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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胜利后的贤王军

    营墙上,右贤王垂首眯眼,两只胖手扒住墙垛,望向脚下横尸百具,几近将营门堵塞的战场。

    “……”

    扫了眼周围的众将,他侧头对着背后问道:

    “胜了?”

    “蹬蹬,胜了。”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一名百长提着一物从身后走出,躬身答道:

    “禀大王,五百勇士拼死,来犯之敌大半被杀,小半溃逃。

    “啪,此乃来犯汉将首级。”

    说罢,百长将手中那物被掷出,砸在身前的地上,轱辘滚了几圈,才正面朝上,让人瞧见了真面目。

    那是一颗沾满血迹,却扔能分辨出汉人相貌的头颅。

    “看其人怒目切齿,想来是力战不敌后被斩落的吧?”

    “是,其人膂力过人,善使一杆重矛,许多勇士被他砸翻,若不是为了掩护剩余汉人撤退,我们也杀不了他。”

    回忆起方才的厮杀,小校双眼不由一黯,想起了战死的同袍。

    “好,悍将好哇。

    问清首级的来历,胖手指向身前首级,右贤王冷笑着吩咐道:

    “来人,将其挂上旗杆,让对面的汉狗知晓我匈奴勇士的厉害。

    “这次是汉将,下次就是那李广之孙,以祭我战死将士魂灵!”

    “蹬蹬。”

    闻言,新补充的几名亲卫拿出一截粗绳走上前,三下两下把首级捆起,提溜着走到刚挂起不久的贤王大旗下。

    “哗哗,啪~”

    拿着粗绳另一段蓄力旋了几圈,趁势向旗杆抛去,粗绳从另一面垂落,早有亲卫等待,见此便伸手向下拽绳。

    “莎莎。”

    绳子和旗杆的摩擦声响起,绑着首级的这段被缓缓提起,最终来到距离墙头丈许高的旗面处,为大旗增添了一种新的装饰。

    “呼呼。”

    晨风吹拂,空落落的头颅随着旗帜左右晃动,那双怒睁的眼睛看向南方,像是在看着什么。

    “这人都死了,还面朝南作甚,去北面我大匈奴单于吧。”

    嘟囔一声,一名亲卫朝手心呸了一口唾沫,拿起垂落的粗绳用力一拽。

    “刷,啪嗒。”

    已经到达顶点的头颅翻过旗杆,滑到了旗帜的另一面,朝向北方。

    “哼,这还差不多。”

    很满意自己的手笔,亲卫双手抱胸,仰头看着翻个的首级,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道:

    “你也不用担心单于会看不见你朝北,等这场仗打完,你会被做成象征着功绩的酒器,由大王献给单于,被单于日日把玩。

    “那时,你就不需要我纠正,一辈子朝北了。”

    “就是就是,汉人的悍将只配当我单于的酒器。”x4

    众亲卫齐声附和道。

    数战皆败北,好不容易在汉军身上取得一个战果,当然是要大张旗鼓地宣传了,即便是朝南朝北这种小事。

    “龙套,怎么回事,谁让你把首级背对的。”

    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惊得亲卫浑身一哆嗦,满脸堆笑地看向皱起眉毛,抬手指着头颅的右贤王,答道:

    “大王,我这寻思着单于在北方,所以就把这汉将首级悬到北面,寓意一切汉人终将降服我大匈奴。”

    “胡闹。我营面南,汉狗朝北,你把首级悬到北面,谁还能看见?!”

    发现自家手下开始用这种荒谬的精神胜利法,右贤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给本王把首级挂回来,再敢乱动,本王把你挂旗上!”

    他指着被挂在旗帜背后,只能在风吹拂时看到一个轮廓的头颅,不容置喙地下令。

    “哆嗦,大大王,这就去这就去。”

    被右贤王的冰冷目光所摄,亲卫猛地打一个激灵,磕磕巴巴地回应,转身向着旗帜一扑,抓住挂首级的粗绳这端,急急慌慌向下拉动。

    “哗啦哗啦。”

    一阵摩擦声传来,颠倒的头颅被拖回,那双怒瞪的眼睛重新朝向南方,隐隐有话语随着呼啸风声传出。

    “司马,龙套无能,败绩营门,辱于胡虏之手……”

    “来,这边蹬蹬。”

    吼完犯傻的属下,右贤王将百长引到一旁,心里做好了五百人死光光的准备,才开口问道:

    “这汉狗又是败退,又是损失大将,我军的死伤想来也是不低了?”

    “大王,您怎会这样想?”

    偏头打量了右贤王几眼,百长的眼中满是讶然:

    “除去正面相抗的百人步卒死伤太甚,我军最大的损失只是呼衍贵人立功心切,不慎被汉将反扑杀死,其余四百弓手、三百败卒皆无一人减员。”

    “啊,为何如此?”

    结果和自己的预期大不相同,右贤王不由惊呼一声,反问道。

    “为何不能如此?”

    将右贤王的问题反怼了回去,百长同样反问:

    “**百人战一百人,还是提前设好伏,分配好兵,如何不能胜?又如何死伤惨重?

    “大王,汉人也是血肉之躯,受了伤会流血,血流多了会死。

    铺天盖地的箭矢落下,不拿盾牌遮挡也会中箭;一排矛戟刺过去,不格挡也会见血,还请大王不要对汉人产生畏惧之心。”

    误以为右贤王产生了畏缩心态(其实也挺合理的,毕竟是大腿中了一箭的逃跑王,百长连忙开口,试图通过举例来缓解自家大王的畏惧。

    “卿家,本王不是怕……”

    风评被害,右贤王重重一咳嗓子,想要义正严词地解释自己不是那样的王,却被百长,以及偷听众将那副隐藏起来的鄙夷刺痛。

    “咚。好吧,本王承认,是那么一点点怕啦,但本王刚刚真的不是在害怕,是听卿家讲述,联想到夜间大败,不由产生疑虑……”

    说到这,右贤王顿了顿,抬头扫过墙上众人,指着下方摞成一叠的汉军死尸,难以置信地问道:

    “既然我军可以用千人野战剿灭汉狗百人,受损也极小,那为何先前两座千人营会被汉人一举攻克?

    “还请众卿家教本王。”

    为此右贤王不惜向前微微鞠躬,可谓是十分有诚意了,只是这诚意并没有换来踊跃回应……

    “当然是因为您不是逃跑,就是坐镇后方,大家好没战心啊。”x16

    心中是有答案的,可这个答案显然是不能说出来,或者说需要语言加工的,于是现场便一片沉默。

    “大王,臣愿为大王解忧。”

    最后还是那名百长站出来,想用委婉的方式让右贤王醒悟:

    “还望大王知晓,我大匈奴与汉的征伐不是一年两年,是从百年前秦人放弃河南地,先单于夺取,汉人皇帝收复失败便开始,至今已有九十四年了。”

    (高祖七年的白登之围开始,一直到现在的元封四年)

    “起初,我大匈奴占尽优势,四处出击,视汉人关防于无物,每回都能劫掠到数千,乃至上万的汉人,敢阻拦的汉军尸体填满山野,上面的首级都没人去割。”

    百长朝着那颗挂在旗子上,千辛万苦得来的脑袋努了努嘴。

    “是啊,那可真是个让人神往的时代。”

    “恨不得生在老上稽舟时,当一小卒,也好过现今的贵人!”

    想起父祖口中描绘的想抢就抢,每回都能得手“盛世”,不知第多少次陷入破落户追忆状态的众人,下意识用手揪着下巴那团因战斗和贫困而疏于打理,开始打结、发硬的糙胡子,发出“如果生在xx时代就好了”的感慨。

    “可渐渐的,孱弱的汉军开始变得‘强大’、谨慎,善战的匈奴勇士开始变得‘弱小’、鲁莽。

    “汉人在墙内外修满了亭障,原本轻松的出击也变得艰难起来,伤亡不可避免地增多了。”

    随着话语的描述,“盛世”回忆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汉军出击获胜,匈奴入塞碰壁的画面,众人脸色一僵,表情很不自然。

    “我们,和我们的父辈给先祖丢人了……”

    一些人落寞地垂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就把锅背了上去,许多年来的惨败让他们没了辩驳的底气。

    不过,其余人显然并不这样认为;

    “什么我等的错?这都是汉人的阴谋诡计!

    “要不是他们靠着送公主来麻痹我等,我等又怎会让他们变强。”

    “嘿,不光是以前,现在也是这样,俺听说乌孙国王也娶到了公主。

    “照俺说,这南边的汉人就是躲在女子裙子下面的懦夫,没什么值得畏惧的,你们这群孬种!”

    “就是就是。”

    “……咚。”

    没有理会不知重复多少遍的内部对喷,百长眼中有莫名神色闪烁,他朝着西北的单于庭深深一拜,以头撞地,态度格外恭敬:

    “此等危难之际,匈奴之所以没有灭亡,全在二幸。

    “一幸我大匈奴天命依旧,二幸我单于慧眼,让汉人的小天子设伏失败,其后又四胜一败,杀二太守,败一将军,挫败了汉人的进攻。

    “若无单于,匈奴早十年亡国矣。”

    拜完,百长从地上起身,看向若有所思的右贤王,真挚道:

    “大王,不用远追冒顿、老上之雄风,只三十载前之军臣,此时的匈奴勇士便比彼时要差吗?”

    “本王知你要说什么,无非是那套让本王日后死战的话,但本王同样有话要对你说。”

    摆了摆手,右贤王脸上的若有所思消散,浮现出浓浓的疲惫和无力:

    “我大匈奴不如三十载前远矣,汉人却更盛过三十载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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