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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囹圄之患⑥

    穆老庄主道:“此处江南水乡景色怡人,不如出来一边品茶一边闲谈。”

    二人躬身走出舱门,但见一叶扁舟身处漫天碧叶,正沿一条狭长水道穿行而前,脚下清清一望见底,数不清的游鱼嬉戏期间,正是“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左右视线透过垂柳枝叶,瞧得见路后有水水后有路,一层一层错落有致,加上河面微风静谧莲叶田田,烟雾缭绕百步之内难以望穿,宛似茫茫江湖之中,天然幻化而成的一座世外桃源。

    这日天气晴好,夏语冰抬眼看去,头顶虽有袅袅白烟,仍能辨明小舟正自东北向西南而行,小舟两侧地形奇特,无一不是四面环水的细窄小岛,宽不超过二丈,长短不一。

    右首边近处为一由北向南直路,稍远为三笔折线,开口处朝向自己,再远形状相同,却成背船而张,之后则为林间白气所阻;左侧为一条一条相互平行、自西北朝东南走向的长条,小船沿当前水路缓进,恰被左侧条条所指,夏语冰深吸一气,假意沉醉,将周遭地形暗记于心。

    船头二人头戴草帽,一人持单篙不住翻转,另一人持双桨用力划行,近处一张与舱中相同矮桌,地上铺有五张软垫,穆氏兄妹原本盘腿而坐,见卓夏出舱,同时站起拱手行礼,此外却不见蟑螂腿等五人,料来不是聚于船尾,便是另有乘载。

    穆老庄主道:“二位请就坐。”

    茶桌仅有四边,穆氏兄妹共坐一边,五人落座后不约而同深吸一气,个个心旷神怡,雪儿打开茶壶,又添入一些茶叶,倒了两杯,递到卓夏面前。

    夏语冰看看杯中,闭眼闻得一闻,道:“嫩绿隐翠,叶底柔匀,清香优雅,鲜爽生津,这吓煞人香乃是洞庭山名产,看来我们的确昏晕多时,这会儿又已来到江南。”

    穆老庄主道:“夏姑娘冰雪聪明,说来也真惭愧得紧,老夫杖中‘刺蛾香’并未随身携带解药,误入二位体内,这才不得已劳动大驾。”

    夏语冰心道:“你这老儿脸皮可真不一般厚,当着凌寒哥哥与我的面,也敢若无其事的鬼扯,且不忙与你翻脸,看你还有甚么花招。”

    想到中毒终究有些担心,道:“这‘刺蛾香’毒性好猛,我一点内劲也使不出。”

    穆老庄主微微一笑,道:“夏姑娘误会了,‘刺蛾香’毒性共分三层,‘橘刺蛾’位居底层,教人暂时昏晕,待二位驾临敝庄,解毒后便和往常无异,至于无法运劲……”

    端起茶杯悠悠品过一口,缓缓续道:“……乃是因为此处丛林雾瘴,布满教人内力全失的‘酥筋软骨散’。”

    卓夏相视苦笑,不知何来,不知何往,沿途又尽是毒气,看来这一次插翅难飞,苦笑神色一现即隐,只在心下暗思脱身之计。

    穆老庄主道:“二位临危不乱,不愧是大家风范。”

    夏语冰道:“总是没了内力,哭哭啼啼也是一天,嘻嘻哈哈也是一天,不如笑着听天由命啦。”

    穆老庄主道:“雪儿和二位年岁相若,飞儿更是虚长得多,可大家同桌共饮,老夫这一双儿女,真是差得远了。”

    卓夏各自谦虚一句。

    穆老庄主又道:“二位不必担心,老夫有个仇家实在厉害,怕终有一日会被上门寻衅,为求自保,才于庄外七里林中布下迷烟,老夫生平不喜欢杀人,因而所用毒物皆不致命,晚些抵达庄上,解毒后自当无碍,所谓‘酥筋软骨’不过暂时,且对身体绝无其它害处。”

    夏语冰心道:“我呸!凌寒哥哥有心给那钟馗留一条命,还教你那‘刺蛾香’给收了去,你这老儿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响亮,三言两语便把这条命算到我们头上。”

    却只浅笑品茶,道:“穆庄主和善可亲,一点不像那蟑螂腿凶神恶煞,凌寒哥哥与我倒也没有十分担心。”

    雪儿听到这里“噗嗤”一声,道:“夏姐姐管那不用兵器的叫‘蟑螂腿’么?”

    正说到此,前方忽而传来乒乓打斗之声,卓夏同时看去,见左侧十数人分站两根长条,个个手持板斧,从衣着上看,该是来自同一门派,卓凌寒对江湖武林所知甚广,可印象中只有极少数小门小派以板斧见长,因武功低微寂寂无名,自己一个也说不上来。

    再看十数人的对手更是古怪,同为人人一色,兵刃却五花八门,长刀短刀、单剑双剑、刚枪软鞭、弓箭暗器,远远看去无一雷同,更有甚者,这一方好似刀枪不入,稳站一处懒得挪动,每每板斧砍中,非但不见倒地,反而“当当”作响。

    卓凌寒暗自心惊,不知哪个门派竟有如此神能,非但兼通各般兵刃,同时一身横练功夫,视利刃如无物。

    待小船稍稍走近,卓夏总算看清,原来各般兵刃一方并非活物,而是一个个机括小人,未知以甚么材质所成,寻常板斧劈之不动,不同机括小人使唤不同兵刃,无论刀剑枪鞭,一招一式精微奥妙。

    板斧一方全然不是对手,随血光四溅纷纷惨叫扑地,剩余二人也已受伤,胸口手臂血迹斑斑,忽见一条小船经过,脚下提气,踩上机括小人头顶飞身上前,跃过碧绿湖水挥斧砍下。

    卓凌寒眉头一皱,心想双方素不相识,这些人怎能不由分说便下杀手?此刻内力尽失,怕二人伤及夏语冰,拉住她一条小臂,看准来者方位,随时准备躲闪。

    穆老庄主悠闲品一口茶,便如上空从未有人,穆飞则一个起身轻盈避开二斧,双拳齐出打中二人面门,后者避之不及,被打得眼冒金星,穆飞更不留情,举起右手折扇自头顶敲下。

    卓凌寒见折扇中浑浑内力,想要喝止已自不及,随“啪啪”两响,二人天灵盖碎裂,同时倒地,小船受之一震,左右晃摆数下,才又恢复平稳。

    二人满脸血流,其中一个当场死去,另一个目光惊怒,直直瞪视卓夏,嘶声道:“想不到,丐帮,竟也,勾结……”

    后面的话未能说完,已然气绝身亡。

    长条细岛如有灵性,一见对手死完,地下张开一条裂缝,十余机括小人随即钻入,原来平日深藏地底,有外敌入侵方才露面。

    穆飞朝死去二人各看一眼,下意识耸肩缩背,露出一脸嫌弃,道:“坏了坏了,这么丑的两个人,我竟然碰到了他们的肌肤。”

    蹲下身子,将两只手掌置入湖水,使劲揉搓清洗。

    雪儿无奈一笑,道:“哥哥,卓公子和夏姐姐都在,也不怕人家笑话。”

    穆飞这才起身,双手甩过几下,道:“卓帮主气宇不凡,夏姑娘倾国倾城,岂能和这些丑八怪相提并论。”

    回到软垫,端起茶杯又始品饮。

    夏语冰见丈夫脸色难看,怕他冲动坏事,道:“可把我吓坏了。”

    穆老庄主淡淡道:“老夫却早已习惯了。”

    穆雪道:“卓公子,夏姐姐,你们也看见了,我家装这些机括小人只为自保,终不能派它们出去杀人,若非适才那些人主动寻衅上门,也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卓夏虽觉这些机括小人戾气太重,但穆雪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况且人都死了,再来追究这些更无它益,夏语冰叹道:“说得也是。”

    说话间小舟行过最后一片绿柳群,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左前右前各有两个码头,加上自身所处总共五处停靠,每处皆有十余二十条大小船只停泊靠岸,正前方却似一个方形院落,自是穆庄。

    船头二人将小舟固定于码头木桩,卓夏于穆氏三人之后携手上岸,夏语冰心道:“说是想把我许给这大叔,适才舱内任由凌寒哥哥与我靠在一起,这会儿又对我们手牵手视若无睹,这家老小当真心眼这般大?还是其中另有所图?”

    其实穆飞不过二十五六,她对穆家记恨,心里一下子添了十岁。

    穆庄地处幽静景致清雅,青石板路宽窄不一纵横交叉,每道两侧除绿草茵茵榆柳槡槐,更有无处不在的九色兰花,有些长在地上,有些依附树干,有些腐生于路石边角,夏语冰见头顶枝叶织连,只有少数几处得能望穿,心道:

    “难怪那蟑螂腿说‘我家庄里浓荫遮天,见不着太阳有甚么稀奇’,原来并非信口开河。”

    她虽时时警惕,对花植却真心喜爱,乍然间满目缤纷,且十九都是前所未见,只凭花形叶形才知同为兰花,不由暗暗称奇。

    穆庄院落呈环形分布,脚下道路通达,处处设有月门,檀木香夹杂花草香中,浸入口鼻,教人浑身舒坦,雕花窗桕呈镂空状,秀美之余,更增富贵之气。

    一路走入,家仆服色鲜艳,男子非黄即蓝,女子非紫即橘,见到穆氏三人,个个脸露惧色,卓凌寒看在眼里,心道:“不过见个主人,竟能怕成这样,自是平日里被欺压惯了,穆庄处处透着古怪,哪里真有甚么好人?”

    转头见夏语冰也正瞧向自己,二人相视一笑,同时心道:“此处虽是上等居宅,但比之蓬莱仙谷,平增许多匠气,意境上大是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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