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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真正的赌局

    影影绰绰的树林之间,一片血红浸染夜空。

    血珠点点迸发在如墨的夜色之中,仿若从玉盘洒落人间的红宝石,很美,很璀璨,亦很悲壮。

    玄天上座的掌风直指陈阿狗。

    她也确实可以在下一刻了结陈阿狗的性命。

    但,玄天上座失手了。

    她低估了一位母亲能为孩子所牺牲的一切。

    包括生命。

    陈氏,也是无我阁的幽天上座。

    曾经的她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

    但此刻她只是一位救子心切的母亲。

    陈氏用她的身躯抵挡住了玄天上座的攻势,并不惜代价用所剩无几的内力将玄天上座逼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陈阿狗唯有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陈阿狗的世界开始破碎,像一枚被摔落在地的瓷器,一块又一块地裂纹密布其上,直至碎落满地。

    这枚瓷器曾经很精美。

    这枚瓷器就是他十来年的时光。

    有诸多磨难,有诸多痛苦,但瓷器依旧精美,因为它是用世间最纯净、最温暖的爱铸造。

    然而这份爱却离陈阿狗渐行渐远。

    陈氏跪倒在陈阿狗的面前,面带微笑,充满慈祥,亦是充满遗憾。

    唯独没有痛苦。

    “阿狗,娘没事,娘没事。”

    陈氏手上的血液被陈阿狗不断滴落的泪水浸湿,她伸出手臂慢慢环住儿子,紧紧拥抱,声音颤抖。

    陈阿狗无法控制内心的悲伤,他的整个世界在极速崩塌,他不断哭着喊道:“娘,别死……求你别死……”

    陈氏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抚摸陈阿狗的脸庞,如往常那般笑着,仔细端详自己的爱子,她嘴唇轻启,似乎要说什么话。

    然而最终,陈氏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陈氏眼前的世界如同剥落的绚丽壁画,一块一块坠落而下,失去鲜活的色彩,掉落的空处化为无尽的虚无,她期盼能再看一眼陈阿狗。

    那是她曾经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她的视线愈发模糊,陈阿狗的轮廓逐渐消散。

    陈氏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感到自己全部的精气神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抽离自己的身躯。

    蓦地。

    陈氏脸上没由来得泛起神采,她仿佛看到了什么,随后心满意足,了无牵挂。

    陈氏缓缓闭上眼睛,整个身体软软地朝旁边滑去,重重栽到地上。

    “娘!”

    陈阿狗嘶吼。

    “娘,你醒醒啊!娘!娘!”

    凄厉的叫声响彻夜晚,惊飞山林中栖息的鸟兽。

    陈阿狗抱着陈氏的尸体,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娘……你醒醒啊……娘……娘……”

    “娘……”

    “……”

    不知过了多久,陈阿狗慢慢止住了哭泣,他看向躺在身旁的陈氏,怔怔发愣。

    今晚的一切恍若一场梦魇。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这样对待自己。

    为什么自己的师傅莫名其妙的发疯,还要杀自己?

    为什么自己的娘亲拥有一身绝世武功,却从不显露,任由丁三魁这个狗娘养的畜生无休无止的欺辱。

    而今这个问题恐怕没人能够解答。

    扁庸失了神智,正与若无和尚不顾一切的缠斗,而陈氏也在玄天上座的掌下含笑九泉。

    陈阿狗似乎在被这个尘世无情抛弃。

    “有什么不明白的,下去问你娘亲吧!”

    玄天上座自觉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但她更加信奉一个准则——斩草要除根。

    特别是陈阿狗这般使得剑神小筑绝技的冉冉新星。

    陈氏的殊死一搏仅仅换来玄天上座劳神片刻,抵消陈氏内劲之后玄天上座迅速折返,以结束陈阿狗这个后患。

    若无全程观战,虽陷入僵局,分身乏术,但扁庸若想速战速决,怕是痴人说梦,若非若无并不想取扁庸性命,也不会将自己落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不过他此间并不担心陈阿狗性命之危,反倒嘴角上扬,眼露兴奋神采,他觉察到一丝悄然而来的不凡气息。

    呼吸吐纳平稳异常,竟能融入夜风之中,丝毫不弱于玄天上座。

    甚至更甚玄天上座。

    那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若无和尚一直在等待的人终于现身。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若无和尚得意一笑,旋即抬手将扁庸震飞,扁庸登时恼怒不已,再想与若无和尚一分高下,岂料自己已被短刀尼姑、短剑沙弥、长剑沙弥和银针尼姑四人团团围住。

    刚刚四人对阵玄天上座,分明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但目的已达,拖延了玄天上座片刻,而今他们四人对上扁庸,四人各自的实力本就不弱于扁庸,再加四人联手,扁庸已是插翅难逃。

    “他居然真的来了?”

    短刀尼姑讶异望向若无,未曾想他一语成谶。

    “待会见好就收?”

    银针尼姑狐疑不已,在她想来,现在的局势已非常人能够掌控,稍有不慎,他们五人全都会被交代在这里。

    “要走你走,我还想试试他是不是真像传言的那么神!”

    长剑沙弥嘴角一咧,跃跃欲试,似乎立刻就想下场挑战。

    “别分神,做好自己的事情,别失了手,阴沟翻了船!”

    短剑沙弥一如既往的冷静,在他提醒之后,短刀尼姑、银针尼姑和长剑沙弥三人不再窃窃私语,再次专心于围困扁庸。

    真正的赌局现在正式开始。

    而他们四人心知自己并不在赌桌之上。

    几乎一刹。

    玄天上座已看到自己手心握住陈阿狗的心脏,并且捏碎成肉糜。

    她也听到陈阿狗痛苦的哀嚎。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玄天上座雷霆万钧的一掌仿佛打进了棉花胎里,顿时绵软无力。

    她的眼前陈阿狗依在,她也确确实实触及到了陈阿狗的后背。

    可也就仅此而已。

    微弱的力道甚至都没让陷入痛苦之中的陈阿狗有半分察觉。

    玄天上座纤细白皙的手背上缓缓落下一枚玉笛。

    通体浑圆,细如羊脂。

    上挂一系橙黄细线,下缀金银丝绦。

    玄天上座大骇,双眸骤缩。

    哪还有方才那份从容不迫,登时如同惊弓之鸟,连忙侧身闪躲,退避一丈之外,接着慌张查看自己的手背,生怕沾染什么。

    在确认暂时无碍后,玄天上座的目光牢牢锁定那抹隐匿的气息,声音沉凝:“谁?!”

    来者不作答,也不必答,他就在那里。

    在月光下。

    在黑夜中。

    在陈阿狗的身旁。

    好像早就在那里,站在那里,注视着陈阿狗和他怀中的陈氏。

    他的眼里透出一份遗憾。

    缓缓蹲下,轻轻拍了拍陈阿狗的肩膀。

    男人不发一语,也没有必要说什么,因为救人不是他的专长。

    杀人才是。

    而且他不介意再多一个无我阁上座陨落在此。

    男人微微侧头,淡淡瞥了一眼玄天上座。

    他依旧缄默,可是他的眼睛在说话。

    深邃无波的眼瞳仿若从亘古而来的深渊,让玄天上座当即动弹不得。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杀意。

    玄天上座脸色阴晴变幻,她猛地收敛了气息,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自她成名以来,从未有过何人能在举手投足便施展这般威压。

    “你是谁?”

    玄天上座再次发问,可这一次,她的语气里满是警惕和敬畏,她显然很不适应这种不再高高在上的错位落差。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

    因为玄天上座自己说出了答案。

    “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你不可能还活着!”

    一轮月光恰巧照射在男人的面孔之上,不偏不倚,恰逢其时。

    玄天上座惊恐万分,这个男人即便化成了灰,她也不可能认错。

    “装神弄鬼,你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玄天上座极力说服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幻想是错觉,是别人假扮来诓骗自己,于是她再次发难,誓要亲自试出来者虚实。

    男人叹了一口气,显出一丝失望。

    面对玄天上座的歇斯底里,男人只是站在原地。

    那不是装腔作势,那是一种无以所谓。

    月光照亮他的脸颊,阴沉冰冷,眼角的褶皱如碧波荡漾,微微抖动。

    下一刻,玄天上座半跪在地。

    没人看到男人出招,包括玄天上座自己。

    现在没人再质疑男人的身份。

    短剑沙弥、短刀尼姑、长剑沙弥和银针尼姑四人再次肯定男人的身份。

    毫无疑问。

    或许只有这个名字才能将一切串联,解释发生在陈阿狗身上的一切。

    “唐傲!”

    玄天上座紧咬双齿,一字一顿说出男人的名字。

    唐傲却没有理会玄天上座,反倒出乎意料的看向不远处的若无。

    “你赢了。”

    唐傲的声音很低沉,如同一块落入古井的石块。

    “阿弥陀佛,那便请唐施主交出您的筹码。”

    唐傲看了眼一旁的陈阿狗和陈氏,还未等开口,若无和尚便会意道:“陈家的事情,贫僧会管到底。”

    唐傲点了点头,旋即看向玄天上座,沉吟道:“带上你的狗,滚!”

    玄天上座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如此被羞辱,但她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唐傲,本座和你没完!”

    玄天上座喝骂一声,旋即一个闪身,连带着奄奄一息的温韬和神志不清的扁庸,三人瞬间消散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仿若夤夜时分的鬼魅。

    至此,杀戮落幕。

    赌局收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