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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城市格外热闹,虽然是工作日,却全然挡不住下班的人群奔向晚餐的热情。

    与乔安约定见面的地点在商业区的一家西餐厅,许然到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没有了空位,他报了乔安的名字,被穿着深色西装的服务生领到最偏僻的一个包间里。

    包间不大,装潢满是欧风的格调,走廊里回荡着优雅的小提琴曲,关上门之后声音透过门窗的缝隙营造出一种悠远的感觉。乔安还没到,许然坐在沙发上看着周围的一切,忽然感到一丝手足无措。

    一会儿见了面,他应该说些什么?是假装毫不知情地问好,还是熟络地叙旧?无论哪一种他都做不好,与人相处本就不是他的强项,更何况将要面对的是那样一个人。说实话,在许然心里,乔安几乎等同于大荧幕上的可人儿,虽然切实存在,但可遇而不可求。

    不知道乔安找他来是想说些什么。许然的想象力不够丰富,思来想去也只得出了最狗血的那一种可能。

    在不安的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二十分钟,乔安姗姗来迟,刚进门就一个劲地对他道歉,说公司里临时开会实在是走不开。

    许然连连摆手说没事,两个人坐上餐桌,乔安熟络地点餐,还不忘询问许然有没有忌口的食物。

    许然摇头说没有,乔安便将注意力再次转移到点单上。

    许然静静地坐着,观察着眼前人。

    工作日的傍晚乔安看起来与那天在婚礼上有些不同,或许是没有穿着束手束脚的西装的缘故,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加随和,那张仿佛永远也长不大的娃娃脸带着温柔的笑,眼中满是金色的光芒。许然看了好久才意识到,那是头顶金色吊灯发出来的暖光,映进了乔安的眸子。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无意识地抠着大腿,连忙将手搭到一旁。

    “好了,先这样吧。”乔安终于停了下来,对服务生说。

    服务生弯腰退出了包间,将拉门带上,整个屋子终于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好久没回来,出来吃饭都不太习惯。”乔安笑着对他说。

    “国外……和这里不太一样吧。”

    “是啊。”乔安轻叹一声,“刚过去的时候一点都不习惯那里的口味,还是回家好。”

    他仰起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其实我特别馋火锅,要不是这次约得急,我都想找家店好好吃一顿。”

    许然不知道应该回应些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乔安看着他,忽然说,“这些年,你都没怎么变。”

    “什么?”许然一愣。

    “高中时你就不太爱说话,只有别人问起来才会多说两句,”乔安说,“我还记得之前去你们班级的时候,总能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午餐。”

    许然怔怔地看着他,根本没想到乔安曾经注意过这种细节。当年的他自诩为最没有存在感的人物,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乔安这样说以后,心中的某处忽然有些触动。

    见他不说话,乔安苦笑一声,“我好像从以前开始就挺自我的,没考虑过你的感受。”

    “……什么感受?”许然是彻底懵了,疑惑地看着他。

    乔安轻咳一声,目光越过餐桌向下望了望,“你的腿……”

    许然的身子猛地一颤。

    “那次运动会,我记得只是误会,”乔安轻声道,“你的伤,是怎么……”

    “没什么。”许然僵硬地说,“车祸,骑车摔到了。”

    乔安的表情明显透着不信,却无法戳破他稚嫩的谎言,只能叹了口气,“那时候我知道你的处境不太妙,但我一心顾着准备出国,没有帮到你,实在是对不起。”

    他对许然低下头,许然连忙站起来,差一点踢倒椅子。

    许然磕磕巴巴地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不用这样。”

    他不可能说得出口这是贺承让人做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高中时的许然还是现在的许然都想不到,那个乔安会与他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对他道歉。

    他定了定神,努力将语气放松下来,“那时候大家都只是小孩子,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玩闹而已。”

    看着乔安抬起头,他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

    乔安说,“高中的男生特别爱搞小团体,还排外,现在想想,还真觉得当时的自己实在是欠揍。”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许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啊,那时候的男孩子以为一间高中就是全世界,吵吵闹闹地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等过了十年再回头看,也只会唏嘘孩提时的目光短浅。

    乔安贺承是这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一笑之下,之前的紧张也消失无踪,适时服务生端上了牛排,火热的呲啦声夹带着浓郁的肉香,瞬间抚慰了许然疲惫的心神。

    他确实有一阵没好好吃过东西了。乔安早已动上了刀叉,见他孩子气似的吃相,许然笑了笑,也取过自己的餐具来。

    和乔安说话没有想象中那样难受,如果不是贺承,或许他们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想到贺承,许然切肉的手顿了顿,努力让自己不再想下去。

    吃饭的时间比较安静,乔安说了些自己在国外的见闻。这家伙就算对着陌生人也能讲上好几个小时,许然偶尔给个回应,他也乐得十分开心。

    半个小时以后,酒足饭饱,乔安招呼服务生将餐盘撤下,换上红酒,许然便知道,今晚的重头戏要来了。

    乔安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知道你和贺承现在在交往。”

    被贺承的前男友这样说,许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决定不表现出来,平静地点头,“嗯。”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以前我和贺承……呃,总之,为了避免误会,有些事我想提前说清楚。”

    “……你说?”

    许然顿了顿,总觉得这说法和自己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

    乔安说,“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贺承。”

    “……”

    许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开心一些,还是继续面无表情。实际上,他的内心毫无波动。

    乔安看着他,好像有些紧张,接着说,“我也不会跟他复合。”

    “……”

    嗯?

    这一次,许然控制不住地睁大了眼睛。

    终于等到了他的反应,乔安松了口气,“我知道为了说这些而把你叫出来有些奇怪,但贺承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大概不会好好做解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他已经完全没有感情了。”

    “这……”

    乔安对他笑笑,“那天王力婚礼我们去聚餐,我见你不在,就问他怎么回事,他有点心不在焉的。后来……我们也谈到了这件事,我也这样跟他说过了。”

    所以,这就是那天晚上贺承爆发的原因?

    许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装不下这么复杂的信息了。也就是说,乔安回国并不是想与贺承复合,甚至没有一点旧情复燃的意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所以要找他这个贺承的现情人说清楚?

    可是,贺承的感情呢?

    一想到每年一次的“纪念日”,许然的右腿忽然抽痛起来。

    疼痛狠狠刺激着他的心脏,让他清醒。他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乔安。

    如果乔安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的贺承,也是在单恋?

    他忍了十年的疼痛陪在贺承身边,贺承用了十年思念远在他国的乔安,而乔安跟他说自己不会再给贺承任何回应。

    感情中的单箭头,可怜得令人发笑。

    之前还说乔安没变,其实他变了挺多。如果是以前的那个漂亮纤细的少年,完全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十年过去,乔安成长了,而他和贺承却还在原地踏步。

    许然感到一丝可悲,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贺承。

    乔安也提着一口气努力把话说完,“……事情就是这样,我不希望自己回国后破坏掉什么,我只是回来继承家业的,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谈恋爱的富余。”

    他看着许然,无奈而苦涩地笑,“其实,我从以前就挺喜欢你这种性格的,好不容易回来,我想多交一个朋友。”

    许然沉默很久,然后举起红酒杯,说,“我知道了。”

    乔安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轻轻与他碰杯。

    微甜的红酒,少了许多成熟的味道,许然却只觉得口中干涩。

    因为还要回贺承那里,喝过酒后他与乔安便告了别。上了地铁,许然走到人少的角落,安静地低着头。

    没想到会是这样,那天晚上的事,看来贺承并不接受乔安的决定。他还是想要复合吗?可贺承以前并不否认在与自己交往,如果要复合,也要先分手才行。

    贺承会想分手?

    许然抓着栏杆的手无意地用着力,指关节颜色惨白。

    不对,这几天贺承的表现很平常,他从没说过分手这两个字,也就无从猜测。

    贺承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不会去强迫爱人,如果乔安不同意,他大概会等到对方点头为止。

    在那之前,自己应该怎么办?

    头顶响起机械的提示音,地铁到站。许然茫然地望着稀散的人群,感觉眼角有些痒。

    一切都要看贺承的决定,或许过了几天他恢复了理智,也想开了,就不会再纠结于与乔安的过去。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反复在脑海中这样说着,许然渐渐变得麻木。

    贺承、贺承、贺承……

    从地铁站到房子的几百米的距离,每走一步,许然就在心中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我不想和你分手。

    或许是大脑已经彻底被麻痹,到了房门口他掏出钥匙开门的过程毫不拖泥带水,直到走进去,看到贺承抱着臂坐在沙发上看过来的时候,许然才浑身一个激灵,神智也恢复了过来。

    贺承穿着家居服,不知是不是准备睡了,正看着他,表情严肃。

    “过来。”贺承命令道。

    许然想说自己先去换衣服,可脚先于嘴巴动了起来,坐到贺承面前。

    贺承一双凌厉的眉眼几乎要将他看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有事要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