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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所谓江湖

    孙忠义。

    黄府首席教头。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方圆十数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没人敢招惹他,更没人敢自讨没趣。

    人人都试图巴结他。

    孙忠义却没有陷入阿谀奉承之中自以为是。更没有因此飞扬跋扈,鱼肉乡民。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谁给予自己的。

    所以他有两幅面孔。

    一副是给黄老爷的。

    一副是原本自己的。

    今晚,他并不在黄府。

    他当然是原本的自己。

    “不中用的东西。”

    地上碎瓷一片。

    孙忠义已不知用了多少瓷杯泄愤。

    他此间如芒在背、七窍生烟,他对胡杰这个作恶多端的表外甥没有丝毫亲情可言,甚至在闻讯胡杰惨死的消息后更觉其死有余辜。

    他早就想甩开这个累赘,这个一直仗着血浓于水给自己增添麻烦的拖油瓶,终于死在了他人之手。

    孙忠义还十分想感谢这位凶手。

    早些时候。

    当孙忠义见到胡杰尸首时,望着这位血肉模糊、满身血痕的表外甥,他只是象征性的呜咽一声,不暇再看胡杰一眼。

    他只觉得胡杰恶心,生得恶心,死得恶心,直至他从胡杰的手下得知他惨死的过程。这份恶心使得孙忠义终于不再遮遮掩掩,堂而皇之怒骂而出。

    “回……回……回教头的话,昨晚胡老大去教训陈阿狗一家,正巧遇到那个陈阿狗的亲戚,一个外乡人,手里有一枚金元宝,胡老大就说那个外乡人是小偷,金元宝是黄老爷的,让小的几人揍了那个外乡人,然后......然后胡老大拿到那个外乡人的金子,就看了一下,然后就跟中了邪一样,到处乱咬人,兄弟们都吓坏了,拦也拦不住,没多久胡老大就开始用手抓自己的脸,全是血,最后怪叫了一声,说了一句话......就死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他说......”

    这位被问话的小喽啰登时支支吾吾,额头尽是冷汗。

    “说了什么!快说!老子没多少耐心!”

    孙忠义厉声呵斥,可不仅是这名小喽啰,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畏畏缩缩地好像在惧怕说出真相,孙忠义也立刻察觉异常,旋即环视四周,所经之处都在逃避他的目光,最后孙忠义将目光定格在面前颤抖不已的小喽啰,突起一个耳光,将他狠狠扇翻在地。

    “再不说,老子就送你去见你的胡老大!”

    这是孙忠义最后的警告。

    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

    小喽啰自然也听得出来。

    他捂着肿胀的脸颊,用渗着鲜血的嘴巴爆出一道晴天霹雳。

    “胡老大……说是黄老爷杀了他。”

    孙忠义先是一愣,随后顿觉一阵晕眩,若不是被几个眼疾手快的手下及时扶稳,恐怕下场和面前的小喽啰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孙忠义再次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人替小喽啰辩解,更没有人反驳这个小喽啰。

    他们都对孙忠义的目光避之不及。

    那么答案呼之欲出。

    一时间熊熊怒火焚烧孙忠义全身。

    他一把挣脱搀扶自己的三四名手下,几个箭步来到胡杰的棺材旁,看着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表外甥,孙忠义此刻只想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是孙忠义并没有这么做。

    这并非是孙忠义还念及一份亲情。

    而是孙忠义知道这根本无法消除自己的心头之恨!

    孙忠义就如此久久伫立在胡杰的棺材旁,一言不发,在场之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丢河里喂鱼。”

    这是孙忠义临走时说得最后一句话。

    他不在乎这些跟班们有没有听懂他的话,甚至不在乎他们有没有听到他的话,此刻孙忠义大步流星,几乎飞奔离开了胡杰的灵堂。

    因为他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迫在眉睫——如何打消黄老爷的顾虑。

    孙忠义明白自己绝不是第一个知道胡杰遗言之人,但黄老爷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细思恐极的事情。

    黄老爷是他的恩人,也必须是他的恩人。

    黄老爷没有仇人。

    因为与黄老爷结仇之人总会无缘无故消失。

    孙忠义不想成为下一个。

    所以他必须先发制人。

    当他来到黄府时,果不出其然横着几个不知死活的血体被抬出。

    孙忠义即便对胡杰咬牙切齿,但他必须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假借为亲报仇之名,实则是博取黄老爷的同情和谅解。

    事实上孙忠义做得相当不错,几乎瞒过了在场每一个人。

    除了黄老爷和若无。

    这是一场戏。

    孙忠义是主角,黄老爷做得只是配合孙忠义演完这场戏。

    为的是接下来让孙忠义毫无顾虑的去做真正的大戏。

    黄老爷很了解孙忠义。

    而孙忠义也没有让黄老爷失望。

    孙忠义回到家时已临近黄昏。

    他身心俱疲,可他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

    因为他还没有解决全部的麻烦。

    “阿宽,阿发。”

    孙忠义话音落下,两位相貌迥异的年轻人推门而入。

    阿宽,粗眉大眼,满脸胡茬,不修边幅,其毛发极为旺盛,浑身上下布满一层。

    阿发,无眉无发,光头锃亮,四肢修长,穿着极为考究,似像一位弱不禁风的书生秀才。

    “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孙忠义的声音极为低沉冷冽,话音之中散发浓烈杀意。

    “该死。”

    阿宽回了一句。

    阿发冷笑一声道:“谁该死?”

    “都该死!”

    阿宽脱口而出,没有丝毫顾忌。

    阿发不屑的瞥了眼阿宽,随后向孙忠义作了一揖,道一声“很快回来。”便从房内鱼贯而出。

    “阿发怎么走了?他去哪?”

    阿宽眺望黑夜里阿发渐远的身影,转首疑惑不解地望着孙忠义。

    可是孙忠义却并没有给阿宽答案,而是依旧用他低沉的声音道:“跟上去你就知道了。”

    “哦。”

    阿宽也消失在了原地。

    速度极快,仿若夜行的鬼魅。

    如此五大三粗的莽汉,竟能如此身轻如燕。

    虽很突兀,但这也是阿宽能够出现在孙忠义面前的理由。

    随着阿宽和阿发的离去,孙忠义长舒一口气,阿宽和阿发从不会找借口,因为他们二人从未失败过。

    相信这一次,也会是同样的结局。

    想及此处,孙忠义不禁长舒一口气,那心中的大石亦是缓缓放下,阿宽和阿发向来恪尽职守,确实值得信赖,可就是这一份信赖,使得孙忠义愈是憎恶胡杰,即便是死了,也还要费尽心思给他善后,好在这次也是最后一次。

    孙忠义和胡杰不同,孙忠义同样贪财,可是他知道什么钱可以贪,什么钱却是索命财,碰不得,甚至连一丝贪念都不可有。

    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无论他是不是凶手都必须永远留在南乐村。

    孙忠义不会允许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出现在自己的地界上。

    “来人,换茶。”

    孙忠义唤了一声,话音未落,立刻就有佣人毕恭毕敬,端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盏。

    这是孙忠义的习惯,每当有些棘手的问题需要阿宽和阿发出手时,他都会让佣人沏上一杯上好的茶汤,茶叶在滚烫的清水中上浮又落下,晕开浸染,直至温度适宜,散发馥郁茶香,随后沁人心脾的茶水从喉间漫入,阿宽和阿发都会如约而至,带来麻烦之人的项上人头。

    接着孙忠义便会用散发着清香的茶水倒在血肉模糊的头颅之上。

    茶香混着血腥气。

    孙忠义很迷恋这种特殊的味道。

    但这一次。

    孙忠义却没有等来这令他痴迷的气味。

    阿宽和阿发失约了。

    准确来说,是失踪了。

    孙忠义反复用茶盖拨动早已冰冷的茶汤,那颗早已缓和平复的内心再一次变得忐忑不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胡杰、阿宽和阿发的办事风格在孙忠义的心里并无二致——胡杰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根本不值一信,而阿宽和阿发则是凡事必有果,从无失手。

    两个极端,一个代表成功,一个代表失败。

    孙忠义几乎立刻意识到了反常。

    一柱香的时间。

    约莫三十人的队伍在夜幕当中疾步如飞。

    孙忠义一马当先。

    月色斑驳,照在孙忠义的脸上忽明忽暗。

    正如他的呼吸和脚步,紊乱、急促。

    很快,孙忠义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前闪动着一间摇曳微光的破屋。

    正是陈阿狗一家的住所。

    这本是南乐村最穷困潦倒的家庭。

    可却让孙忠义如临大敌。

    孙忠义眼仁凝缩,随后不可置信的步步退后。

    一股让人呼吸不畅的杀气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

    孙忠义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透过自己身上的毛孔不断被抽离。

    可他不敢退。

    却也不敢冒进。

    迟疑之间,一声惨叫响彻整片黑夜。

    当孙忠义回首时,惨叫声戛然而止。

    一位村妇正面无表情地随手丢出一枚头颅,手上沾满粘稠的血液。

    三十人的队伍此刻仅剩下孙忠义一人。

    孙忠义顿时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凝视面前这位平平无奇的村妇,不但是因为自己堂堂黄府教头被其逼入绝境,更因为他只一眼便认出这位杀人如麻的女人。

    “你……”

    孙忠义没有再说出第二个字。

    因为陈氏右手掌心正握着一枚跳动的心脏。

    孙忠义最终如愿找到了阿宽和阿发。

    三人落在同一片草皮。

    只是他们再也无法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