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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月如弯钩。

    遥远的彼方, 有人形削骨瘦,执一盏赤红之灯,进入了地宫。

    同样是弯钩般的月, 江山殿内, 有两人秉烛夜谈。

    李瀛这一次的确足够坦然。

    云清辞思虑片刻,才道:“把你所有的私心都说出来,我才能信你。”

    李瀛微喘着,靠在了枕头上,他的发丝已经被冷汗打湿。

    “……我确实, 讨厌过你, 你跋扈任性,偏执极端,有些事里,我的确,有跟你过不去的意思。”

    “但我从未想过让你……嗯。”他侧过去,闭了一下眼睛:“我从未想过,要你死。”

    云清辞信了。

    李瀛的确没想过杀他,但他厌他是真,排斥他是真,远离他是真, 当然, 爱他也是真。

    云清辞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他很认真地回忆李瀛的话。其实这几件事每一件都脱不了干系,当年他那一闹,让父亲和李瀛越过了君臣之仪,这也才有了后来大哥牺牲,父亲将他的身份透露给李瀛这一点。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确定了有细作埋伏在上阳,顺着这一条线,才查出了张家的事,父亲大抵也是将自己的怀疑与李瀛说了,同时让李瀛明白了张太后可能不是他生母,当然,这一点,云清辞是不信李瀛自己没有半分怀疑的。

    边关大战,李瀛的确有过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等到云清辞把饭送到他面前,才想起自己没有用膳。

    所以张家的事情被搁置,后宫的事情被搁置,调查身世真相的事情也被搁置,他口口声声是为了让那些宫妃不去妨碍云清辞,但其实私心里也希望云清辞不要去打扰他。

    就是让他们在后宫自己玩。

    云清辞忍俊不禁,素白手指下意识掩住嘴唇。

    因为云清辞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当他察觉到自己被针对的时候若是觉得自己错了也就罢了,若是觉得自己无错,那定是要处处膈应回来的。

    于是,当李瀛忙里偷闲来他宫里时,云清辞时不时还是会惹到他。

    他瞥向李瀛,然后伸手来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当被他碰触的时候,疼痛倏地从身体抽离。

    李瀛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转脸来看云清辞。

    “青司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一个是,人手不够。”李瀛惨白着脸,说:“还有一个……张石雪很清楚,你手里有青司,我必须拿回来。”

    云清辞没有再多问。

    所有的计划,从头到尾,他都被排斥在外。

    这让云清辞不禁开始反思:“我前世,做人,真的有那么差劲么?”

    他将扶住李瀛的手抽了回来,下一刻,李瀛的手便不受控制地收缩,冷汗瞬间蔓延全身。

    不止是头,他的身体,也像是无数条毒虫在嗜咬。

    “待此灯转为赤红,就说明诚心已够,另一个陛下已经回去,此时依照一开始的约定,陛下拿着此灯,献祭万虫,便可彻底安心。”

    “但有一点,献祭并非是最后的代价,另一个陛下,时刻保留着您临终的痛感,这才是真正的代价。也就是说,陛下在另一方,会继承此身陨前万虫啃噬的痛楚,但此法也好解,放弃执念,或者……直到咒术反噬,身陨,便可解脱。”

    他的目光追着云清辞的手指远去,低语道:“没有,只是有时候,情绪不受控制。”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片在刮着,李瀛却忽然笑了。

    初来乍到,他还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终于可以安心。另一个他,也按照约定完成了献祭。

    他凝视着云清辞,道:“是我害你变成那样的,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差劲。”

    不知缘何,云清辞忽然发现,他的眼神变得无比认真,直勾勾地,像是专注盯着某处的猫。

    “这还用你说。”

    云清辞不欲再与他多说,直接拉高被子躺了下去,他的脚不经意地蹬了一下李瀛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所有痛感皆数抽离,又在那只脚离开的时候,又忽地回归。

    他跟着云清辞躺下去,渴望着可以再被他碰一下,但很久,云清辞都没有碰他。

    云清辞背对着他,却并未入睡。

    他没有告诉李瀛,那两个人,是他杀的。

    他有被暗卫跟踪的经历,从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那两人的踪迹,他猜到了那是李瀛的人,但他并不知道那是保护,他以为那是监视。

    被打入冷宫,他本就满腹怨气,对那两人动杀机,并不是一时兴起。他思考了很久,而且清楚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杀不了他们。

    恰逢有一天晚上,甘黎来见他,说他被李瀛派去要执行一个任务,大概很久都不回来,云清辞请他帮忙做了一件事。

    杀掉了那两个暗卫。

    甘黎临走前问他,要不要抽几个人秘密保护他。

    云清辞拒绝了。

    他认为,两个暗卫死后,李瀛很快就会来见他,但他不知道,第二日,李瀛要去皇陵,他根本来不及知道暗卫被杀。

    而太后和其他的人,也是等到李瀛去皇陵之后,才敢对他下手。

    中中阴差阳错,各中巧合叠加在一起,造成了他后来那几日,在冷宫的惨剧。

    云清辞很难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他想也许他的死是报应,他生平第一次,对无辜之人起了杀心,而后很快,他失去了一切。

    挨饿受冻,近身之人惨死,到头来被逼的不得不择地自戕。

    这一定是报应。

    那么李瀛的报应在哪里呢?他难道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么?难道他的死,便是对李瀛的报应了么?

    这可真是太可笑了。

    “金欢是谁杀的?”云清辞开口,道:“他被塞在箱子里,酷刑而死,你查清楚了么?”

    “是宁柔,但背后,是教唆的那些宫妃。”

    “你怎么处置了她们?”

    “杀了。”

    云清辞愣了一下。

    云清辞死后,所有人都觉得他好像疯了,所有碎嘴的宫奴皆被杖毙,宫妃皆处以绞刑,就连养育了他那么多年的张太后,也被活活剥皮而死。

    他登基那么多年以来,给众人留下的宽厚仁德的印象,彻底被颠覆。

    他成了说一不二,无人胆敢置喙的暴君。

    云清辞活着的很多年里,他好像一直在妥协,一直在退让,但他的退让,却压榨了云清辞的生活空间,最终将他逼入死路。

    直到云清辞死去。

    什么江山,什么百姓,什么群臣,什么世家……江山倾覆又如何,帝位丢失又如何,金银珠宝,云清辞再也看不到,绫罗绸缎,云清辞再也穿不了,山河盛世……再也没有云清辞相陪。

    云清辞总说,李瀛对他来说很重要。

    但李瀛很少告诉他,他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刚登基的时候,是云清辞陪着他,安慰他,告诉他你一定没问题。

    山洞里的时候,是云清辞陪着他,从暴雨等到雨停,然后两个人一起回了江山殿。

    夜里批折子的时候,也是云清辞在他身边呼呼大睡,他才能彻底静下心,去完成自己身为天子的职责。

    云清辞说,李瀛是母亲走后唯一对他好的人。

    可其实,他也是父皇走后,唯一一个对李瀛好的人。

    只是有太多太多的事,让他们都变了模样。

    云清辞觉得他变得虚伪,他觉得云清辞变得极端。

    “张石雪呢?”云清辞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剥皮,抽筋,岂能轻饶。”

    “你母亲的事情,你搞明白了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死因?”

    “……”李瀛呼吸沉了沉,道:“明白了。”

    云清辞:“?”

    张石雪究竟做了什么,才能瞒天过海,把李瀛偷偷换走。

    “这件事做的十分隐蔽,张石雪孕后流产,之后一直保留假腹,她利用一个死胎,将我换走……当年,父皇赶到的时候,母后已经死去,那死胎的脐带未剪,躺在她的腿间,因为那根脐带,所以父皇相信了,母后之死,确属难产。”

    “脐带?”云清辞道:“然后呢?”

    “事实上,真正的脐带已经剪了,有人从她腹中,掏出余下的脐带,与死胎重新系在了一处,再把结藏了回去,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没有人会去想,还连着脐带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云清辞倏地转了过来。

    他瞪着李瀛,一脸不敢置信。

    还能这样?!

    云清辞到底在宫中过的跋扈,他没有太多与其他人斗法的经验,宁柔太蠢,有时候云清辞看到她都觉得可笑。

    他从未想过,宫中会有这等腌臜之事。

    “她将你换走之后呢?”云清辞说:“我记得你怕她,她对你是不是很差?”

    “她与我生母有仇,因为,我母亲,处处都比她高了一头,不管是父皇的宠爱,还是针法刺绣,知书达理……”李瀛看了他一会儿,道:“可以不说么?”

    “不可以。”云清辞毫不留情道:“你说什么都告诉我的,而且这不是你的好机会嘛,你尽量编,编的惨一些,若哄得我高兴了,说不定我就不和离了。”

    “干嘛这样看我,我在你心中不是一直恶毒跋扈没有同理心嘛,你不就喜欢这样的我嘛?”

    李瀛的手从被子里来拉他的,低声道:“可以拉着手么?”

    云清辞的手与他贴在一起,又蓦然松开,他拧眉道:“你手上怎么也这么多汗?”

    他看向李瀛的胸前,白色单衣领口已经变得湿漉漉,他神色迟疑,道:“你的头,还在疼么?要不要喊太医来?”

    “不疼。”李瀛说:“可能地龙太暖,我去换件衣服。”

    他拉开被子又重新掩盖上,若无其事地下了床。

    云清辞的手在他躺过的地方摸了摸,被子上也是一片湿润的水汽。

    奇怪,李瀛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

    有这么热么?

    云清辞在床上翻了个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能归结于,他火力太旺。

    习武之人嘛,总要比他身体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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