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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李瀛找的方士名为齐师, 不是什么正经方士。当然了,正经方士只会劝李瀛放下执念。

    柳自如一直十分看不惯他。

    他是李瀛的贴心人,李瀛这些年做的很多事他都看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个方士不过是给李瀛编了一个漂亮的谎言,利用这个谎言把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最终将他送向死亡。

    而李瀛甚至心甘情愿。

    哪里来这么傻的孩子, 这么明显的谎言他都相信, 明明齐师都说了, 这个世界的结局不会改变, 他带着希望赴死, 可这一切却没有任何实质的变化。

    那个所谓的幻想中的世界,只活在他一个人的心里。

    心诚则灵, 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居然能真的骗过他。

    柳自如一直是这么想的,在他从地宫里听到呼唤李瀛的声音之前。

    云清辞的声音极富特色, 如九天之上的鹤唳凤鸣, 哪怕是最擅长仿声的人也模仿不来, 故而即便他已经作古十二年,柳自如还是一耳听了出来。

    他被齐师拉出去, 踉跄着站稳后,脸色发白地道:“方才,那是……”

    “是云君后。”齐师看了一眼天幕中的星子,道:“难怪我观今日星象不对,红鸾七杀同动,想是陛下执念过深, 引来了君后的魂魄。”

    “什么?!”

    齐师行向守陵人的房屋,道:“陛下一直深信他能重来,即便我告诉了他此生结局不会改变,可他依旧相信,在你看来,心诚则灵是一个谎言,可在他看来,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是灯红了,他便回去了……这究竟是真是假?”

    “你信便是真,你不信便是假。”

    柳自如哑巴了一下:“君后又是怎么回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知他是何时跟在陛下身边的,说不定已经目睹了陛下为他做下的种种,如今竟是要下定决心追着去了,只是这七杀……”他又看了一眼天幕,眉梢微扬:“真是孽缘。”

    柳自如也隐约知道些命盘的事情,红鸾若是遇到七杀这般变动之星,便是不死不休,难舍难分,又爱又恨,他以前看书有些案例,是说夫妻宫若是单独出现擎羊或者七杀,那必是貌合神离或者干脆和离。

    而夫妻宫若是出现红鸾遇七杀或遇擎羊,那定是婚事变动,吵一辈子闹一辈子的冤家。

    “那如今的君后,是会遇到灯红时便离开的陛下,还是,被留下的陛下?”

    “七杀……难说。”方士看上去也有些困惑,见面前的老监官一脸悲凉,还是安抚道:“但有红鸾在,结局当不会太坏。”

    棺盖严丝合缝,石棺内便只有尸身被点燃后发出的光线。

    云清辞的眼前一片赤红。

    他看着自己和李瀛的尸身被火焰吞噬,指尖一片暖意,后知后觉自己也被点着了。

    看了看自己着火的掌心,没有感觉到热,也没有感觉到烫,是温暖而不灼人的温度,仿佛是李瀛在无声地拥抱着他。

    他想起那些见到他便畏惧四散的长虫。

    是李瀛。

    因为是李瀛的血肉养育出来的毒虫,于是为了避免会伤到他,它们会本能地避开他,而这盏以血为蜡的灯,是由李瀛的执念汇聚。

    所以,它也不会灼伤云清辞。

    红色火焰终于将躺在棺中的云清辞彻底吞噬,把他彻底带走。

    难怪,自己会重生,因为,他拿着李瀛执念汇聚的灯,点燃了当年自戕的自己。

    他的重生不是意外,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追随,可惜自戕之后的他,却根本没有跟在李瀛身边的记忆。

    于是连一开始的李瀛都没有想到,他会重生。

    也许李瀛觉得,重生的自己是他的报应吧。

    云清辞缩在石棺里,一直等到火焰逐渐熄灭,只留一点火芯。

    他在昏暗中枯坐着,发着呆,好像是把前世今生皆回忆了一遍,但回神的时候,却又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云清辞隐隐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理会。

    直到有人开口,“陛下,陛下?”

    李瀛?!

    封闭的石棺内火芯摇晃,除了两具枯骨,再无其他。

    它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倏地熄灭了。

    云清辞从梦中惊醒,一转脸,便发现床头趴了个人,他的手被对方的指尖轻轻搭着,即便还没有看到他的脸,云清辞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手。

    柳自如本来是想让李瀛去别处休息,倒没有想到会把云清辞叫醒,他吃了一惊,面上陡然一喜:“君后!君后醒了,陛下,快醒醒,君后……”

    “别动他。”云清辞刚想说让他休息,握住自己的手指就陡然一紧,说紧,也不过是相比刚才,他的指尖被人捏在了手里。

    李瀛缓缓抬起了脸。

    他整张脸都泛出了青色,眼下的黑影将他眼睛衬得格外的大,那一瞬间,云清辞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前世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

    “你醒了。”李瀛的眼眶费劲地撑大,道:“快去给君后准备些吃的。”

    他憔悴的几乎不成人样,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他松开了云清辞的手。云清辞仿佛能够驱赶掉撕咬他的长虫,只要他靠近,那些疼痛便瞬间远离,一旦他远离,疼痛便会立刻靠近。

    云清辞本来有很多话想跟李瀛说,可此刻看到他,想起此前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闷闷把手缩了回来。

    很快有人端来了稀粥,李瀛亲自接过,放在了床头小桌上,顺便拿中勺舀了一碗,开口道:“去通知相府,就说君后醒了。”

    银喜高兴道:“已经派人去了。”

    云清辞意识到哪里不对:“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每个人好像都瘦了一圈儿?

    “你睡了半个月。”李瀛手中的勺子搅拌着粥,然后舀起来送到他唇边,道:“先吃点东西。”

    云清辞看了看他的脸色,不自在地伸手接过,道:“我自己来。”

    第一下,他没接过来,李瀛的手捏的很紧。

    云清辞抬眼来看,他才微微松开,把碗放在他手里。

    云清辞自己端着碗吃了一口,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面前的李瀛是真实的,他就是那个李瀛,云清辞知道。可是他之前能在那个李瀛面前喋喋不休,是因为对方听不到也看不到,但现在,李瀛听得到看得到,他忽然好像没话讲了。

    说点什么呢?

    他睡觉前,还咄咄逼人,要把他撵的远远的。

    现在要说点什么才不至于那么突兀?

    李瀛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乌眸沉寂着,看不透在想什么。

    云清辞又吃了一口粥,找话题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要不,你去睡会儿吧。”

    李瀛睫毛微闪,他又看了云清辞一会儿,终究道道:“好。”

    他起身朝外走去,云清辞的目光追着他离开,神情变得闷闷不乐。

    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听话?

    李瀛走到门前,外面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眼前陡然一阵晕眩。

    金欢两步扶住了他,“陛下!”

    云清辞直接放下了碗,掀开被子下了床,也许真像李瀛说的,他睡了大半个月,下床的时候一个腿软,直接趴在了地上。

    云清辞下巴撞地,直接跌出屏风外面,顿时疼的眼角泛泪。

    李瀛扶住门框回头看他,银喜则两步跑来把云清辞扶了起来。

    云清辞一边揉下巴,一边涨红了脸,脸上浮出恼意:“你看什么看?!”

    李瀛:“……小心一点。”

    他将袖口从金欢手中抽出,抬步走了出去。

    云清辞没有再追他。

    银喜把他扶上了床榻,听云清辞不悦道:“他是不是在嘲笑我?”

    银喜急忙摇头:“不会的,陛下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陪在您身边,不会嘲笑您的。”

    “是么?”

    “对。”银喜看了看他的脸色,神色犹豫了一下,又打起精神露出笑容,道:“而且陛下答应您了。”

    “答应,答应我什么?”

    “您昏睡的这些日子,相爷时常与陛下单独谈话,陛下终于松口,只要您醒来……他答应和离。”

    云清辞:“……”

    李瀛缓缓行出别院,到门口时,遇到了匆匆下车的云相,君臣相见,他急忙见礼:“陛下……”

    “他醒了。”李瀛目视前方,心如死灰:“朕会依诺,前往祖祠,将他从李家族谱除名。”

    “日后,也当信守承诺……”他越过了云相,嗓音低低传来:“不会再来叨扰。”

    云相背对着他,谨慎道:“多谢陛下成全。”

    李瀛来到车前,伸手扶住车身,慢慢垂下头,静立了很久,才踩住台阶,走了上去。

    柳自如叹了口气,道:“回宫。”

    侍卫随身,马车驱动。

    云相一路进到云清辞的房内,却见他正扶着床来回走动,忙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多躺一会儿。”

    “躺什么啊,我腿都废了。”

    云清辞皱着脸,看上去十分烦躁。

    云相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含笑道:“方才我遇到陛下,他答应会去祖祠将你从族谱除名,日后也不会再来叨扰,这下也算因祸得福,你可以安心了。”

    “……他说,什么时候去祖祠了么?”

    “应该就这两日。”云相叹息,“不过今日应该不行,他这些日子……应该会回去好好休息。”

    云清辞垂下睫毛,继续扶着床来回踢脚,闷闷道:“他这些天是不是没好好睡过,我看他瘦了好多?”

    何止没睡,几乎连吃都没怎么吃。云相没有把话说出来,他担心事到临头,云清辞会再动摇,和离之事当然还是越早越好。

    云清辞开始心焦,他松开床在屋内来回转悠。

    云相道:“你这次可把人吓死了,陛下把钦天监都请来了,都说明日再不醒,就要给你招魂了。”

    云清辞想,还不如早点招魂。

    想罢,又觉得如果早点招魂,说不定他就看不到李瀛最后的献祭了,也不能打死那些蛇报仇,又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哎,你别走了。”云相伸手拉住了他:“刚醒,你这身子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得找太医来看看……”

    云清辞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终于活动过来的脚。

    “我住这么远,还得麻烦太医来回跑。”云清辞说:“我自己去太医院看看。”

    他说罢,觉得此法甚好,立刻来到铜镜前,喊银喜:“快来给我梳头。”

    云相心中纳闷儿,凑到他身后来看,道:“你要自己去太医院?”

    “啊,对。”云清辞利落地道:“找人去接太医太麻烦,我现在就觉得特别不舒服,还是亲自去,省了一趟下人去宫里的时间。”

    云相道:“不如城里去找个大夫,先看看。”

    “哎呀不行,我现在就……”云清辞苦着脸说:“我觉得冷。”

    “多穿点儿?”

    “……又觉得热。”不等云相开口,他就说:“还有些痒,就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反正就是很不舒服,我还是自己去,万一找来的太医不能治我的病,我自己去还能挑着来。”

    云相:“……嗯。”

    似乎,好像,也有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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