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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章 漫山.序(二)

    金陵七友,自在仙李芳英,狂放不羁,功名利禄,过眼云烟,断不会因为权贵而折腰,出手相救,必然另有原因。

    方可维道:“当年黄子澄毁掉桂花楼,楚大哥便知老哥你与离焉笑不会放过朱允炆,勒令我与柳杨离开金陵,并且恳请李芳英城破之时,出手相救。”上官怀海哼了一声,道:“楚天阔愚钝,朱允炆昏庸无道,不配为帝。”方可维道:“老哥,不单单是你,我与柳杨亦是苦苦找寻过朱允炆,几次得知他的踪迹,却终究晚上一步,试问天下间,能带朱允炆躲藏二十年之久者,除去李芳英,再无第二个人。”

    上官怀海埋怨道:“李芳英亦是榆木脑袋,待我见到他,一定要好好敲敲他的脑袋,将他敲醒。”方可维道:“老哥,如若当真是朱允炆要夺回天下,这二十年来他一定积蓄了许多力量,扬州再经不起祸乱,你无论如何要阻止这场血腥。”

    上官怀海道:“若是柳杨不死,古千秋亦是无需替你二人守护扬州,当年柳杨究竟为何出事?”方可维对当年柳杨之死,始终只字不提,如今上官怀海发问,他却道:“老哥,柳杨的死,只是这场阴谋的开始,是柳杨替我而死,我欠柳家一条命。”

    上官怀海知道方可维不说,任何人亦是撬不开他的嘴。他究竟在担忧何事,上官怀海猜不透。

    明日便是古千秋下葬,二人不再说话,各自回房歇息。

    天色微亮,鸟兽归巢,众人早已聚在山道两旁。

    古箴手握引魂幡,古樊、古休、古吉、古承四位管事扛棺,一行缓缓走向后山。

    一路无话,唯有长宁公主嘤嘤啼啼,心痛欲绝,杜谦年过八十,在杜郸搀扶下,不辞辛苦送古千秋最后一程,前朝之人,却是如此重情重义。

    行至后山,上官怀海自四管事肩头接过棺椁,道:“诸位,古家后山乃是先辈埋骨之所,不便打扰,我当年曾得古千秋准允可出入此地,余下路途,我代为行之便好,就此别过。”

    杜谦走上前来,轻抚棺椁道:“狂龙古千秋,盖世英雄,我杜谦虽长你十数载,却是钦佩不已,十年来你孤守广陵,庇佑扬州,这份恩情,杜谦牢记于心,他日泉下相见,定要再续前缘。”

    谢群紧随其后,道:“九子七友,无数风流,如今相继辞世,前朝之风愈发消散!十年之间,南门横祸,铜山遭戮,以至于扬州天倾地陷,脊柱尽崩!危机当下,尤甚罹难之时,穷途末路,只恐覆巢在即!可恨小辈不成,自相戕害,外方临门,野心昭昭。绚烂扬州,江河破碎,一等风流,日薄迟迟。惜,前朝旧梦,只留得秦淮艳色,刀风剑骨,却再无半点残烟。恨,布衣书生,满腹经纶,却无一用,逞勇匹夫,助纣为孽,尚不自知!吾等前朝旧人,上愧洪武,下负懿文,贪生忘义,乞活于世。而今生不能忠君报国,庇佑苍生,死无颜笑谈天下,对酒梢头。丹心早早丧尽,清躯已是浑污。行尸走肉,度日如年,群欲一死了矣,只恐扬州不复,偷生半世,熟料生死煎熬。”

    说至情动处,谢群一口鲜血喷出,谢尹大骇,急忙上前扶住。

    谢群重重喘息两气,痛声道:“生不得存,死不得亡,生死不得,存亡不得!生而不可得,死而不可得,不得莫如此,不得最不得。”

    洋洋洒洒,不过百字悼亡念词,却是句句刺在众人心头。

    不仅扬州小辈听在耳边如同当头棒喝,北地众人听来,亦是字字惊心,莫言书生无用,刀笔最是伤人。

    杨寓低声对朱高燧道:“殿下,谢群此话大有反意,若传扬出去,却是不妙。”朱高燧不作理会,反复吟咏谢群末尾之句,道:“姑父此话,好生难懂!”杨溥道:“殿下不必拘泥词句,只消品味那字里行间的万般苦楚便好,不得最不得,果然是前朝风流,方才能写出此句。”杨寓急道:“你竟敢在殿下面前品评,不怕大祸临头。”杨溥笑道:“谢公开篇已将众人遍骂,即便日后追究起来,亦是不会牵连一人,谢公不仅文章妙,心思更妙。”杨寓恍然大悟,不住点头道:“苦却谢公不得之人。”

    杜谦近在咫尺,岂会不知谢群心中恨意,抬头望望天色,道:“时辰将近,我等便大礼送过古千秋罢了。”

    众人躬身行礼,上官怀海深望谢群一眼,缓步进入后山。

    上官怀海离去,苗灿方才敢问裴鲲道:“师兄,谢群作此文,不怕陛下降罪?”裴鲲道:“陛下降罪,正可为宛陵谢氏正名,解不得之困苦,更何况陛下岂会背负杀害忠烈之名,我只道宛陵谢氏不及古、柳强横,却不知其家主竟然有如此铿锵风骨,或许,这边是扬州人魂牵梦萦的前朝之风。”说罢,裴鲲对谢群俯身一拜,谢尹看在眼中,点头回礼。

    行入墓地正中,古箴对着祖坟拜过三拜,祖坟缓缓打开。

    上官怀海道:“这墓室我不便进去,你自将你爹扛进去。”

    古箴接过棺木,可数百斤之重,古箴如何扛得住。

    眼看棺木便要落地,上官怀海方要帮扶,一道人影闪进来,一手扶住棺木,扛在肩头。

    古箴看清来人,眼中一亮,随即暗淡下去,竟然是古箫。

    上官怀海得知是古箫,哼了一声,道:“小子,你还有胆子来此。”古箫呵呵一笑,道:“我若不来,古千秋便要长眠在祖坟之外,岂不丢了我古家的脸面。”

    上官怀海恨不得一拳打死古箫,不过此时将古千秋送进祖坟,非古箫不可,只好恨恨作罢。

    古箫对古箴道:“没用的废物,还在发愣,进去。”古箴转过身,一步步的进了祖坟,古箫大笑着关上了机关。

    进来祖坟,古箴对着列祖列宗行礼。

    一切礼毕,古箫将古千秋的棺木放进洞窟中,遂从怀中掏出排位,摆正,咬破指尖,用力的写下了“叔父古千秋之位”,入木三分。

    布置好古千秋的灵位,古箫看向一旁的洞窟,道:“爹,孩儿终于为你报仇,你可瞑目。”古箴看着那个只有棺木,没有排位的窟,道:“这是伯父的灵位?”

    古箫又取出一块牌位,写下“先父古万春之位”七个血字,放在洞窟前。

    一切妥当,古箫转向古箴,道:“你爹杀我爹,我再杀你爹,这便是古家的宿命,六宗与七宗的宿命。”

    古箴不明所以,古箫不愿多话,将一部手札扔给古箴,道:“这是你爷爷的手札,你看过之后,便知六宗与七宗的仇恨,你乃六宗废物,我是七宗的传人,注定要一决生死,可惜你太没用,我却无兴趣对你动手。”

    古箴紧握手札,颤声说道:“大哥,为何会闹成这番模样,你自幼护我周全,不需旁人动我分毫,可是为何杀父之人,偏偏是你?”古箫不屑道:“我若不装作一副好兄长的模样,你爹早早像杀我爹一样,将我一同杀掉,他想我护你一辈子,好让你这个废物可以苟活一生。”

    两行清泪流过脸颊,古箴道:“大哥,我知我无用,学武总是偷懒不肯用功,又任性不懂事,可是我自认有大哥庇佑,哪怕一事无成,亦是不会有人伤害我!这许多年,难道是我一厢情愿,错信了你?”古箫笑了笑,摇头道:“可怜,你比古千秋,更可怜,更愚蠢。”

    古箴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大哥,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害怕,真的好害怕,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古家。”

    古箫走到古箴身边,低声道:“既然害怕,你为何不去死。”

    说完,古箫大步离去。

    古箴见古箫要走,起身追了出去,大哭道:“大哥,莫要丢下我一个人!”

    祖坟打开,古箫飞身而出。

    身后的墓道里古箴哭喊着追将出来,古箫回身一掌,将古箴打入墓中。

    上官怀海见状大怒,一拳打来,古箫迎上一掌,龙威大振。

    虎啸龙吟之声,响彻后山。

    一招作罢,古箫凭空虚抓,一条龙形一闪而逝。

    上官怀海见势不妙,身后闪过一道虎形,只听一声巨响,二人纷纷退开两丈之外,先前所立之处,竟然被气劲震出一个深坑。

    上官怀海一弹衣襟,道:“小子,果然有些手段。”

    古箫冷哼两声,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上官怀海的铁拳,实在厉害。

    上官怀海道:“你用的不是龙耀的招式。”古箫哈哈笑道:“上官怀海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我神功未成,非你对手。”上官怀海道:“念你送古千秋之心,暂且放你离去,日后若是再见,便是你的死期。”古箫拱手道:“上官怀海果然够胆,既然如此,今日就此告辞。”

    说完,古箫两步没了踪影。

    山路上,古箫缓步下山,卞锷手握大剑,拦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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