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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一座皇庄, 南边是田,北边是果园,严格地说农田亩数并不多, 依然把这群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们累得半死不活,好在他们总算赶在吃午饭前把胡乱糟糕地把农活敷衍完了。

    兰珮莹和安逸如释重负地把锄头交给下人, 取巾帕净手净脸, 回到观景棚坐下,却发现众人的面色依旧愁云惨淡。

    大概是刨地累坏了, 桑舒婉看见兰珮莹进来, 只是冷淡地哼了一声,便有气无力地把脸转开了。

    安逸好奇地戳戳施雪融:“不是要开饭了吗?”

    她十分不理解,农活都干完了, 光剩吃饭了, 这些人为何还不开心。

    施雪融沉重地叹了口气:“正是因为马上就要开饭了呐。”

    兰珮莹和安逸对视了一眼,有些不解。

    不过很快便明白了,侍从们来送饭,每人一碗蜀黍饭,一碗蒸野菜, 盛在两个黑漆漆的陶碗里, 客观的评价一下便是,色香味全无。

    安逸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她很是失望, 她本来以为皇帝都下田了,今日会吃杀猪饭的。

    李五娘唉了一声, 面色凝重:“郡主,表姑娘,你们是第一次来, 八成不晓得规矩,今日就是来体会民间疾苦的,一定要记得,不许剩下饭菜,要吃完。”

    “虽是粗粮淡饭,却别有一番滋味。”兰珮莹谢了她,从容端起了碗。

    安逸拿起了筷子,扒拉了一口蜀黍饭:“皇上皇后都吃得,我有何吃不得的。”

    众人都开始吃饭,对这些娇小姐来说,那粗粮饭硬的的像砂砾,每吃一口都是煎熬,那蒸野菜涩而无味,实在难以下咽,偏偏还不能剩下。

    一顿饭吃的愁云惨雾,人虽多,却没人说话,只听见细碎咀嚼的声音。

    施雪融吃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抬起头,看见安逸把野菜拌在蜀黍饭里,吃的香喷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的什么山珍海味。

    她便也学着安逸,饭菜拌在一起,鼓着腮帮子,用力咽下一口,还是那个味儿。

    她泄气了,羡慕道:“表姑娘,你吃饭可真香。”

    安逸爽快一笑:“我这人嘴壮,吃什么都香,今日干活干饿了,更香。”

    施雪融又发现,兰珮莹已经吃完了小一半,她惊讶道:“郡主你竟然能吃下这种东西,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冰肌雪骨的大美人,一定是喝露水长大的。”

    兰佩莹失笑:“怎么会,喝露水长大的那是秋蝉,俗称知了,油炸了最好吃。”

    施雪融咯咯直笑:“郡主,你可真有趣,你跟看起来的样子真的很不一样。”

    她这样说完,好几个小娘子都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兰珮莹,真没想到她是这么随性的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觉得她美的不像凡人,还以为她一定会很高傲呢。

    有个小娘子拼命点头:“我们那时候都偷偷看郡主,觉得郡主好美啊,可又不敢靠近,怕郡主不理我们。”

    “我就是一个武将家的闺女而已啊,看起来那么生人勿近吗?”兰珮莹想起了些往事,顿生感慨,“祖母,阿爹……家里的长辈们常年行军打仗,饱一顿饥一顿都是惯有的事,一向是能吃饱就成,我虽然不用去冲锋陷阵,但在吃上头也不大讲究。”

    安逸吃完了,放下碗道:“只除了一样东西,饿死她都不吃。”

    施雪融眨着大眼睛:“是不是羊肉?”

    兰佩莹点点头。

    施雪融忽然有遇见知己的感觉,激动道:“终于找到跟我一样的人了,我也不挑嘴,肥肠我都能吃,就是羊肉无法接受,锅里如果做过羊肉,别的菜我也吃不下去了。”

    安逸一听就笑着指兰珮莹:“你俩倒可以拜个把子,她也是这样儿,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抗拒,她连闻到都不行,而且她这毛病还传染,我长久不吃羊肉,竟也不太喜欢了。”

    兰珮莹难为情的笑笑:“可能我上辈子是只羊,我一闻到羊肉味儿就反胃,感觉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这些年,安逸为了迁就她,就也不太吃羊肉了,兰珮莹一直觉得对不住安逸,可安逸总说,口舌之欲哪有亲人的感受重要。

    李五娘感同身受道:“我懂我懂,我特别不能闻香荽的味道,觉得跟臭虫似的,我家里厨房做饭从不放香荽,在外头,我不好意思说,怕人家说我矫情。”

    兰珮莹温和道:“我倒是不讨厌香荽,不过你这么一说,味道还真有点像呢。”

    “你俩可太坏了,以后我们还怎么吃香荽。”

    几个小娘子都笑了起来,这么有说有笑的,大家觉得手里的饭菜仿佛也不那么难吃了。

    隔着一道帷幕,旁边的观景棚里坐着的是勋爵之家的女眷们,两位长公主,公侯伯爵的夫人都在这里,镇北侯府的周夫人自然也在。

    一道布自然不能隔音,故而这边的动静周夫人听得清清楚楚,先是觉得这位明郡主听言谈是个随和明理的;听到后来几个小娘子关于羊肉的讨论,她又觉得,这两个不爱吃羊肉的小娘子,家里一定是没有手艺精湛的好厨子。

    比如她府上娇蕊丫头做的羊肉,无论是煎炒烹炸煮熬炖,都鲜香适口,完全不膻,家里上至侯爷和老夫人,下到瀚哥儿,就没有不说好的。

    周夫人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正想到这呢,隔壁有人开口了。

    汤曼安傲慢道:“那肯定是明王府没有上的了台面的好厨子。”

    施雪融不服气:“皇上把御厨都赏给了明王府,会仙楼也是明王府的产业,明郡主家里怎么会没有好厨子。”

    汤曼安轻蔑道:“那可不一定,厨子们各有所长,我听闻会仙楼只有一道鱼三宝勉强可吃,不擅长做羊肉也是有的。”

    兰珮莹笑笑算是回应,并不想跟这位汤郡主搭话。

    冉文思见多识广些,细细地开口:“也未必是厨子的问题,我听说,这羊和羊之间也略有不同。比如,山羊肉紧致,绵阳肉细滑。”

    她本意只是想卖弄自己见多识广,汤曼安却立刻接过话道:“对,明王府除了处置不行,想必买的也都不是好羊肉吧。我最爱吃羊肉了,我舅外公的铺子在朔方关外有分铺,我舅外公家是河北第一富的常家,你们都知道吧。舅外公说关外有个很大的河滩,叫蓝寺堡,蓝寺堡河滩羊是品质最好的羊,我家冬天吃的羊,都是从舅外公买的河滩羊,再从那儿快马运来的,光是路上就得走一个多月,还得提前备好当地的草料喂着,免得羊吃了别的地方的草,味道变了。”

    汤曼安得意洋洋地说完了长篇大论,环视众人:“你们肯定没吃过吧,我估摸着,你们连听都没听过。”

    二长公主家财力雄厚,惯得汤郡主不知天高地厚,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众人的脸色皆是十分难看,却没人吱声,屋里其实也有身份地位能跟汤曼安较劲儿的小娘子,只不过汤曼安一向这样狂傲无礼,跟她抬杠,犹如反口咬狗,惹人笑话。

    兰珮莹从汤曼安喋喋不休卖弄开始,便垂眸慢慢吃饭,打算假装没听见。

    冉文思却再次开口,这次却是点名道姓指向了她:“妹妹不该怪明郡主没见识的,可怜见儿的,明郡主从小到大困在岭南那等蛮荒之地,日常相见的全是不堪教化的泼妇刁民,进京这几个月怕是长了不少见识吧。”

    兰珮莹抬起徽墨般凝黑的双眸,睫羽微闪,轻轻看了冉文思一眼。

    冉文思顿时有些心虚,朝汤曼安身后瑟缩了一下,大长公主家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撑,她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飞扬跋扈。

    兰珮莹最终看向了汤曼安,脸上漾着柔如春风的浅笑:“两位郡主有所不知,兰通蓝,我家祖上原本西域人,入关后便采用了兰姓,至今在朔方的祖屋仍在。方才汤郡主提及的蓝寺堡河滩便是我家的祖业,竟不知汤郡主的舅家一直从那里采购,早知道,该让管事给便宜些,毕竟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汤曼安呆了呆:“你家的……产业?”

    安逸冷冷道:“这很稀奇么,河滩上的管事年年送特产来,我家郡主不爱吃羊,便都赏给了在庄院里养老的伤残兵士们,郡主说羊肉冬日吃着最是滋补,最适合这些残障之士养身。”

    汤曼安勃然大怒:“你胆敢侮辱本郡主,那些人哪配跟本郡主相提并论,这么金贵的羊肉,他们不配吃!”

    兰珮莹没想到汤曼安会这样说,立刻出言纠正:“汤郡主此言差矣,那些伤残兵士都是为国为民的忠义之士,他们流血牺牲都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汤郡主可以吃羊,他们自然也可以吃,怎可说是对汤郡主的侮辱?”

    汤曼安胡搅蛮缠:“不配就是不配,他们那么粗鄙,蓬头垢面不洗澡,衣裳都又黑又臭,他们跟山上的畜生比还差不多,你拿他们跟本郡主比,你就是故意恶心我!”

    这下兰珮莹真是生气了,她倏地站起来,厉声道:“没有汤郡主口中这些在边关过苦日子的粗人,哪有你赏花看雪做酸诗的逍遥!”

    这话一片公心,听得众人皆是一凛。

    汤曼安的脸涨红了,她不管不顾地起身往外走:“我要去告御状,让皇上评评理。”

    冉文思隐隐感觉这事不能闹大,拉着汤曼安:“算了吧。”

    汤曼安粗暴甩掉冉文思的手:“你撒开,怕什么,皇上是我亲舅舅,她算老几!”

    她刚冲到门口,外头两道高大的身影将她挡住了。

    汤曼安看清来人,脸一红,期期艾艾道:“是你啊,好巧。”

    沈彦瀚陪着谢萧舟一起去看皇庄里的一批马崽儿,正好路过女眷们的几个观景棚,两人都是耳力极好之人,还未靠近,便听见了汤曼安大放厥词,以及兰珮莹那句义正言辞的呵斥。

    谢萧舟顿时动容,微微偏头朝里头看去,却发现沈彦瀚已经热泪盈眶,他不顾男女有别,绕开了汤曼安,稍向前一步,站在门口,对着兰珮莹深深鞠躬到底:“末将沈彦瀚,代大周驻守边疆的数百万将士,谢过明郡主了。”

    逆光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有一个坚毅挺拔的身姿轮廓。

    一众小娘子愣住了,这不是方才那个银甲金马的小将军么?

    谢萧舟静静站在门外,眸色深长地看着这一幕,他的面容看起来平静依旧,眼底却是墨一般化不开的浓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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