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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魏州

    魏州城。

    南乐村东南方向二十五里。

    城楼上“唐”字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卫兵不时了望四周,神情慵懒,没有半分警惕。

    因为他们知道,危险并不会被他们第一时间发现,倘若疏忽了也没人会怪责自己。

    “鸦军”才是镇守这座皇城的真正王牌和侦查部队。

    自李存勖自封为王已过半载,魏州城内捷报频传,似乎用不了多久“唐”字旗帜便能插在五湖四海,甚至整片神州大地。

    身居魏州城的百姓们可谓近些年来最幸运的中原人。

    他们不但避免了流离失所,更一跃成为了上等人群,作为“唐”国都城的原住民,他们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即便被征召修建皇城,做着高危的苦力活,这份自豪感也丝毫不减。

    陈阿狗望着数丈高的城楼,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惧怕。

    曾经对于他来说,南乐村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似乎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是南乐村的东西南北,而今,当陈阿狗跳脱出南乐村的地界,舍弃了过去所有之后,迎接而来的是一个超出他想象的辽阔大地。

    青灰色的城砖,朱红色的城门,一百八十八枚黄铜门钉,还有一圈深不见底的护城河水。

    城门下,两队身着灰黑色铠甲的卫兵正分批次盘查过往的商队和居民,过程秩序井然,没有发生口角也没有遇到任何突发事件,人人脸上挂笑,仿佛这不是乱世,而是歌舞升平的盛世。

    陈阿狗忽然有些怅然,对于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他有些抗拒,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从丧亲的悲伤中走出。

    望着手里印着“陈平风”三个字的路证,陈阿狗有些不知所措,若无和尚带着鬼金羊、幽兰、翼火蛇和沐菊四人不知所踪,临行前若无和尚建议陈阿狗尽快适应新的身份,并且还赠予陈阿狗五十两纹银,让他五日后来魏州城外的“般若寺”相聚,声称有一份惊喜给他。

    陈阿狗并没有推诿若无和尚的好意,五十两纹银陈阿狗照单全收,这并非陈阿狗贪得无厌,而是他知道有人会很需要这些钱。

    离开南乐村之前,陈阿狗悄悄去探望了好友方德,方德对于陈阿狗的遭遇感同身受却又无能为力,并告诉陈阿狗黄老爷正在全村捉拿他,告诫他应该尽快离开南乐村。

    陈阿狗沉默了很久,南乐村已没有他的容身之所,即便故乡承载了他所有的记忆,可惜很多事本就身不由己,于是陈阿狗将包里的五十两纹银全部交给方德,并告诉方德自己要和若无和尚远行。

    方德先是一阵羡慕,可又看了眼正在修养的父母,立刻便打消了一同远行的念头,接着方德瞥了眼陈阿狗包里的五十两纹银,白花花的银子让方德激动万分,这些钱可以让方家过上小有富足的生活,不再节衣缩食、箪食瓢饮,可最后方德从陈阿狗的包里只拿了十两。

    陈阿狗不解,可是方德执意如此,他原本打算分文不取,但一来这是陈阿狗的一片心意,今日一面可能再无相逢之日,二来现在方德的父母卧病在床,扁庸又不知去向,药材和诊金数目不小,家里的开支确实让方德捉襟见肘,不过十里纹银已足够方德支撑接下来的日子。

    在方德想来,陈阿狗更需要这笔银子,现在的陈阿狗前途未卜,外面的世界方德虽憧憬向往,但方老四也常说外乡人的人心更险恶。

    陈阿狗没有强求方德,默默收好行李之后,两位好友紧紧相拥,擦干了眼泪,离别在方家院子的后门口。

    之后陈阿狗在临近的几个镇子游走,置办了一些新衣、新鞋和行头,原本打算按照陈氏的遗言去城外寻找那座城隍庙,可询问了多位村民,无一人知晓陈阿狗描述的那座城隍庙所在,更离奇的是魏州城附近多为佛寺,几乎没有听闻过道教观邸,陈阿狗三天时间一无所获后,唯有暂时作罢,毕竟手里还有若无和尚所赠的纹银,即便此时他选择归隐山居,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这般想,陈阿狗却没有这般做,他无法带着疑惑过一辈子,于是他按照约定来到了魏州城。

    注视着往来穿行的车马路人,陈阿狗看入了神,就在他踟蹰不前之时,陈阿狗的左肩被人猛地撞了一下,顿时陈阿狗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个倒插葱。

    “借过,借过啊,真是的……现在人怎么都喜欢挡在路中间不看人的啊?”

    陈阿狗施展步法,急忙稳住身形,随后忙回头,发现是一个骂骂咧咧的纤弱男孩在自己身旁,背着两个半人高的大木箱,与其身材相比极不协调,看起来应是某个酒楼的伙计,年龄和陈阿狗相仿,不过穿着质朴,上衣和下裤满是补丁。

    小伙计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嘀咕一声:“乡巴佬”,随后双手紧了紧背后的箱子,嘟嘟囔囔朝着城门口大步流星的走去。

    城防守卫只是简单瞥了一眼小伙计,直接省去了盘查环节,看来要不是这小伙计常往返于城内外,要不是小伙计所在的酒店老板早已打点好了一切,买了方便。

    陈阿狗猜测多半是后者。

    经过小伙计一撞,陈阿狗阴差阳错迈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之后的第二三步便显得轻松至极。

    “陈平风?”

    城防守卫拿着路证,反复查看,一旁另一位年老一些的城防守卫见状,以为遇到了什么麻烦刺头,旋即赶忙过来协助。

    “怎么看了这么久?”

    “这路证......你看看?”

    年老守卫接过递来的路证,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期间不停上下打量陈阿狗的模样,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一旁城防守卫听:“是真的,而且是上月户部新发的证件。”

    随后年老守卫半信半疑的将路证交还给陈阿狗,给他放了行。

    望着陈阿狗渐行渐远的背影,城防守卫一脸诧异的问道:“就这么放进去了?”说完不忘捻了捻手指,向年老守卫示意没捞到油水。

    “新证只发了什么人,好好想想,别把自己的脑袋捞掉了。”

    年老守卫语重心长地提醒城防守卫,旋即战战兢兢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独留下满额冷汗、失神忘语的城防守卫。

    魏州城内。

    “唐”国都城的繁华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两侧小楼重檐鳞次栉比。好些赶集的商贩挑着菜蔬和各种用具正往里面抢进,人语喧哗,往来如织。每家店内都堆满各种货点,饮食用具无不齐备,气氛热闹繁盛,看不出一点兵荒景象。

    午时过后,大小店铺皆开门迎客,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络绎不绝。眼下时局的叵测混乱,看起来丝毫没有影响大家的生活,笑脸盈盈的商贾们依旧大声吆喝着自己的货品,街边的小贩笑咪咪的给一群孩子挑着风车和拨浪鼓,各家酒肆、茶馆里,亦是宾客如云。一家新开的酒馆前站着几名店小二嚷嚷着“客官里边请”招揽生意。街边空处有几名杂耍艺人,舞刀弄枪,亦歌亦武,铜锣如雷铛铛地敲着,引来围观人大声叫好。

    宽阔地街道两旁挤满了贩卖物品的小摊小铺,街道中间车水马龙,人头涌涌,川流不息,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声声入耳。一个个满足的笑容在买到货品和卖出货品的人们脸上绽开。好一幅国泰民安的景象。

    城里除了闹市区之外,还有许多相互交错的街道。从南到北盘根错节,仿若一座巨大的蛛网,大概三四里长。

    其中便坐落一家生意还算不错的客栈。

    鸿福客栈。

    客栈整体不大,装修并不考究,门楣和门槛都做工一般,约莫四进院子,在魏州城内诸多客栈中,最多排名中等偏下,谈不上多炙手可热,可因为老板娘生得一张俊俏面容,又能说会道,生意倒是不错。

    此间,陈阿狗在城门外偶遇的那位小伙计正将背后偌大的木箱交由老板娘。

    “三个铜板,拿好咯。”

    老板娘一眼没看小伙计,甩手三枚铜钱叮铃铃在桌上旋转。

    “我这......才三个铜板?老板娘,我这可是从......”小伙计眼若铜铃,正准备开始诉苦,立刻便被老板娘开口打断:“要么现在闭嘴,要么彻底滚蛋。”

    小伙计登时无言以对,悻悻然道:“切。”随后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明天记得还是这个时候啊。”

    老板娘还是没有看小伙计一眼,低头拨弄着算珠。

    “知道啦,知道啦。”

    小伙计不耐烦的摆摆手,旋即左顾右盼的走向了后院,当发觉老板娘依旧低头算账后,缓缓推开后院的小门。

    出了后院,小伙计鬼鬼祟祟地探查小巷前后,在确认无人后,一改方才不忿面容,小心翼翼地从胸前衣袋取出两枚五两纹银。

    “嘿嘿,今天运气不错,遇到个暴发户,今晚有鱼有肉咯。”

    小伙计得意洋洋,对于像陈阿狗这样的外地人,他已经不知得手多少次,掂量掂量手里两枚白银,小伙计喜上眉梢,已盘算接下来该去哪里消遣。

    岂料他的身前不知何时杀出了一位拦路虎。

    “小兄弟,今晚恐怕你要喝西北风了。”

    小伙计猛然一怔,再看眼前原本应是空无一人的小巷竟有一位少年凭空站在正中。

    “你......你......你怎么可能......”

    小伙计当即认出来人便是手中两枚纹银的主人,自己口中的冤大头,那个看起来傻不愣登的外乡人。

    陈阿狗也不废话,脚下骤然移形换影,小伙计还未反应过来,那两枚纹银已然物归原主。

    小伙计目瞪口呆之际,陈阿狗转身便走,因为他并不打算追究这个小毛贼,岂料小伙计却忽然带着哭腔嚷嚷而来。

    “你不能把钱都拿走,鱼和肉不是我自己吃的!不是我自己吃的!”

    小伙计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让陈阿狗离开,一把死死抱住陈阿狗的双腿,让其寸步难行。

    以陈阿狗的功力,想要挣开小伙计的束缚逃之夭夭,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小伙计的这份执着让得陈阿狗好奇不已。

    “那是用来作甚?”陈阿狗开口问道。

    “供奉神僧!”小伙计不假思索道。

    “供奉神僧?”

    陈阿狗顿时不解,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佛门重地又怎会让香客杀生供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