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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观自在

    静。

    可怕的静。

    没有人说话。

    甚至这一刻没有人敢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若无一人之上。

    水流从若无的咽喉湍流而过。

    潺潺之声竟如亲身侧耳聆听。

    若无毫无波澜的呼气吸气如溪水上的微风,伴着流水声,忽得戛然而止。

    他的眼神依旧清明,不见半分迷茫。

    仿佛他只是一尊雕像,超然世外。

    “咳!”

    清越之声划破沉寂,众人惊诧之余寻声所向,愕然此声竟是若无发出。

    众人的心脏猛地一跳。

    “若无法师!快吐出来啊!”

    “若无法师怎么了啊!”

    “大家快去救若无法师!”

    “若无法师!”

    随着若无一声轻咳,人群先是一阵哗然,接着是一片骚动,随后山呼海啸,最后演变成了乱作一团的骚乱和推搡,所有若无的拥趸都生怕若无法师会有意外,即便他们笃信神僧若无百毒不侵,乃是神佛下凡,金身铸体,但此时百姓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谁也不敢去想那万一。

    一双双手向前延伸,万千民众如倾泻而来的巨洪波涛,向着场内若无所在之处疯狂奔涌,场边的驻军、衙役和守卫们顿时如临大敌,拼尽全力封堵之外不断用手里的兵器向着民众挥舞,意图恐吓、驱散,让这些民众知难而退,但结果收效甚微。

    六大派一众弟子哪里见过此等疯狂的场面,立刻人人自危、不知所措,纷纷惊恐的望着自己门派的掌门,各派一些年龄尚小的女弟子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更有甚者已梨花带雨、不住啜泣。

    恐惧、不安的情绪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在每一位六大派弟子的内心。

    好在六大派的掌门并非浪得虚名。

    虽然这样的场面他们也是第一次目睹,但尚未到能让他们慌不择路的地步。

    昆仑掌教云中鹤几乎立刻就想出应对之策。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

    云中鹤先是一声严厉的叱责,虽很快淹没在了周围百姓的呐喊声中,但他声如洪钟,且灌注强劲内力在其中,一瞬之间,昆仑派的弟子们便镇定下来,随后在云中鹤一声“起阵”号令后,迅速四散而开,接着按照八卦阵法站定原地,沿途那些冲击守卫防线的百姓们犹如被巨石分流的溪水,凡昆仑弟子阵法施展之地皆是莫名其妙的被一股巧劲弹开。

    峨嵋派掌门齐枫英、崆峒派掌门郑岳玟、青城派掌门章温柟和点苍派掌门乔然亭四人心领神会,当即指挥门下弟子排兵布阵,不多时形成了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阵型,而五位掌门分别身在各自门派的阵眼方位审时度势。

    六大派这些江湖人士本就不是这些民众的目标,也并不在通往唱经法会会场的必经之路上,加之六大派的弟子都有不俗的功法傍身,因此这场看似混乱不堪、无人能够幸免的乱象,六大派竟可独善其身。

    会场看台之上。

    大内总管付广眼见大事不妙,那些疯一样的百姓们随时都可能冲破守卫的防线,旋即焦灼起身大喝一声:“快来护驾!”

    文武百官登时坐立难安,面面相觑却欲言又止,他们当然想要逃之夭夭,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百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可谁也没有挪动哪怕半分。

    如坐针毡好过身首异处。

    因为唐国君主李存勖纹丝未动。

    李存勖兀自泰然自若,甚至背靠龙椅,调整到一个令他舒适的坐姿,饶有兴致的注视着场下一切。

    丝毫没有畏惧,更没有一丁点胆怯。

    鸦军大统领几乎就在付广发声的同时起身,可当他将目光汇聚在李存勖时却只看到在半空中轻轻摇摆的右手。

    鸦军大统领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回坐原处,仿若无事发生,目光也不在即将奔涌而来的人潮之上。

    李嗣源在旁嘴角勾起,不知是嘲弄还是不屑。

    眨眼间,付广已然招呼了几十名大内侍卫在李存勖面前一字排开,以身抵御随时突发的不测,付广虽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实则早已冷汗如瀑,他深知此次唱经法会对于大唐国的重要性,更明白李存勖为此贯注了多少心血,可是眼下形势不容乐观,若是李存勖有个什么闪失,自己的荣华富贵将化为泡影。

    好在这些大内侍卫眼疾手快、步履如飞,付广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揩了一把额尖的汗珠,恭敬躬身,将头探到李存勖身侧,随后语气略显急促的说道:“陛下,还请......”

    “啪!”

    付广话未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在付广布满皱褶的脸颊上爆开。

    付广整个人都懵了。

    他抬起手摸着被打的侧脸。

    身形颤抖却依旧保持微笑。

    “真碍眼。”

    李存勖声音低沉,眼仁凝缩,在场闻声之人皆不寒而栗。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李存勖此刻正处盛怒之下。

    大内侍卫们见状纷纷迅速撤离,付广双腿打颤、默不作声,文武百官们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触犯龙威、惹祸上身。

    除了一人。

    “陛下,这些还是大唐的子民吗?”

    皇后刘氏端坐其上,神情极为严肃,看台之下人潮如海浪般翻滚,鼎沸人声不绝于耳,可是他们的疯狂行为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王上。

    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没有动摇自命不凡的李存勖,甚至从李存勖的语气中,反认皇后刘氏杞人忧天了。

    “皇后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李存勖轻松一笑,根本不在意若无这远超自己、一呼百应的威望。

    皇后刘氏双手死死抓住凤椅上的扶手,目眦欲裂、怫然作色,眼里俱是疑惑,这已经不知是她多少次忤逆圣意,也不知是李存勖多少次对若无僭越的行径听之任之。

    若无蛊惑百姓,举手投足间便让大唐子民倒戈相向,且波及近在咫尺,更肆无忌惮冲击皇室卫队,稍有不慎恐怕李存勖都很难全身而退。

    可即便如此,不可一世的李存勖非但没有恼怒或者嫉恨,反倒直接让鸦军大统领偃旗息鼓,俨然一副局外人的姿态,并且李存勖反倒有一丝兴奋在眼仁之间流转,这更让皇后刘氏不明所以。

    她不理解李存勖为何能够容忍在自己的疆土之上竟能存在若无这般如此无法无天,功高震主、名高越君之人,并毫无介意。

    在这唱经法会之上。

    若无更像这大唐的君主。

    疑心极重的李存勖不啻视若无睹,甚至面带满意之色,眼前的一切让他欣喜若狂。

    “陛下夙愿可成。”

    “如何可成?”

    “以神迹欺民,以教化愚民。”

    “如何可证。”

    “唱经法会可证。”

    “哦?若皆可成后,你如何自处呢?”

    “如烟花消弭于世。”

    李存勖耳畔回响初遇若无时的对话。

    皇后刘氏当然不知道。

    也无需知道。

    因为场下振聋发聩的咆哮声、呐喊声忽得消失不见。

    若无高举手中茶杯。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恰逢其时映照若无面庞。

    如圣亲临,天神下凡。

    百姓们见状立刻停止疯狂行径,当即涕泗横流、纷纷跪拜,直呼神佛显灵,原本大厦将倾的危机一刻竟就被若无如此简单的举动化解。

    无觉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久久不能平静,他是修佛之人,本应清心寡欲、苦研心性,也应对眼前的乱象被止感到欣慰,因为佛法普渡了众生,让迷茫的人们有了信仰,可是无觉却满心绝望,他的佛心开始前所未有的动摇。

    无觉的佛并非眼前的佛。

    无觉陷入迷惘。

    然彷徨混沌之际,若无悄然而至,来到了无觉身前,手里举着那枚茶杯。

    若无的脸上挂笑,如和煦阳光那般灿烂的笑。

    当无觉反应过来时,茶杯已近在眼前。

    茶水澄清,波光粼粼。

    这是若无的邀请。

    更是若无的挑战。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喝下这杯茶。

    也一定会喝下这杯茶。

    可是要饮下这杯茶并非易事。

    因为这并非无觉和若无之间的二人之战。

    “无觉方丈千万别喝啊。”

    “是啊,无觉大师三思啊。”

    “无觉法师小心有诈!”

    中原佛门一众高僧立刻围堵而来,试图阻止无觉饮用若无递来的茶水,这些高僧虽看来为无觉着想,为中原佛门着想,实则各怀鬼胎、包藏祸心。

    口口声声劝阻无觉不要落入圈套,然而这些中原高僧却在若无周身一尺距离止步,指责若无居心叵测之声此起彼伏,说得口沫横飞,说得大义凛然,可却无一人真正从若无手里夺下那杯清茶。

    无觉笑了。

    就在嘴角的弧度缓缓升起时,他接过若无手里的清茶一饮而下。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若无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无觉返给的空杯。

    二人无话,若无单手立掌向无觉施了一礼,无觉双手合十回礼,随后若无如来时那般返回原处坐台,一路畅行无阻,没有任何高僧试图阻拦。

    包括慧能方丈在内的所有人,都注视着无觉接下来会有何种反应。

    但若无没有给一众高僧这个机会。

    “各位,这茶水只有一壶,切莫失了善缘。”

    话音未落,一阵骚动。

    方才无觉饮下的那枚空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台上。

    再回神时,福建莆田寺方丈和一众中原高僧已然来到台前。

    这些高僧终于不再遮遮掩掩,甚至连基本的客套都没有,立刻开始了茶水的激烈争夺。

    这一刻没人关心无觉的死活,也没有人在乎这茶中是否有毒。

    直至一阵清脆的碎裂声炸响。

    满地碎瓷。

    却没有一丝茶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