没有硝烟，却是比战火更危险。
“想好了。”
陆昭慎之又慎的应声。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拿来吧。”
唐泽兑伸出手，要从陆昭手中接过名单。
他知道，像这种紧要的东西，陆昭肯定会随身带着。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陆昭所说的“想好了”并非他想像中的“想好了”。
只见陆昭神色冷漠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滑稽的小丑，那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漠然与冷淡一瞬之间就击溃了唐泽兑骨子里的傲气，将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变成了一个蜷缩在角落之中瑟瑟发抖的阴暗生物。
那种天旋地转的态度，没有任何征兆，突如其来又一发入魂。
下一瞬，唐泽兑脸色巨变。
原本志得意满，成竹在胸的他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近乎瞬间从椅子上弹跳而起，神色恼怒，双目圆睁，尽是不可思议，也尽是说不出的愤恨。
“陆昭！”
他近乎咬着牙道出了陆昭的名字。
他原本以为自己算计周全，就算陆昭有三头六臂也绝不可能逃出自己布置下的天罗地网。
可此时此刻，他却有一种被玩弄的感觉，而且还是被一个年轻后辈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种巨大的反差，让他瞬间抹除了一贯以来的淡然，浑身汗毛倒竖，变成了一直正蓄势待发的刺猬。
“不错。”
“而今的大明的确已经腐坏到骨子里，百业凋敝，千疮万孔。”
“上位者不思以民生计，下御者不知以生民请。”
“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愚弄百姓，糊弄朝廷，这样的大明的确已经没救了。”
陆昭话到这里，微微一顿。
“所以你，你们，都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抓紧了时间积累原始资本，疯狂收刮民脂民膏，即便穷如乱如浙广福三省，你们也从未松懈。”
“这般毅力，这般坚持，古往今来都实属罕见。”
“可天下读书人还没死绝，天下真正有志气的人还在苟延残喘，还没有被你们迫害殆尽。”
“我虽不是读书人，但也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名单，你休想！”
陆昭的眼中迸发出璀璨的目光，像是两束来自天际的圣光，霎那间照射在唐泽兑的头顶。
那一刻，陆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浩然正气，浩浩荡荡却又寂静无声。
责任。
他虽不是明人，但他却是一个中国人。
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他，自认为没有学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但是他能肯定一点，那就是学到了如何爱护自己脚下这片土地，如何守护自己头顶这片天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是他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一句名言。
以往身在和平年代，他并不能切身体会到那种来自骨子里的浩然正气与倔强坚持。
但此时此刻，他的胸腔内却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与亢奋，他忽的觉得自己前面都白活了，而今才是真正开始。
热血尚未凝固，洒在地上便能燃烧一片。
萤火之光虽然微弱，但聚以成团，却也能媲美皓月当空。
陆昭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混子，可时至今日，他才体会到真正的责任。
而这种责任心正催促着他更坚定不移的走向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那里充满阴暗与陷阱。
那是尽是丑陋与不堪。
可他义无反顾，毅然决然。
就这样，堂内沉寂了好一阵，只有唐泽兑不断起伏的呼吸声。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陆昭，彷佛要穿透陆昭的皮囊，看穿他的内脏。
但是他却只看到一颗正急剧跳动的心脏，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热血正在沸腾，谁也休想将其洒在地上变成一滩狗血。
“你会后悔今日做出的决定。”
这是唐泽兑最后的狠话。
事到如今，除了放狠话，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谁知陆昭却漠然摇头。
“济世救人乃我本职。”
“济世在先，救人在后，我无怨无悔。”
话音落下，陆昭起身离开，潇洒的背影宛如这秋末之中最后一株青草，单调却不失唯美，在风中摇晃，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疯狂向世人证明寒冬未至，一切都还得及。
唐子一就守在门口，刚才陆昭与他爹的谈话，他听到没有，陆昭并不知道。
但陆昭却可以看见他脸上的无奈与喟然。
就好似整个世界崩塌之后内心的无力霎时间全部浮现在脸上。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几度欲言又止，最终作罢。
“真是荒诞。”
“对吧？”
两人行走在唐府之中，陆昭笑着问到。
唐子一不知如何回答，只用一个惨笑回应着。
“原来还是一个晴朗的秋季，而今却一瞬间变成了寒潮来袭的严冬。”
“可笑。”
“可笑啊！”
陆昭笑出了声，甚至捧腹不已。
唐子一怔怔的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可眼中的懦弱与胆怯却再一次出卖了他。
如果说生命的意义在于挣扎，那他此时此刻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不知该如何挣扎，因为他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
而陆昭知道，所以此时此刻他尽可能的嘲讽着这个世界，宣泄着自己内心的愤恨与怒火。
但同时陆昭也清楚，当他决定迈出这一步，那么他的人生将再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