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电梯徐徐下行, 沈蕴才松了口气，抹去了额角渗出的微汗。
等他返回楼下的停车场，才注意到空荡的停车场里除了他的车还有两辆, 一辆是他们所长的，另外一辆的牌照有点眼熟，但他没能立即想起来。
祁暄盯着沈蕴, 问：“哥, 你在楼上碰到什么了，下来后一直魂不守舍的。”
沈蕴依旧摇头：“没有碰到什么。”
“那为什么突然喊我上去？”
沈蕴愣了下，半晌后道：“我以为所里进了小偷，结果发现是熟人。”
回家后，沈蕴翻开资料开始继续画图, 没画多久, 脑子里又闪过办公室内被他撞见的那个画面。
陈所应该不知道门外的人是他吧？
沈蕴在程子由跟他表白后, 多多少少对那类人有所了解, 但亲眼看到给他的冲击要远远比他想象得大，主要是因为跟自己身边的人有关。
不过看样子……那两人应该感情很好。
沈蕴摇摇头，试图把这点扰人的思绪踢出脑袋。
这时，他手机嗡的响了一声, 沈蕴抓起来看了眼，发现是他被搁置了快三天的好友申请终于被李竹影通过了。
沈蕴发了条自我介绍过去：“你好我是沈蕴，是你张唯叔叔的表弟。”
过了两分钟，对面发来回复：“你好。李竹影。”
看上去是个挺冷酷的小姑娘。
沈蕴：“你生活或者学习里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找我帮忙, 我也是C大毕业的, 我们是校友。”
又过了两分钟，对面蹦出一个字“嗯”。
沈蕴还没遇到过这么难聊天的。
他把手机暂时放到一边，心说等画完图再慢慢聊吧。
“哥, 你结束了？”祁暄见沈蕴将主机关掉，“我跟你说个事儿。”
沈蕴：“什么？”
祁暄：“我今天碰到张远航了，加了他微信，他刚才还发消息给我问我有没有空出去一起喝酒。接下来怎么办？”
沈蕴诧异道：“你俩都这么熟了？”
祁暄摇头：“没有，他单方面自来熟。”
沈蕴“哦”了一声：“要不你假装跟他出去，看能不能挖到点黑料？”
“也行。”祁暄无所谓道，“对了，哥你打算给我多少出场费？”
沈蕴问号脸。
祁暄摊摊手：“我开玩笑的。”
沈蕴：“……”
沈蕴发现这小孩最近好像很喜欢捉弄他，有点没大没小的。
好像是从某件事情开始……
至于是哪件事情，沈蕴拒绝回忆。
他洗漱完，躺倒床上，终于又忍不住开始想陈所那件事情，他急切地想要跟某个人倾诉一下这件事情，但他认为又应当替陈所保密。
他翻了半天手机，最终在“学建筑拯救不了你”的三人小群里发了一句话。
“如果你们身边的朋友出柜了，你们会怎么办？”
小群里雅雀无声，不知道人都上哪儿去忙了。
沈蕴在床上翻了个身，切进微博逛了一圈，然后又回到微信。短短两分钟，群里被刷出一长串消息。
王文瑞发了一句“什么，你要出柜！！！”，然后用一排排感叹号刷了屏。刘冬翔大概是既想表达震惊，又想偷懒，直接复制的王文瑞的。
沈蕴看着密密麻麻的感叹号觉得眼睛疼，赶紧回复道：“你们清醒点！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王文瑞：“草，本来我是开玩笑的，结果你这直接无中生友，搞得我怀疑确实是你想出柜……”
刘冬翔：“加一。”
加个屁的一。
沈蕴打字速度飞起：“真不是我，你们清醒一点……我就是咨询下你们，我现在有点错乱。”
王文瑞：“你错乱个鬼啊，保密不就行了，人家又不是跟你表白。”
王文瑞：“等等！不会真是跟你表白吧！”
刘冬翔：“卧槽，老沈的男桃花怎么这么多！”
沈蕴觉得他已经无法跟这两个人正常聊天了。
沈蕴无语极了：“真不是跟我！”
王文瑞：“那你错乱个啥？”
沈蕴：“……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聊了。”
他正准备放下手机，王文瑞一个群语音发了过来，沈蕴接通，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王文瑞：“说话说一半就跑的家伙最可恶了。”
刘冬翔：“我就来吃个瓜，你哪个朋友出柜了啊，我跟老王认识吗？”
沈蕴思考了下：“说名字的话你们应该知道。”
王文瑞和刘冬翔立即发出了猹一样的叫声，沈蕴严辞拒绝，沈蕴决定替陈所保密。
王文瑞只好继续问他为什么觉得错乱。
沈蕴一想到办公室那个画面，心情又复杂了起来：“因为算是个长辈吧，感觉跟我原来心里的形象差距挺大的。”
在沈蕴心里面，陈所是一个喜欢山水画、书法、茶艺的佛系男人，对名利和金钱也很淡泊，偶尔会给人一种随时可能去出家的错觉。
他没有想象过这样的人，也有着□□纷纷的一面。
刘冬翔喃喃道：“长辈……那接受起来确实感觉有点奇怪。”
王文瑞不屑道：“长辈有什么，很多人都是，没直接对外说罢了，你看老沈他们所里那个所长，看起来就怪gay的，不也没承认过么。”
沈蕴：“？！”
他有些惊恐的问道：“我们所长很gay吗？”
刘冬翔：“他之前微信头像，不是还用过断背山里那个牛仔帽形象么？”
“那个是断背山里的？！”沈蕴对西部牛仔头像有点印象，“我又没看过，我怎么知道。”
王文瑞：“……”
王文瑞：“建筑圈就那么大，早就传开了好么？你一个圈内的还没我一个圈外的知道的多？亏你还跟了他这么多年。”
沈蕴：“……”
沈蕴：“其实听说过一点，但以我的观察，真没看出他是啊。”
“你那观察顶个球。当年程子由经常来找你那会儿我就怀疑他是了，你愣说人家是想跟你做朋友。结果呢，结果不就是他确实想睡你么？”王文瑞说着说着还来气了。
刘冬翔吐槽：“诶，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王文瑞：“话糙理不糙。”
沈蕴：“……”
“所以说啊老沈。”刘冬翔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你不仅要关注自己身边的男女关系，也要注意男男关系。你可是有前科的家伙，指不定下一个出柜的就是对你表白了。”
沈蕴：“……”
“他迟钝成那样，能注意到才有鬼呢。”王文瑞哼了一声，“就他跟那谁，小祁，他俩处起来就gay里gay气的。”
“你扯什么淡？”沈蕴十分无语，“好好的提人家干什么？”
王文瑞：“你们那腻歪劲儿，要不是早知道你们以前关系就好，我真的要怀疑了。”
沈蕴脸麻了麻：“怎么就腻歪了？”
王文瑞想都没想：“你喝醉人家照顾你那样儿，不是我说，真跟你沈蕴的小媳妇儿差不多了。”
沈蕴：“？？？”
一米八几比他还高的男人，称呼为小媳妇儿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王文瑞还在他的回忆里挑挑拣拣：“还有上次，你妹点的情歌，人家小姑娘眼巴巴地想跟小祁唱，你倒好，直接眼瞎，还把话筒抢了，自己跟小祁唱起来了。”
“……”
“扯淡吧你，我那是预防早恋。”沈蕴丢下两个字，“挂了，跟你没法说话。”
沈蕴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接到了祁老师的电话，说要来A市出差，问了下祁暄的情况，沈蕴便说祁暄现在住在他家。
祁老师：“当初让那小子住在家他不住，说喜欢集体生活，现在住别人家住得倒挺自在啊，呵呵。”
虽知道这个“呵呵”语气词是无心的，但沈蕴还是觉得祁老师的话里充满嘲讽，于是赶紧道：“我跟他比较玩得来嘛，所以他住得比较习惯。”
祁老师没再“呵呵”，而是让他周末找个时间，把祁暄带出来一起吃顿饭，祁暄听到消息倒也没有表现出有多不乐意，点点头同意了。
沈蕴感慨这些年两人关系看上去应该是缓和了不少，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菜一上来，祁老师自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便开始说教祁暄：“我问了你们学院的老师，上学期听说你翘课不少啊。”
祁暄无所谓：“反正我期末分高，平时分不扣白不扣。”
沈蕴：“……”他都快忘记祁暄还有这么虎的一面了。
祁老师对祁暄丝毫不内疚的态度十分不满，眉拧成川字：“你小心毕不了业，到时候别在我面前哭。”
“不会的，我上一学年均分甩开第二名两点多分。”祁暄边说边给沈蕴夹了一筷子虾仁，怕他远够不着吃。
祁老师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看沈蕴，以前我教他的时候，人家每次有问题来问我都很虚心，他也是年级前几拿过国奖的，怎么没见像你这个嘚瑟样子。”
祁老师拉踩完，都做好祁暄跟他继续抬杠的准备了，结果祁暄笑了笑，丢下一句“那我肯定没我哥优秀”，硬是让他他到嘴边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
吃饭的时候，祁老师跟沈蕴随口聊了聊今天做了哪些项目，有什么收获之类的，还跟沈蕴以前刚入行那会儿他们的谈话差不多。
沈蕴发现：很多父母一辈子会觉得孩子还是个孩子，老师也是。
他们聊了会儿，祁暄突然插嘴问了祁老师一句：“这样算来，我哥去年是不是挣得比你还多？”
祁老师难得吃了憋，脸黑线了。
沈蕴无奈地看了祁暄一眼，祁暄朝他咧嘴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来。他手放在桌下，绕过椅子，挠了挠沈蕴的掌心，然后握住他的腕骨。
沈蕴手指蜷缩了下又展开，他瞥了祁暄一眼，默默抽出来手放进外套口袋。
祁老师重新将火力对准祁暄：“我可提前告诉你，你以后要出国现在要好好准备实习和英语，别到时候简历上空白一片。”
沈蕴问祁暄：“你出国读研？去哪个国家？”
祁暄摇头：“我还没决定呢，不一定出国读。”
“商科就是要出国读，你本科都已经在C大了，研究生再在国内能读出什么名堂。”祁老师抓起手机，“等下我推个学姐的微信给你，人家在哈佛读的金融，你好好跟人家交流下申请流程和条件。”
“我心里有数。”祁暄喝了口汤，内心毫无波动。
祁老师：“多交流一下又不是什么坏事。对了，你这个假期找的哪儿的实习？”
祁暄简洁道：“地产。”
祁老师十分不赞同：“好好的去什么地产，那么多金融机构还不够你挑？”
祁暄没吭声。
“你去的姓顾的公司？”
祁暄“嗯”了一声。
祁老师愣了下，然后冷笑道：“别忘了你姓什么，跟他们那些人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
祁暄还是那句话：“我心里有数。”
“你长这大他有来关心过你么，有给过你一分钱么？”祁老师啪的一声将筷子重重摔在桌上，“还心里有数，我看你一点数没有。”
祁暄平静道：“别说了，好好吃饭不行吗？”
祁老师：“你让我怎么好好吃饭？巴巴往姓顾的面前凑，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当初你妈也是这么贱才有的你！”
祁暄面色一冷，摁下筷子，腾的站起来：“你这话过分了！我妈不是那样的人！”
画面不能算是昨日重现，俨然是升级版。
两人剑拔弩张，但凡有人朝里面扔一星火点，都能立即把这里炸成灰烬。
沈蕴站起来，拽过祁暄的手，朝祁老师使了个眼色，然后把祁暄拉出了包厢，走出饭店的后门。
站定，沈蕴见祁暄还一脸怒火和愤懑，伸手抚了抚他的背，安慰道：“你舅舅本来就说话不好听，别跟他一般见识。”
祁暄攥紧拳头：“他一点都不了我妈，甚至从来就没试图去了解过她。”
沈蕴手插进口袋，摸到一包烟，正想拿出来，又想起来祁暄不太会抽，便又推回了口袋深处。
祁暄：“哥，你相信我说的吗？”
沈蕴笃定道：“相信。”
祁暄盯着他：“我都还没说让你相信什么。”
沈蕴淡淡道：“你说的我都相信。”
祁暄沉默了片刻，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然后开口缓缓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既然没人能给我，我就只能自己去找。”
“其实你不必告诉我。”沈蕴看了他一眼，“我以前就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是好的选择。”
祁暄哑然。
半晌后，他忽然道：“哥，我能抱一下你么？”
沈蕴愣了愣。
他看着他，犹豫了下，却还是无法忽视祁暄眼里期盼的光——那光像是一只翩飞的金色小鸟。
沈蕴不忍心扼杀掉它，只好很小幅度地点点头。
祁暄张开手臂，下一秒，沈蕴毫不意外地被人轻轻拽进怀里。
祁暄的体温比他要略高一些，身上有种蓬勃又干净的气息。
像是一张编织好的网，沈蕴轻轻坠了进去。
他恍惚间想起了秋天晒在田野上的金黄色的谷粒，也是这般铺开，温暖又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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