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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云知道裴东来。

    作为一个不太关心诸多百官的人,萧云却很难不知道裴东来的存在。

    这家伙,就是个浑人。

    世上总有那些跟他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比如痴傻憨厚的人不可能在官场上生存。

    可裴东来却是个例外。

    这个曾经在幼年时就当街暴打当今圣上的家伙,人人口中的莽夫,很多人判断中的不太聪明的人。

    却稳坐东镇抚司头把交椅,数十年没变过。

    原因是什么?

    几乎秦国每个人都知道的。

    当年陛下受难,他身负十二处伤,背着陛下奔袭三十多里,陛下活了,他自己差点死了。

    单单是这件事,就足以让他猖狂一辈子!

    并且陛下真正信任的,也是他。

    人,总要信任一个人的。

    即便所有人都是满口谎言,也总要去选择一个,然后信任。

    这点,萧云都很理解。

    他在陛下的面前,可没几句真话,很多事情都是在利用陛下,就连烟草这件事都是一样。

    所以陛下应该信任自己吗?

    萧云也不知道。

    相对而言,其实他也觉得那种关键时刻可以救自己一命,并且舍去自己性命不要的人,更值得信任一些。

    毕竟

    终究要信任一个人的嘛。

    但同样的,要面对这样一个人,也是比较麻烦的。

    因为相对于杨朔而言,这裴东来才真真的不讲理!

    卖,怎么能不卖?只要价钱合适。

    萧云轻轻一笑,然后从旁边拉过来一个小箱子。

    缓缓打开。

    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坛子。

    放在桌子上。

    然后伸手在上面点了点,眼神怀念。

    随后才说道:你们看这个。

    裴东来立即凑近了,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萧云道:当年在萧家,你们应该也知道,我并不受家里人待见,生活的稍显拮据。

    一群人嗤之以鼻。

    拮据?

    你萧云堂堂京城大纨绔,每天在醉仙楼里撒钱,何其豪横?

    怕是整个萧家的钱,绝大部分都是被他给糟害的,这还成了拮据了?

    骗谁呢?!

    不过倒是也没有捅破。

    即便是裴东来,此时也是什么都不说,就直勾勾的盯着这个小坛子,不知道萧云到底要干什么。

    当初晴儿在我身边,我是想着有朝一日,某一天,待她喜欢上哪家的男子,把她嫁出去的,毕竟她为了萧家尽心尽力那么多年,总应该过的幸福才对。这嫁妆,自然要提早准备,也要准备的足足的。

    说这里,萧云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最终却轻轻一笑。

    当时本少没什么钱,琢磨着什么样的嫁妆才能拿得出手,便想到了这女儿红,用特殊的粮食和果子,混在一起,酿造出一种可以快熟的酒,只要埋在地下一年时间,就能成,因为新奇,到时候也能撑一撑场面,现在是用不到了。

    为什么用不着了?

    晴儿对萧家如此,我却必须自私一些,将她一辈子留在身边,嫁人自然是不可能嫁人。

    所以说这是酒?

    裴东来还是比较关心面前的坛子。

    萧云点头道:是酒,相传有一种极为古老的酿酒方法,将发酵好的酒,封在坛中,埋于地下,等过十几二十年,女儿出嫁时,再从地下挖出,开坛美酒香,摇曳琥珀光,用以宴请宾客,此为女儿红。

    女儿红?那这酒还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萧云咧嘴一笑,稍显苦涩。

    女儿红出坛,因为比较珍贵,所以要用一些雕琢了花鸟装饰的酒器来承装,所以也称花雕酒。

    花雕?倒也见风雅!

    裴东来嘿嘿的笑着,口水明显都流出来了。

    旁边的杨朔则是撇了撇嘴。

    还风雅?你这大老粗,知道个劳什子的风雅!

    萧云却继续说道: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花雕,通花凋,指花自凋零。一些女儿夭折,或未能出嫁,或者容颜老去,再将此酒取出,便也算是纪念。

    这一句话,明明很普通,却带着一些让人心悸的惆怅。

    裴东来愣了一下。

    然后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小坛子。

    但瞳孔却显得涣散。

    明明在看酒,但好像看的也并不是酒。

    萧云拉过小酒坛,又取来铜盆,将铜盆置于火上,烧干,加水,再烧干,然后才将酒坛一层层打开。

    先是拍掉封泥。

    然后拉开油布,最后取出油纸。

    果然酒气立即就会散出来。

    没有浓烈的香气,却有一股子果香。

    是的,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黄酒,也不是糯米做成的。

    更像是果酒,毕竟在酿造方面,果酒要更容易一些。

    萧云当时并没有什么技术支持,能弄出这种东西,也算是不容易了。

    并且也没有办法去除其中的甜味。

    所以那一股子香甜的味道,真的能飘得很远,其中还夹杂着果子的酸涩之气,更显得饱满。

    将一坛酒都倒进铜盆里,然后就往里面加了各种各样的果子,冰糖,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药物的东西。

    等烧开了,就立即拿起来。

    以免酒气全部挥发掉。

    潎掉上面的沫沫,舀起一勺,倒进碗中。

    重枣红的酒水,散发着层层的热气,如同是战场上的鲜血。

    让这些一辈子从军的家伙,忍不住血脉翻涌!

    第一杯,推到裴东来面前。

    很热,小心着喝。

    裴东来喝了一口。

    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又呡了一口。

    随后就呆呆的端着酒杯站在那里。

    也不管这杯子很热。

    不知为何,突然流下眼泪。

    他也仅仅是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并未隐藏。

    萧云没有问。

    而是等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又给满上。

    接着给周围的人都倒上。

    一人一杯。

    大家喝着酒。

    刚开始,表情都有些惊愕。

    然后便悄然无声。

    偶尔喝一口,就静静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大家其实都知道为什么裴东来会哭。

    不觉得他丢人,只觉得他比较可怜。

    若是裴东来的一生,也真的可以用可怜来形容。

    当年救陛下受伤,让他没有了生育的能力。

    之前只有一个女儿。

    当做掌上明珠。

    小心呵护。

    可就是这个唯一的希望,他活下去唯一的动力,也在几年前,在一场事故之中彻底的离开了他的世界。

    一生,便没了牵挂。

    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自己的家庭。

    然而他自己,就只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了。

    这件事,萧云却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知道这家伙一定爱喝酒,不管是黑黄的牙齿,还是脸上太粗的毛孔,都证明这家伙是个酒徒。

    面对这种人,与其说话,不如直接给他,他最喜欢的东西。

    所以萧云拿出了这坛酒。

    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正巧,就撞在裴东来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哭完了。

    酒也喝了三杯。

    等稍微凉一下,他一口饮尽杯中酒。

    然后略显尴尬的又把杯子递了过来。

    萧云给满上。

    裴东来再喝。

    这次却不舍的一饮而尽。

    只细细的品味。

    时不时还发出啧啧之声。

    良久之后,才问道:我要是想买这酒,需要付出什么?

    他没有问价钱。

    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用金银来衡量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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