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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出塞(四)

    “哦,是这样啊。”

    拍马或许会迟到,但拍马永远不会缺席。

    “还是司马读书多,说的有道理,俺以前跟的那个校尉翻来覆去就是一句‘不会来’,说不出个一二三,你问多了还挨揍呢。”

    一位憨憨的士卒粗着嗓门,“小声”嚷嚷了一句。

    “哈哈哈。”

    周围的士卒们轰然爆发出一场大笑。

    “啥这么好笑,俺也要听。”

    “让让,俺进去一下”

    听到这声大笑,跟着其他武刚车的士卒纷纷向这里靠拢。

    一时间,李陵所在的武刚车周围士卒密度突破了两米一人,密密麻麻的,起码汇聚了二百人。

    “……”

    不过,考虑到现在是在行军,不是战斗,队列没必要保持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

    再考虑到如今已经出塞十天,士卒们精神紧绷多日,急需放松片刻,李陵也就听之任之,没有煞风景地呵斥整队。

    不过,李陵放任,有人却不想放任……

    “当当,别笑了,都别笑了,这只是一方面,快闭上嘴,听司马说另一方面。”

    传令兵脱下自己的兜鍪敲打着车板,发出刺耳的巨响,面色不善地看向哈哈大笑,东问西问的那些人,心中暗骂:

    “你们笑归笑,可你别耽误我听司马解答啊。”

    “还笑?我是来请教问题,不是来看傻x大笑的!”

    “哐哐哐。”

    也不知是声音过于刺耳,还是大家笑够了,周围的笑声还真的渐渐平息下来。

    “咳咳,另一方面。”

    几十人和几百人自然是不同的,李陵必须清清嗓子,让自己的嗓门足够覆盖这百来平方米内的二百多人。

    “匈奴人又不是全知全能的泰一神,他们怎么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塞,又是多少人马?

    以往靠着遍布塞外的部落传讯,但现在,这不是王庭迁到漠北,部落四散归降大汉了吗?”

    “司马,匈奴都凄惨到这等地步了,为什么不会赌一把,听到风声不细查就直接上呢?”

    李陵刚说完,生怕被人抢先的传令兵急急发问。

    “自无不可,只是……”

    李陵陡然露出恶意满满的笑容,毫不留情地嘲讽:

    “万一匈奴人听到风声后大发兵,结果撞上大将军以逸待劳的十万大军,那我们大匈奴不就完了吗!”

    “哈哈哈。”

    爆发的笑声更加响亮,一位位士卒揉着肚子,扶着车边哈哈大笑起来,出塞十日所积攒的郁气、苦闷瞬间消散一空。

    “笑好啊,笑好啊,只要笑了,那就不怕了,就不担心了……”

    李陵的脸上同样挂着笑容,只是那时不时看向北方的双眼中却难以避免地带着一抹担忧:

    “乌维单于力主休养,不寇边,且其子尚幼,他必不敢冒然挑起战端,再续汉匈之战。”(注一)

    “只是……”

    “单于庭日益西北,敦煌、张掖所对者乃是匈奴右部,非单于庭。”

    “而右贤王呴犁湖乃单于亲弟,兵多力强,未必没有挑起战端,拿汉军将率的头颅来树立威名,一窥单于位的心思啊。”

    “而右部现在,还有比我这个带着千余人马出塞扫荡的蠢货更合适的目标吗?”

    “那右贤王总不至于放过肥羊不抓,一门头铁地去撞敦煌、张掖那几十万徙边罪囚吧?”

    带着这种忧虑,李陵继续率军朝着浚稽山进发。

    二十日后……

    面前的景色再也不是一望无际了,一道高耸连绵的山峦横亘在大地上,挡住了人们看向远方的目光。

    “莎莎。”

    除了罩袍破旧些许,鞋子换了一双,李陵和二十天前没什么变化,仍然是不搞特权,和士卒们一起步行跟随武刚车。

    “啪,还没有发现匈奴人吗?”

    将手中的水葫芦扔给传令兵,李陵看着他小小嘬了一口润完嗓子,才缓缓问道。

    “啵,司马,我军前部已至浚稽山下,仍不见一匈奴人。”

    摁上葫芦塞还给李陵,传令兵也意识到不对劲:

    “司马,中军行进过于缓慢,可否直接撤离,留下骑军在浚稽山画地形,窥胡虏,完成陛下的要求?”

    “晚了,嘶拉。”

    “咱们在塞外大大咧咧地行军一月,就算是猪也发现了我们。”

    重新把葫芦记在腰上,李陵用力勒了勒,朝着四周的草丛灌木看去:

    “依我看,这些匈奴狗指不定在那藏着,准备给咱们致命一击呢。”

    “司马,这才更要撤退啊。”

    跟着李陵的目光扫了圈周围,越看越觉得远处的山沟里有伏兵,传令兵焦急地看向李陵:

    “若是被大队人马围住,咱们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可咱们人本就不多,骑步的数量也几乎相等,分完兵后不是让人逐个击破吗?”

    “那,那那如之奈何啊?”

    逃跑意见被否决,快要被未知恐惧压垮的传令兵倍感绝望。

    “俺可听老夫子们说,匈奴人率兽食人,是吃人的!”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被匈奴人抓住,掐头去尾扔进锅里煮,传令兵就感到一阵恶寒,冷汗刷刷地就流下来了。

    “啊?匈奴人竟然吃人吗?”

    听到这话,一些没有和匈奴人打过照面的年轻士卒下意识地握住刀剑弓弩,紧张兮兮地问道。

    “哈哈。”

    那些打过匈奴的老行伍不仅没有老实回答,为年轻士卒们解惑,反而怪里怪气地说道:

    “对,匈奴人腰宽十围,身长八丈,每日都要吃上十个人才能解饿,最喜欢吃的,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

    “啊?!”

    啊了一声,年轻士卒们握紧手头兵刃,一个个的都面色惨白,尤以传令兵最为不堪。

    “哈哈哈。”

    看着那些小白脸,老行伍们瞬间爆发出一阵猖狂大笑。

    “闭嘴。”

    瞪了眼前的大头兵们一眼,呵停捉弄,李陵伸手敲了传令兵脑门一下,没好气地说道:

    “瞧你这没出息的,翻来覆去就是跑,咱就不能想着向死而生,孤军固守浚稽山,配合远道而来的援军,内外开花,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吗?”

    “援军?”

    “司马,原来我们不是孤军作战,我们竟然还有援军的吗?”

    眼中一亮,揪住漂到眼前的稻草,传令兵期待地看着李陵,急切地问道:

    “可您不是说,咱们要效仿霍骠骑,八百骑出塞,立不世功勋吗?”

    “啪啪,人家霍骠骑不是带八百人出塞,是带八百骑脱离大军,旁边还有大将军的十万大军吸引匈奴注意力。”

    “真给八百人,霍骠骑一出塞就被围住,还斩什么首?立什么功?”

    曾经喊过的豪言被憨憨直接戳破,李陵显得格外羞恼,死命戳着传令兵的脑门:

    “咱们这些人够干什么的?还不够匈奴人一口吃的,如果没有援军,这不叫出塞?叫送死。”

    “你小子给我听好了,计划我就说一遍。”

    “刷刷。”

    没有人去理会捂着通红脑门,一脸委屈的传令兵,周围的士卒们再次竖起耳朵,向着李陵靠近。

    “咳咳,都给我挺好了,咱们接下来,要先在浚稽山里寻到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然后在那环车为营,立好营地。”

    浚稽山就在眼前,想反悔也晚了,李陵并不介意被人听取计划。

    倒是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把实情告诉士卒,煽动一把不拼就要死,拼了人人富贵的情绪,为自己的安全敲上一颗切实的钉子。

    “到时候,肯定会有尾随一路的匈奴人出现并发起攻击。

    咱们的任务就是坚守,一直守到援军到达,视情况和援军里应外合,打出一场自元狩漠北之战后的大胜出来!”

    ……

    注一,必须要介绍一下,当时(元封四年)的匈奴国内环境,

    现在的历史背景是漠北之战时,伊稚斜单于当众骑驴而逃,单于庭北迁漠北,而汉朝也士马疲惫,再加上霍去病暴卒,汉匈之战告一段落,各自回巢舔舐伤口。

    伊稚斜的继任者,即是现在的乌维单于,他本人是坚定的休养派,即使被侍者大肆侮辱,依旧不肯寇边,苦苦请求和亲。

    [……吉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今单于即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

    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

    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他最强硬的外交手段,也只是扣下汉使,不让他们回国,像极了小屁孩之间互相怄气。

    那位在长安病死的匈奴贵人也是和亲派乌维单于派遣的。

    [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

    不过,这个家伙命不长,再过两年,到了元封六年就要死了,继任的是他儿子乌师庐。

    这个儿单于年纪很小,却十分好杀,匈奴人都很不安,恰巧那年冬天遇到大雨雪,牲畜多饥死,隐藏的矛盾直接爆发。

    匈奴左大都尉联络上大汉,说自己要杀单于,给大汉当狗,好大喜功的刘彻大手一挥,派公孙敖去朔方筑了座受降城。

    明年春天又派赵破奴带着两万骑兵浩浩荡荡来到浚稽山,隐隐有给狗子撑腰之意。

    可惜,也不知道是左大都尉这个人能力不行,还是内部矛盾还没有加剧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总之,这次政变被提前发现了,儿单于宰掉了左大都尉,带着八万匈奴骑去堵赵破奴了。

    然后就是太初二年的那场大败,赵破奴部全军覆没,本人也被提溜了回漠北。

    儿单于本人大喜过望,膨胀的他派人打了次受降城,没能打掉,就转道寇了次边,心满意足地活去了,这是汉匈第二次战争的开始。

    不过,好景不长,明年,这位儿单于还想去打受降城,结果这次还没到城下,半路中就病死了。

    然后呢,大家伙觉得儿单于的儿子太小,望之不似人君……咳咳,跑题了,总之,大家立了儿单于乌师庐他爹乌维单于的弟弟——也就是李陵所说的右贤王呴犁湖当了单于,也就是呴犁湖单于。

    这一年,太初三年。

    可能是刘彻觉得北方边防需要加强,就派了四个大官去塞外修筑城鄣亭隧。

    [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余里,筑城鄣列亭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可惜,想法很好,只是派去的人不行,千里城鄣刚修完被呴犁湖单于带人砸了个稀巴烂,定襄、云中还被杀略了几千人。

    幸好,在另一边,右贤王的攻势却被一个叫任文的贰师军军正挫败,所略的几千人全部被救回。

    这期间,发生李广利伐破大宛的事情,匈奴想要断他后路,被屯驻玉门关的军正任文阻止,顺道收服了楼兰小弟。

    然后呢,这年冬天,这位呴犁湖单于突然一拍脑门,说“我们去打受降城吧”,可还没等他拉起队伍,他就死了……

    这受降城接连克死两位单于,难不成,刘彻那些神神鬼鬼的命名还真能起到作用?(怀疑)

    这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内(元鼎——太初),匈奴国内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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