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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清, 二十三岁,总装车间一线工人。

    早先为了奖金改革开会时,何如月和丰峻传小纸条, 那小纸条上写:“郭清:希望厂里能组织青工参加技术培训,青工希望能有参加技能竞赛的名额。”

    如今这小纸条还在何如月抽屉里珍藏着, 那是她和丰峻的初次过招,是珍贵的记忆。

    丰峻曾经说过,在这一批青工中,郭清聪明爱钻研,最有可能成为技术骨干。从郭清的发言也看得出来,他本人也很上进,对自己有要求。

    见郭清难以置信地呆立当场, 何如月大喊:“郭清你还愣着干嘛,快回车间,你们主任肯定在找你!”

    话音未落,总装车间主任张山从远处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吼:“郭清——郭清——”

    郭清一个激灵, 终于回过神来,一脚高一脚低地踩过废料堆, 大声回应道:“主任,我在!我在!”

    一路跑到张山跟前,迎面就是张山浑厚的一掌, 呼在他肩上, 将他呼得一个踉跄。

    “小子出息了,厂里决定送你去日本研修,一年!”

    郭清激动得直哆嗦:“真……真的吗?怎么……怎么会是我?”

    青工们之间讨论过赴日研修,说起来都是羡慕到流口水, 但也只知道全国一共只有二十多个名额,吴柴厂能争取到一个已是很不容易。这么宝贵的机会,一定会给厂里资历最牛的一线工人,青工们想都不要想。

    只有丰峻说,既然是亚洲友好青年协会组织的,那青工肯定有年龄优势,该争取一定要争取。

    他私下帮郭清整理了材料交上去,并没有对外声张。

    郭清很感激丰峻,但他完全没有抱希望,甚至觉得老大百般能耐,这回必定是想得太美了。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真的砸到了自己头上。

    见郭清一直喃喃地“怎么会是我”,张山又替他高兴、又有些不耐烦,瞪眼睛道:“你小子自己申请的,装什么孙子呢!”

    张山虽是骂人,语气却亲热,手也揽上了郭清的肩膀:“走,跟我去厂部,向董厂长道谢。”

    “哦哦。”郭清赶紧点头,加快脚步跟着张山向厂部小楼走去。

    厂里唯一的赴日研修名额落在了总装车间,张山也是特别有面子,一路上走得昂首挺胸、虎虎生威。

    “什么时候交的申请,我都不知道。”张山又抱怨又得瑟。

    郭清有些不好意思:“我怕选不上被人说,就自己偷偷交的申请。”

    “哎哟我去,你大姑娘啊。这选不上有啥丢人,选上了才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张山又好奇地瞪他,“说起来吧,你小子的确是今年咱们车间报上去的先进生产工作者,但你这步子跨得也有点太大了吧?不说别的车间,就咱们车间两个班组长,都快打破头了。”

    “运……运气好吧?”马上要直面厂长,郭清紧张得有些结巴。

    不过他嘴上谦虚地说是运气好,心里却隐隐觉得,这肯定是丰峻的功劳。原来老大不是“想得美”,老大是真有能耐啊!

    董鹤鸣倒没有跟他多说什么,先是恭喜他入选赴日研修班,然后让他填了好几张表格,关照他第二天将户口本带来,外事办要为他办出国手续。

    郭清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出国、赴日研修,真是想都不敢想。

    研修的事说完,董鹤鸣把张山留下谈工作,郭清从厂长办公室出来,脚下兀自在打飘。

    飘着飘着,他就飘到了行政楼一楼,在销售科门口探脑袋。

    丰峻一眼望见郭清,知道他是来找自己,起身出门,在走廊外站定。

    “恭喜你啊。”丰峻道。

    郭清又局促又紧张:“老大知道了?”

    “嗯,我听说了。”

    “谢谢老大……”郭清望着丰峻,压低声音,“是老大帮我搞的吧?”

    丰峻笑了:“都是有外事任务的人了,像点样子,什么搞不搞的,这么难听。”

    跟着丰峻久了,郭清也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这是老大不愿意往深里说,便也不再追问。但他想了想,觉得问题还是很多。

    “我不会讲日本话,怎么办?”郭清紧张地问。

    “会给你们配翻译的。当然,要是自己会一点就更好。”丰峻望望他,“你愿意学吗?”

    “上哪儿学?”

    丰峻本来想说自己,但转念一想,自己不是没这个水平,但怕是没这个时间。

    “戴学忠不是在职工学校上学,让他跟金老师打听。”

    金红已经考上了夜大,她一定可以在夜大打听到能教日语的老师。

    郭清当即喜笑颜开:“我这就去找戴学忠,他在废料场干活呢。”

    “篮球场清理得怎么样了?”丰峻问。

    “小何主席带着大家一起干,效率可高了,都清理一半了。”

    郭清的确聪明,知道一说小何主席,老大的嘴角就会不由自主扬起。

    果然丰峻已经按捺不住笑意:“好好配合小何主席工作啊。”

    郭清笑道:“老大放心吧。你去H省时,小何主席对我们可关心了。我们就像尊敬你一样尊敬小何主席!”

    怎么搞出点“德高望重”的意思?

    丰峻扬了扬眉:“对了,见到戴学忠你跟他说,考试不到班级前五,我请他吃家伙。”

    “前五!”郭清惊呼。

    戴学忠那个初中补习班,一个班有三十个人啊!想起戴学忠连交作业都愁眉苦脸的样子,班级前五,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郭清低声道:“会不会把小戴吓到啊……老大你知道他笨的。”

    “他不是笨,他是不动脑子。”丰峻胸有成竹,“以为争取初中班名额这么容易的吗?我跟小何主席打了包票的。考不到前五就是丢我的人,让我怎么跟小何主席交代?”

    对啊!虽然他们像尊敬老大一样尊敬小何主席,但也绝不能让老大在小何主席跟前丢脸啊。

    “我马上就去跟戴学忠说,我让刘德华每天督促他作业!”

    丰峻点点头:“可以,也顺便让刘德华复习一下初中知识,过了春节报高中班去。”

    “我也想报!”郭清低声嘟囔。

    丰峻深深地望他一眼:“据我所知,明年职工学校经过市教育局验收后,会开设工大预备班,为报考大专的职工做培训。我起码要保证你们中间有十五个人能考进工大预备班。你在日本好好研修,别一年之后回来,还不及留在厂里的未来大学生们。”

    郭清顿时一凛。

    原来赴日研修并非天上掉馅饼,而是鞭策与压力啊。

    刹那间,郭清读懂了丰峻的眼神:“老大,你是希望我们都成材……”

    “我不和废物交朋友。”丰峻回答,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

    依旧是在何家吃晚饭。

    何舒桓现在几乎每天都去丰峻那里,和小学徒庄小全一起打理丰峻的暗房。他可上心,觉得自己的退休生活终于焕发了不一样的光彩。

    不过今天他没有心思说暗房的事,而是拿出一张成绩单给丰峻。

    “今天我去夜校帮你拿的,校长说你是全校第一。你每天这么忙,还有时间复习?”何舒桓百思不得其解。

    丰峻正要伸手接成绩单,被何如月抢了先。

    她抢过成绩单仔细端详,笑道:“人聪明就是没办法,平常厂里有空时,我也帮他复习的。”

    随口搪塞的话,惹来丰峻一瞥。

    何如月朝他暗暗吐了吐舌头,捂嘴笑了。

    自从上回说到金红要考夜大,丰峻想起自己学历也实在拿不出手,跟他金光闪闪的人设不配套啊,于是也去报了个名。

    不过他从来不去上课。

    一开始校长颇有意见,后来一考试,校长就没声了。非但没声,还很好奇丰峻的来历。

    那时候何如月也是像今天这样,声称是自己帮丰峻复习。

    其实丰峻哪里要她复习,何如月看得出来,丰峻前世就已经站得很高,绝不比她这个“名牌大学生”差。

    不过是需要一个掩饰的借口。否则所有人都会惊讶丰峻为什么如此传奇。

    吃过晚饭,何如月像平时那样送丰峻到孙家弄弄口。

    “等你有了大学文凭,就不需要找借口说是部队学的了,啊——圆谎好累啊。”何如月感叹。

    丰峻笑道:“可我觉得大家好像都适应了,几乎已经没人对我的知识量好奇。”

    何如月撇嘴:“那是厂里还没几个大学生,等刘德华他们都考上工大预备班、考上大专、成了大学生,我看你还怎么忽悠。”

    丰峻摸摸鼻子:“幸好及早规划,赶在他们前头了。”

    “今天郭清和你说过话,回到废料场就逼着戴学忠和刘德华晚上一起复习,戴学忠都要疯了。你是要打造一个吴柴厂的知识青工队伍吗?”何如月笑吟吟地问。

    “当然。我不允许身边的人没出息。”丰峻道。

    何如月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偶尔也可以放松点,不用逼这么紧啊。”

    丰峻有些不好意思:“我不逼得紧,怕他们不上心。”

    “嘿嘿,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何如月越看越乐。

    “像什么?”

    “像虎爸,整天逼孩子学习那种。”

    “切……”丰峻也被她逗笑。可是笑完,他想起自己前世在充满竞争的家庭关系中长大,又有些感伤,“才不会,我还是很注重家庭和谐的。”

    这话居然是丰峻说的?

    见何如月的表情明显是不大相信,丰峻伸手捏她耳垂:“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我知道哪些人行,哪些人不行。要是不加选择、赶鸭子上架,咱们职工学校那点儿容量哪够我胡填海塞啊。”

    好像有道理。

    而且,耳垂被捏得好舒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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