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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然不知道林燊究竟看上自己哪一点。

    因为他们是同类?还是单纯看他可怜?无论怎样许然都不觉得自己能和林燊的喜好搭上边。他没有能吸引他人的资本, 即便是在还未遍体鳞伤的时候,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废人,即便经历苦难后重获新生,也没有涅槃的凤凰那般美丽的赤羽。

    林燊说,就算他最后的选择是拒绝,自己也不后悔、不介意。

    许然觉得他是应该介意的。自己不是什么优秀的人, 像林燊那样,应该配上一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 漂亮柔软的,惹人怜爱,而不是像他, 从里到外透着寒酸劲。

    他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石头, 即便润手, 石头依旧是石头。

    那天的许然几乎是从林家落荒而逃。他没让林燊送自己, 林燊便帮他打了车, 在上车前他伏在许然耳边说,“不着急,我等你。”

    直到回家,许然的耳朵还是热的,那低沉温柔的嗓音仿佛一直回荡在耳边,久久不能离去。

    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想了很多。

    他想到贺承,想到他们床上床下寥寥无几的交谈,想到白锦明有意无意的试探, 想到何宇轩苦着脸说不值得。想到麦兴,那按在膝盖上的沉重的手,小时候放学路上的旧巷子,三个人围起来的身影遮挡住了天日,那场景与c市房东家的巷子口隐约重合,再到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车里睡着的男人,男人口中吐出的话语。

    我知道你对我好,贺承说,跟我回去,我陪你过日子。

    回忆的终点停在大货车的刹车声中,他猛然惊醒,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拖着一双毫无知觉的腿下床,许然坐上轮椅来到窗边。月辉透过窗子洒在绿萝的叶子上,之前差一点被冻死的植物现下长出不少嫩芽,抽条着往窗台外垂去。

    许然轻轻捻起一片嫩绿,摩挲着光滑的叶片。

    植物即便经历寒霜,如果被救下来,剪去枯死的枝丫就能活成新的模样,真好。

    如果可以,许然也想砍断自己的双腿,再长出新的。他想把过去的一切全部抹去,把最好的自己献给值得的人,那样的他才有被林燊喜欢的资格。

    为什么是他呢,许然愣愣地想,如果是别人就好了。林燊如果喜欢上别人,他一定能微笑着祝福。

    他这辈子已经足够不幸,实在不能拉一个无辜的!的人下水。

    林燊真好啊,好得像一场美梦。可越是这样,许然就越不敢去触碰。

    今年除夕在一月底,元旦过后街上就挂起了红灯,商场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许然没有再去那家咖啡厅,他的工作逐渐变忙,林燊也像知道了什么似的,再没有来催他。

    只是母亲偶尔提起来,说他在国外的工作,说他的年纪,也说到他要带林母一起出国去。

    “林燊那孩子孝顺,在外面读研究生的时候就说要带他妈妈一起在国外定居,”许母一边剥着蒜一边随口说道,“现在工作也早就定好了,你林阿姨就等着他安定下来的那一天呢。”

    许然帮母亲把白嫩的蒜瓣捣成蒜泥,一边笑着,“是吗?真好。”

    木棒不小心碾到了手,压得他指尖生疼。

    年前原本还有次检查,许然和医生商量了一下给挪到了年后。一方面不想再麻烦林燊照顾,另一方面,也不想再在医院里碰见不想碰见的人了。

    贺承不知道他把检查改了时间,每天还在医生门外的走廊里等着。反正他一天到晚也没事做,带着个薄毯往那儿一坐,一等就是一整天。

    后来小护士都懒得去说他了,只跟人说,骨科走廊里有个长得挺帅的傻子,好好的病床不躺,非要到外面挨冻。

    等到二十九,医院里医生都放假了,许然还没有出现。

    贺承已经等得麻木了,也没觉得遗憾。他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收拾铺盖回病房去。

    病房里冷冷清清,查房的护士给他说了值班人员的联系方式,又从食堂给端了盘饺子。饺子还是热乎的,贺承就着凉白开吃了半盘。

    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吃饺子。以前过年,身边都是狐朋狗友,要不就是在家,和父亲对面而坐,谈新一年的工作计划。

    吃完饭他躺上床,将手脚缩进被窝里取暖。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贺靖堂三个字看得人心惊。

    贺承静静地望着那名字好一会儿,直到意识到那边并没有挂断的意思,才伸手接了起来。

    “爸。”

    “嗯。”贺靖堂的声音不温不火,“你还行啊?”

    “还行。”贺承说。

    “二月十号回来,我给你定了机票。”贺靖堂说,“正月十五之前你得到家。”

    “……”

    贺承怔怔地望着窗外。天色早就暗了下来,阴!云密布的夜幕空空荡荡,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只手,张牙舞爪地冲着他伸来。

    “贺承?”贺靖堂提高了声音喝道。

    “……好。”贺承轻声说。

    贺靖堂冷哼一声,“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那样投资,只亏了钱是幸运。怎么,在我身边待久了,你就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现在知道不行还来得及,你给我回来踏踏实实学三年,哪儿也不许去了。”

    贺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去了。哪儿也不去了。”

    贺靖堂仿佛感觉到儿子语气中的不正常,皱皱眉,却没有点透,只是道,“你给我在那边好好反省,等到了时间,我叫车去接你回家。”

    回家。贺承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看月亮。现在他和许然在同一座城市,是不是也在看着同一道风景?

    等回去以后……就没机会了吧。

    贺承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十八岁,身边围了一群男女,他如众星捧月,趾高气昂,走路带风。

    臂弯间没有乔安,他一直是一个人,做着天之骄子,只是偶尔路过隔壁班时,从窗户看到角落里坐着的男孩。那男孩总低着头,做着练习册,柔软的短发被微风轻轻吹动着,校服衣领敞开,露出一截干净的脖颈。

    他望着那个身影许久,然后在众人的催促声中,移开了目光。

    忽然,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贺承。”

    回过头,越过簇拥的人群,他看到班级里的男孩站了起来,双手扶着课桌,正在对他微笑。

    “贺承。”他看到男孩张张嘴,摆出口型唤他。

    贺承睁开眼睛,金灿灿的阳光下,一个人正坐在床边,抬手为他挡去刺眼的朝阳。

    “醒了,来吃早餐。”

    那人起身要走,贺承连忙去抓,在手指即将触碰到他手腕的一刹那,那人忽然回头,对他一笑。

    心脏被什么狠狠一扯,贺承骤然惊醒,看到冰凉黑暗的天花板,在夜色中投下孤寂的暗影。

    他抹了把汗,惊觉不知何时眼睛里已盈满了泪水,一眨眼,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

    他坐起来,从外衣兜里掏出那枚被压得变了形的领带夹,丢进垃圾桶。

    大年三十,阖家团圆。

    自从许然大学毕业家里就没这么热闹过。许然看得出爸妈的兴奋劲儿,心情!情也随之高涨,连日来的纠结与不安都被抛在了脑后。他跟着母亲上了次街,可怜兮兮地被挡在超市的护栏外,看着排队结账的人流咋舌。

    毕业后他与贺承同居,年货多是贺承的朋友送的,根本没有上街的必要。贺家收的礼都是高级货,许然都觉得用自己的手艺是糟践了。可好东西再多,贺承也不会回家。许然总是在等他,直到年三十的傍晚才能得到不回家的准信,那时候他再订票往家走已经来不及了。

    回顾过去十年,他一直都在原地等待,那些好的坏的都等来了一圈,也没见着心头的那个人回家。或许是对他扒着贺承不放的惩罚吧,今年看到父母这么开心的样子,许然觉得有些心酸。

    年前公司给他结了一笔款。创业公司出手大方,赚到钱了就大家一起分,许然包了两个大红包,鼓鼓囊囊的揣在怀里,晚上八点正式递给了父母。

    他用力拥抱着自己的父母,大声说,“爸,妈,新年快乐。”

    电视里晚会开场热闹非凡,掩盖住了他浓浓的鼻音。许父拍拍他的背,许母低下头,抹去眼角的泪。

    许然笑着亲亲她的脸颊。

    都会好起来的。

    节目里好笑不好笑的梗层出不穷,许母让许父帮忙抢红包,剩下许然,顺着消息列表一个一个地发拜年信息。

    何宇轩的消息下午就发过来了,他拍了好几张许然房子的照片,房间里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何宇轩问,许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然想了很久,才回他一句,新年快乐。

    过去一年,他要感谢的人太多了。大姨,刘铭,副主任,就连白锦明都能算上一个。董子琦这学期的期末考试考到了年级前五十,他已经定了目标,要考上和舅舅一样的大学。

    许然挨个头像点进去看他们的近况,看着看着,鼻子莫名发酸。

    新年的饺子热气腾腾带着香甜气,许然第一口吃到了花生,他没说,悄悄把一个能看出带了硬币的放到父亲的盘子里。

    电视上的倒计时一秒一秒走向新的一年,许然手机来电响起,是林燊。

    他接起来,那边林燊笑着说,“然然,新年快乐。”

    窗外炸开一朵烟花,时间蹦到了零点。

    耳边是那人轻柔的呼吸声,许然看着天边璀璨的烟火,低下头,淡淡一笑。

    “你也是,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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