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安坐在房间里, 神情漠然。
异色瞳的随从从门外进来，带着难以启齿的神情。他不敢看路希安的面容，只能低着头道：“很抱歉, 我们……”
埃文抿住唇不再说话。路希安坐在沙发之上, 一言不发。
这是矮人国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发生后的第三十天。尽管有圣山的阻拦，与某种像是有意识般的意志的抵抗……可整个矮人国的王都与地下, 都几乎全部被摧毁。
这实在是一场可怕的爆炸，任何人都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规模。更何况, 有法师在这里检测到了神明所留下来的法术痕迹。
这是神明才能拥有的力量。
整整三十天，所有人都在废墟里寻找维德。他们甚至请来了路过此地、不慎被爆炸所波及的灰袍法师米契尔。米契尔原本想打倒他们离开, 直到他看见所有人之后，那脸色苍白的路希安。
他于是留下来并施法。
“这里没有维德的痕迹了。无论是灵魂的痕迹，还是**的痕迹。”米契尔欲言又止道, “再加上那种施法的能量……”
米契尔不是一般的灰袍法师，他自然看出了那种能量与神有关。他在阐述了一些原理后，对唯二在场的路希安和埃文道：“所以他极大可能, 已经死亡，神魂俱灭。”
埃文当场脱力。他瞪着血红的眼, 要杀了米契尔让他闭嘴。可米契尔在维德以外的时候也不是吃醋的。他很快制服了埃文, 冷静地推了推眼镜，对路希安道：“你怎么看？”
“他不会死的。”路希安说。
这话可像极了所有未亡人自欺欺人的模样。米契尔于是轻蹙了眉头, 可他看见路希安的神色是那样平静。路希安看着他道：“你看我干什么？不会以为我疯了吧？”
甚至还扑哧地笑了一声。
埃文这下被路希安吓到了。在他看来他用尽生命与灵魂效忠的陛下死了, 如今陛下（虽然他一直看不惯的）的（妖妃）遗孀也疯了……可路希安只是看着米契尔道：“你确定这里没有维德的踪迹？”
“我确定。”米契尔以学霸的严谨推了推眼镜道, “不过有一点空间撕裂的痕迹。当然, 这点撕裂……”
“我明白了。”路希安道, “既然这里确定没有维德, 我们回王城吧。”
“你……”
埃文难以想象路希安怎么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可路希安说：“埃文, 我知道你们对维德的忠诚。在维德回来之前，我希望你能把他留下的国家治理好。”
他们最终还是返回了王城，却再也没有来时的心情。临在离开石城之前，埃文回头看着这座距离夺去了他的君主的矮人国最近的人族城邦，用力地踹着界碑。
“石城……石城，都是石城的错！”
“是世界的错。”路希安在他旁边说。
和悲痛欲绝的埃文比起来，路希安表现得非常平静。他坐在马车上，埃文根本没有听见他发出哭声，只是听见他吩咐海伦娜去派人寻找永生果、好用来做他这个魅魔的代餐。埃文越发觉得悲从中来，不能断绝。
灰袍法师米契尔倒是出人意料地和他们一起离开了。他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看着路希安时总是眉头微蹙，跟着他回到了王城。
在得知维德可能的死讯后，霍尔公爵差点晕了过去，珀西也脸色微白。管家斯宾塞依旧保持着平静，他说：“斯宾塞家族永远效忠维德·西塞尔陛下，况且，在去年，陛下也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
他指的是维德与路希安失踪，前往魔界时。
霍尔公爵这才稍微定下心来。珀西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注意观察路希安的神情。路希安的神情淡淡，没有悲伤。
他于是也认为，维德或许没有死。
在外界尚未得知的情况下，内阁已经迅速地完成了重组整合，确保在维德长期不能返回的情况下继续工作。维德的余威仍在，且目前没有其他更合适担任皇帝的人。因此即使维德死亡的风声传了出去，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半年前维德归来所做的一桩桩血案还犹在眼前。
魔界那边则一直有夏佐等人照看。亡灵族如今的女王是莉莉丝，她监视着暮城，或许是由于之前的暗杀者，对他们不死不休。其余各族知道消息，也不敢有异动。出人意料的是精灵族和海妖族，居然派人专程送来了继续臣服的证明。
龙族王储西蒙甚至专程来王城要拜访路希安。路希安见了他一面。
“如果你想走的话，现在是时机。”西蒙说。
他声音有些喑哑，看着路希安，素来高傲的眼眸中是带着点祈求的、期盼的光芒。可路希安只是歪着头看他，笑道：“我为什么要走？”
“没有人再能困住你了……”
“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路希安说。
“不……你不是自愿的。”西蒙咬牙道。
他伸手要去抓路希安的手腕，路希安却说：“别那么幼稚，西蒙，你是只几吨重的大龙了，别像个孩子似的。”
“……你！”西蒙涨红了脸道，“到底要什么时候你才能把我当成一个男人……”
“好吧，我骗少年的你来当我的坐骑，欺压你逗你，是我的错。是哥哥错了。”路希安笑眯眯地道，“哥哥给你认错了，你就释然吧，好不好？”
“……”西蒙咬牙。
“我留在这里很快活，升官发财死老公，这么大一座城堡都归我了，还没有人管我。”路希安说，“我现在也不用你带着我飞到哪里去了，我很自由。”
“……”
西蒙终于不说话了。路希安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了这只巨龙。西蒙却在离开时道：“可他困住了你，对不对？”
“没有人困住我，你这个熊孩子怎么不听劝呢。”路希安不耐烦了。
“路希安，你爱他，是不是？你爱上他了？”西蒙道。
路希安终于不说话了，他眼神冷冷的，道：“爱上谁也没有爱上你。小朋友，乖，回家吧。别管别的哥哥的感情故事了。”
西蒙终于咬碎了牙齿，拂袖而去。
随后的一个月。
在所有人眼中，路希安却异常的安静。这原本是正常的，在路希安身上，却成了异常。
一个半月后。
米契尔就在这时找到了路希安。
路希安一直住在那座过去囚禁他的白塔里。米契尔来时看见他正坐在沙发上，银白长发用酒红丝带随意地束在脑后。那种纤细而散漫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地捏紧了自己的指尖。
“你来找我？很抱歉，我现在没什么心思来参加实验。”路希安的声音懒懒的。
“不是为了我的事，是为了你的事。”
米契尔坐在另一边，他交叉着自己的手指，抿着嘴唇：“路希安，我知道他生还的概率非常渺茫。”
“所以？”
“……你看起来糟糕极了。”米契尔说。
“我觉得我看起来容光焕发，不是么？”路希安说。
米契尔：……路希安确实是每天平平静静颜值无损。
米契尔推了推眼镜，他终于没办法说什么了。他叹了口气道：“我在王城城郊山上盖了一座法师塔，经过批准的。以后我都会在那里研究，你有任何需要，可以来找我。我也会继续为你寻找维德的踪迹。”
他转身离开，路希安在他后面说：“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你为什么会留在王城？”
“……不为什么。”米契尔像是为了掩饰什么的，又推了推眼镜。
他不敢回头，怕看到路希安的表情，也怕被路希安看见自己的表情。
米契尔走后，皇宫里就又只剩下路希安与管家仆从们。由于维德的“死”，管家和仆从们都选择了把足够的安静与怀念留给路希安。
“他们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寡妇。”路希安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对系统说，“这个皇宫就是维德留给我的空空荡荡的墓碑。”
系统同情地安慰路希安，路希安说：“不要浪费字数，我知道他没有死。不过我的精神世界也感觉不到他如今的方位。”
“你真的觉得他没有死？”系统小心翼翼道。
“他是这个世界的男主，是不会死的。”路希安说。
他躺回床上，床侧还有维德原来用来绑他的锁链。路希安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道：“这个房间里的被褥都换过了。”
系统：？
它看着路希安离开房间。侍女与侍从恭敬地送他。路希安到了维德的寝宫前，对管家斯宾塞说：“我想进去看看。”
“一个人。”他补充。
斯宾塞当然是让路希安畅通无阻，并留下了那些仆从。
路希安一个人坐在维德的房间里看落日。他一会儿是人，一会儿变成猫，只趴在床上晃尾巴，发呆。他变幻了各种姿势，就像是在等着谁过来摸摸他似的。
“一个多月了啊。”路希安说。
残阳落到尽头，他又变回人，垂下眼眸轻声道：“就算他不会死，他走了我也会很伤心的。”
“……既然他说喜欢我，就赶紧回来找我呀。”
路希安在黄昏时打开了维德的衣柜。他把自己埋在带有他的气息的衣服中，最终找了一件维德的衬衣、一件裤子、和一件大衣出来。
都沾有维德的气息。
他穿上了衬衣和裤子。维德比他身量大，路希安于是穿得有些松松垮垮的。他把自己埋在带有维德的气息的床榻上，抱着他的大衣，感觉维德的体温又包裹了他。
他觉得自己魅魔的天性又觉醒了。真奇怪，他明明每天都喝了永生果的果汁的。
他抱着维德的大衣，低下头去吻自己的虎口——就像是他在吻维德，又或是维德在吻他似的。身体里的感情又开始躁动，他闭着眼轻轻呼吸着，把自己埋在维德的衣服里——把自己埋在维德的怀里。
他迟疑地伸出纤长的手指。
……
最后路希安用带着啜泣的声音，叫出了维德的名字。
他的身上还带着汗水，衬衫黏在皮肤上，很热，却在一切结束后变得比环境、比冬天更凉。他在这份凉意之中睡过去，做了个维德在拥抱他，而不是他自己在解决的梦。
醒来时房间里依旧是空空荡荡。他把自己埋在维德的枕头上，安然地又睡了个回笼觉。
一转眼便是冬天。
冬天到了，维德依旧没有返回王城。很多人已经接受了维德已经死亡的事实。
路希安也是在此时从米契尔那里得到了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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