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明快，不飞扬的傅静之，他也一样会因为她的一个回眸就心跳，就寝食难安，就念念不忘。</p>
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遇到她，因为她的变化而觉得心疼，想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庇护起来，要她永远笑颜如同当年。</p>
听她讲乱世里的苦楚，他心都颤了。</p>
她明明是他的宝石，却要受苦，他心里绵延的会痛。</p>
这世界，也许是一场一报还一报。</p>
他在隔了这许多年之后，看见她赤脚站在地板上，她眉眼早没有当年的那种飞扬不顾一切的光亮。</p>
他去打水，替她清洗。</p>
像是还当年的事情。</p>
当年的傅静之不顾颜面替他清洗，今日的上官睿就也屈膝弯腰替傅静之清洗。</p>
当年的傅静之不曾喜欢过上官睿一丝一毫，今日的上官睿却还是用全部的心思在喜欢着傅静之。</p>
当年的傅静之就在他眼前，他却碰不到，今日的上官睿将傅静之困在身边，却不敢在夜里碰触她一下。</p>
……</p>
手指在虚空之中静静的划过。</p>
一寸一寸。</p>
这世上真的有许多事，不是自己如何向前一步就能得到结果。</p>
哪怕他站到多高的位子上去，哪怕他布下天罗地网，也只能是如此。</p>
这世上的感情，全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所谓两情相悦是多难的事情。</p>
相濡以沫，生死与共，又是多奢侈的东西。</p>
唯就是，他也不需要她相濡以沫，也不需要她生死与共。</p>
他想她好好的，在他还能庇护她的时候。</p>
这乱世里，他想看她笑如往昔。</p>
哪怕她并不爱他。</p>
哪怕他今生今世也等不到她的一句“我爱你”。</p>
他上官睿，爱傅静之，爱的很深。</p>
却因为爱的太深而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p>
傅静之永远不需要知道。</p>
因为傅静之不爱他。</p>
这一世，傅静之不爱他，其他的一切好像都如同一片沙，轻轻一碰就全都坍塌。</p>
乱世里的争权夺利、厉兵秣马，在此刻上官睿的心里，比不过傅静之的一句“我爱你”。</p>
上官睿的手顿在半空，这样静静的停了一会儿，才缓缓的收回手。</p>
等到天明，这些情绪又会被他抛诸脑后，他只容许这些情绪出现这样一小会儿。</p>
只容许自己给傅静之这样一点时间。</p>
到了白天，他就会把这一切都压抑下去。</p>
这样半夜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偷偷的把一切放出来，用来想念她。</p>
爱到了某种程度，就成了一种卑微。</p>
他有他的骄傲，不是可以一直卑微下去的人，再卑微下去他就不是上官睿。</p>
上官睿缓缓的收回手，手再胸前攥紧成拳。</p>
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面前傅静之的一个背影。</p>
他不会知道，傅静之根本就醒着。</p>
从他转身的一瞬，她就醒了。</p>
她睡眠从来都极轻，有了昨天的事情，她对他不能完全的信任。</p>
本来也是欲睡不睡，却在他转身的一瞬，一下子清醒。</p>
她的手里拿着簪子。</p>
她从前那支枪给了小丁带走，现在这里又不可能得到枪，手头只有这根细细的簪子。</p>
可是从心底也知道，这跟簪子吓唬范尔迪还有可能，想要伤到上官睿却是不可能。</p>
上官睿要做任何事，她无非拦住。</p>
这是她心里早已经笃定的事情。</p>
可她握着了，然后静静的等着时间过去。</p>
身后似乎是有人，可是又没有任何动静。</p>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她都觉得上官睿已经睡着的时候，心想也许只是上官睿睡着了无心的一个翻身，却又听见一声极低的叹息。</p>
在黑暗里那样静谧，所以听的那样清楚。</p>
而后，身后的人轻轻的伸出手，轻轻的把手搭在她的枕头上，攥着一丝她的长发。</p>
她甚至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p>
她等了又等，再没有其他动作。</p>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点。</p>
她不能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深夜翻身过来，只为了抚过她的头发？</p>
她上一世，曾经很喜欢李慕南，可是在最喜欢的时候，也不曾这样卑微。</p>
她做了许多事，每一件都是挺着脊梁去做。</p>
她力排众议办工厂，跟洋人谈生意，把家撑起来，忙忙碌碌，在空下来的漫长夜里一幅一幅的写字，临摹许多书法。</p>
可她不曾这样惦念过一个人。</p>
她那时候觉得李慕南就是跟她捆绑在一处的，夫与妻就是捆绑在一处的。</p>
她用尽力去的回馈一个曾经很喜欢她的李慕南，哪怕李慕南已经不再喜欢她。</p>
一个家里一个妻子的义务就是如此。</p>
她拼力也回忆不起来自己何时曾经这样用过心思。</p>
这样想着，忽然就有些茫然。</p>
好像那一年离开她的李慕南也是合理。</p>
傅静之如何也都睡不着了，过了许久才轻轻翻身，看一眼身后的背向着她的上官睿。</p>
上官睿的背影被月光照亮那么一点，她知道他肩头有伤，是她咬的，他腹部有伤，是因为刘仁的事情去平叛时候中了枪。</p>
他吃过很多苦，未来手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拼命打拼而来。</p>
傅静之轻轻的又转身过去，让自己不要想，闭上了眼。</p>
却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轻轻的叹一口气。</p>
她自己都不曾察觉。</p>
这个夜里，有人久别重逢却只能当作根本不曾动过情。</p>
有人同床共枕却形同陌路，中间隔着天和地那样远的距离。</p>
傅静之不知道身侧的上官睿根本没睡着，听见她的那声叹息。</p>
傅静之也不知道，同一片月光之下，远在雍城之中，一个破败的小旅店里，有人病重发烧，被店家要撵出去，却又被寻来的傅孟瑶拦住。</p>
傅孟瑶进了旅店，看着那破败的小房间，看着床榻上躺着高烧的自己的儿子，泪如雨下。</p>
傅孟瑶结了旅店的费用，叫了大夫，开了药，守在自己儿子的床榻前，伸手攥着自己儿子的滚烫的手，心如刀割。</p>
她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自己的儿子明明跟白如薇感情甚笃，甚至都有了孩子，怎么就又一心一意的非要傅静之不可。</p>
她知道自己一败涂地，此刻除了自己的儿子，自己什么都没了。</p>
她也知道指望李齐恺回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p>
李齐恺太了解她傅孟瑶，一旦走出那一步就不敢再回头。</p>
王雪到时候生了儿子就一步升天，就算不是儿子，也可以再生儿子，这对李齐恺来说是天大的诱惑。</p>
她如今只能指望自己的儿子。</p>
她手里还有底牌，还能扶自己的儿子一程。</p>
可前提是李慕南要争气，别再把那个傅静之放在心里。</p>
李慕南偏偏把自己弄的这样落魄，几乎没个人样。</p>
迷迷糊糊之中李慕南开口，傅孟瑶急忙凑上去，以为儿子要吩咐什么事情，却是听见李慕南叫一声：“若若。”</p>
傅孟瑶本来都好了些，听见这一句，一下子又红了眼睛。</p>
她当然知道傅静之字昭若。</p>
她心疼自己的儿子。</p>
他这样虚弱的一叫，为娘的人心都碎了。</p>
人生一世，她傅孟瑶也经理过许多事，知道所有的情爱终究会散去。</p>
走到她这般年纪，从前许多看不开的事情就看得开了。</p>
年轻时候却极难挣扎出来。</p>
傅孟瑶心头难受极了，攥着儿子的手，给儿子额头上的手帕换了个冰一些的。</p>
又徐徐跟李慕南说话：“广原，人得活着，才能去争自己想要的东西，你这样糟践自己，不过是给别人添笑料，我都懂得的道理，你读那么多书怎么还不懂得。”</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