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五十六章:与臣万骑,横行匈奴中

    未央宫前殿,

    “子孟,少卿,太史,子卿。”

    坐在温软的坐塌上,看着周围的年轻面庞,想起刚刚那搏杀恶虎的惊险一幕,刘彻突然仰头,颇为感伤地叹道:

    “朕老了,提不动戈矛,舞不动刀剑,张不开弓弩,日后的大汉就要靠你们了。”

    “陛下?!”

    看着皇帝说出这等“软弱”话语,众人纷纷大惊失色。

    带伤前来,伤处还裹着草药的李陵更是扯着苏武扑通一下跪倒,膝行到坐塌前,抬起还留有血污的面庞,看向面前的大肚肥仔,悲声道:

    “陛下正春秋鼎盛,何来年老一说!”

    “老了就是老了,不是想骗自己就能骗的。”

    “……”

    或许是紫轩那一套精神疗法起到了痛彻心扉的作用,亦或许是一个封建帝王维持皇位传承的本能作祟。

    总之,在帝国年轻一代杰出人物的簇拥下。

    脑海中那路遇恶虎,自己却被吓到两股战战,连跑都无法的画面一闪而逝。

    沉迷修仙十余年,一直不肯承认“人都要死”这个事实的刘彻猛然从梦中惊醒,怔怔地看着侧方铜镜中的那个身材走样的大胖子。

    “唉。”

    一声夹杂着不甘、无奈、绝望的叹息响起。

    随后,刘彻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老了,并在帝王的本能作用下,开始准备为下一代帝国继承人铺路。

    “日磾。”

    “臣在。”

    站在刘彻背后,经历了生死考验,证明自己一心向着大汉的八尺胡儿躬下身,静静等候着命令。

    抬起粗短的脖子,朝着下方看去,刘彻仿佛能穿过未央,穿过长安,看到太子一骑独入长安,一路上横冲直撞,不知道弄翻了多少贵戚车辆。

    胖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欣慰之色,对着金日磾吩咐道:

    “吾儿已至长安,速速前往北阙等候,将他带来,朕要见他。”

    “是,陛下。”

    从背后的阴暗处走出,高大魁梧的金日磾躬下身接过命令,快步走向殿门。

    有些出乎意料,众位年轻才俊纷纷皱眉侧目:

    “此乃胡儿,陛下为何如此贵重?”

    不知道是不在意那点战友情,还是没看见金日磾穿甲,以为金日磾躲在后面没参战。

    性慷慨,立志建功匈奴的苏子卿哼了一声,特意在日磾走过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嘲笑道:

    “父子皆弄兒,果真胡人本性耶。”

    “哈哈,子卿,父子相继可是胡人的习俗,当爹的是弄兒,当儿子的自然也得是弄兒啦!”

    还没有遭到皇帝铁拳毒打的太史公,如今说起话来格外狠辣,不仅嘲笑了一下这个胡人,还顺道恶心了一把刘彻。

    当然,在人家太史公看来,他这不叫恶心,叫来自臣子的忠心劝谏。

    “哈哈哈哈。”

    有了人开头嘲讽,对胡人好感欠缺的李陵也跟着大笑起来。

    只有霍子孟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杵在皇帝身旁,心中暗道:

    “这胡儿,在陛下心中,忠心可靠一方面,怕是比你我都要可靠。”

    “你太史公有司马氏这条退路,你李陵也有陇西李氏,苏子卿有将军苏建的人脉,某就更别说了,天然受到霍骠骑遗留将领们的庇护,我们不是离了皇帝就活不了。”

    “可他金日磾……”

    眼中闪过一抹凝重,霍子孟把头低得更低了:

    “他一个休屠王子,除了陛下,还有谁能保他?”

    “蹬……蹬蹬蹬。”

    早已习惯了被人以“胡人”身份侮辱,金日磾只是脚步声微微一顿,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向殿外,只不过是把头低得更低了,腰弯得更厉害了而已。

    “太史,子卿,日磾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对朕的忠诚,不可再辱人。”

    临到门口,只差一步迈出门槛,刘彻的警告才姗姗来迟地发出。

    金日磾停下脚步,在身旁郎卫们伸出的戟矛簇拥下转过身,脸上露出了谦卑而恭敬的笑容:

    “汉人日磾谢过陛下出言。”

    骨气?

    休屠部落都没了,作为一个前·休屠王子,金日磾哪里还有什么骨气啊?

    相反,金日磾脸上没有委屈,眼中没有泪水,心中只有无尽的欣喜。

    “汉人,陛下承认我是汉人了!”

    “蹬蹬。”

    压下心中欣喜,慢慢向后退去,一步又一步,金日磾以谦卑的姿态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

    “太史,日磾是朕的心腹,不是寻常胡儿,不能被你羞辱。”

    看着金日磾离开,刘彻板起了脸,扭过头,严肃地看着太史公,郑重地警告:

    “看在你父子两人辛勤半生的份上,朕这次不和你计较。”

    虽然感受到了金日磾内心的开心,没感受到仇恨,但刘彻还是警告了一下太史公。

    休屠王子这么一张孤臣牌,刘彻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废掉。

    “才不是太史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拿胡兒恶心朕!”

    胖脸一抽,刘彻义正辞严地说道。

    “陛下,戎狄猾夏,不可不防,太史也是一番好意。”

    嘲笑因自己而起,苏子卿挺身而出,把刘彻的责怪接了下来。

    “……”

    “年轻人是有能力,有胆魄,路遇猛虎也不认怂,敢于拼命,但也太过胆大包天了,竟敢接二连三地和自己怼。

    看来,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倒地谁才是说一不二的老大!”

    “啪。”

    想到这里,猛地一拍坐塌,刘彻盯着三人,幽幽道:

    “朕若不是知晓太史是好意,你以为一个太史令嘲笑光禄大夫,只是一句责怪揭过吗?”

    “扑通。”

    终究是积威三十年的盛年天子,只是一瞪眼,一拍手,嘲讽的两人就直接跪下,那只笑了一句的李少卿也不由躬身求情:

    “陛下,还请看在他们父祖为大汉立功的份上,暂且息怒。”

    “嘿,看在他们父祖……”

    “少卿,你大父死前怨怼大将军,怨怼朕的事情,朕还没跟你算呢。”

    进入喷人(划掉)敲打状态的刘彻,说起话来就揭人短,真是要多刺人就有多刺人。

    “扑通,陛下,臣愿将万骑,横行匈奴中!”

    提及有污名的父祖,双眼通红的李少卿不再求情,直接跪倒在地,朗声请战。

    试问,这年头,还有比打匈奴更能证明自己能力、忠诚的吗?

    “横行匈奴中……嘭。”

    在嘴里念道了几遍这半句话,刘彻脸色一变,突然抬脚把面前的李少卿踹翻,怒吼道:

    “嘿,你不是舞阳侯,朕也不是吕太后,这里也没有季布!”(注一)

    “哗啦。”

    除了摔一个屁顿屁股有点疼,穿着镗甲的李少卿啥事都没有,伤口都不带疼的,很快从地上爬起。

    低头弓腰,不敢再说什么废话,老老实实地杵在原地。

    “嘶。”

    事实证明,踹人一时爽,事后哭声响。

    感受着脚掌踹在镗甲上的剧痛,刘彻整张脸都变绿了。

    “蹬蹬。”

    单腿独立,踉踉跄跄地向前几步,眼看就要摔倒,还好被眼尖的霍子孟扶住,刘彻这才缓过劲来。

    红着眼珠子瞪着李少卿,声音尖锐而扭曲:

    “你小子好样的,竟敢对朕动手,真不愧是当户的种啊!”

    “陛下,臣……”

    抬头看着暴怒的刘彻,李少卿止不住地发抖。

    “你别说,听朕说,你不是说自己要建功匈奴吗?”

    “好,朕予你八百骑,可一定要横行匈奴中啊。”

    “……”

    说实话,就连将万骑,李少卿都没多大的把握能横行匈奴中,很大几率身死异域。

    如今只有八百骑……李少卿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回家提前准备,在婆娘身上努努力,留个遗腹子,准备好一去不回的准备了。

    “陛下,匈奴引弓之民不下四十万,八百骑是不是有些太少了?”

    关键时刻,好朋友的苏子卿挺身而出,替李陵挡住了恶意满满的皇帝。

    “少?可朕的骠骑第一次出塞,就是八百骑啊……”

    刘彻的脑海中浮现出早逝的骠骑将军,猛地扭头,盯着一旁吃瓜的霍子孟:

    “子孟,你说,八百骑少吗?”

    “陛下,臣兄霍骠骑乃非常之人,不可以臣兄的事迹揣度常人。”

    虽然知道一旦自己开口反对,一直以来的工具人人设就崩了。

    但霍子孟实在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去送死,终究一咬牙,顶着皇帝的怒火说道:

    “还请陛下暂熄雷霆之怒,从长打算。”

    “总算是有点血性和胆气。”

    出乎意料,刘彻没有暴怒,反而满意地看了一眼挺身为好友求情的霍子孟。

    “少卿,子孟说你是常人,他兄长是非常之人,你什么看法?”

    满意的表情一闪而逝,刘彻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腆着大肚,背着手,开始激将李少卿:

    “是不是就如同子孟所说,少卿你自己就是常人,无法做到霍骠骑那样的事情?”

    “少卿!”

    霍子孟意识到了不妙,连下拜的姿势都不管了,直接扭头看向李少卿,疯狂打着眼色:

    “不要被激,千万不要被激。我兄长那八百骑是有运气成分的,那局面,稍微不走运就是死啊!”

    “……少卿时常以骠骑自比,常叹息骠骑早逝无可比。”

    “臣,多谢陛下成全。”

    沉默片刻,默默从地上爬起,眉眼间浮现出属于少年人的自信,李陵伸出攥成拳的右手,放到刘彻面前,颇为狂妄地说道:

    “定当效骠骑故事,八百骑出塞千里,斩小王,获阏氏,逐破左贤王,威震漠北!”

    ……

    注一,横行匈奴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嫚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原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

    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柰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

    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史记·季布栾布列传》]

    这不单单是一句嘴炮。

    后五十年的马邑之谋,主战战派王恢和反战派韩安国的辩论中,樊哙和季布的对话就成为了韩安国的一个重要论据。

    虽然这一次,年轻气盛的刘彻并没有选择反战派,而是选择了支持主战派王恢。

    但随后,马邑之谋的失败,主将王恢的自杀,还是为这句嘴炮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颇有些“三个月灭亡xx”flag的意思。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