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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间外头, 沈家的长随见菜都还没上,兰珮莹便带着仆人离去了,心里纳闷, 便进来查看, 见沈彦瀚呆呆坐着,神情苦闷,忙走了过去,小声唤他:“公子, 公子,怎么了?”

    沈彦瀚面如死灰地坐着:“你说, 是我做错了吗?”

    长随一愣:“公子,小的不懂您说的是何事?”

    沈彦瀚失魂落魄道:“她不同意我纳娇蕊,让我把娇蕊撵出去,我不肯, 这是我错了吗?”

    长随跟娇蕊相识多年,而且镇北侯府上下都对娇蕊将来要给沈彦瀚做姨娘这件事心知肚明,平日里也将娇蕊当半个主子看待, 听见未来的主母竟然不肯留娇蕊,私心当然是偏向熟人。

    “我觉得公子没错, 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寻常事吗, 就连咱们漠北街上的王屠户, 都有一妻两妾呢。公子就纳娇蕊一个妾,这份人品, 已经很是难得了。”

    “连你也这样说,为什么她就不能做个通情达理的人呢。”

    小二将酒菜端上来,沈彦瀚一人独酌,菜一口未动, 却借酒浇愁,把自己喝的烂醉如泥。

    沈彦瀚是被长随背着送回房间的,周夫人听说儿子喝醉,匆匆忙忙来看他,沈彦瀚躺在床上还在呕吐,胸膛猛地起伏,一口酸酒吐了出来,头发上全是黄黄绿绿的胆汁胃液。

    娇蕊跪在床边,用湿帕替他擦也来不及。

    周夫人心疼极了:“怎么弄成这样子,醒酒汤来了吗?今日是谁跟着公子出去的,这是怎么办差事的,公子怎么喝成这样!”

    娇蕊忙道:“醒酒汤叫人去厨房要了,应是快到了。”

    长随见夫人发怒,吓得连忙跪下:“夫人息怒,不关小人的事,是公子同明郡主口角了几句,公子心里气闷,这才多喝了几杯。”

    娇蕊手上动作一顿,立刻低头去水盆里洗帕子,藏住了上翘的嘴角。

    “口角?还未成婚怎么就口角了?”周夫人狐疑极了,“这时候应该蜜里调油才对。”

    娇蕊抬起头,脸上满是心疼:“知子莫若母,夫人肯定晓得,公子一向是最爽快大方的人,奴婢到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公子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周夫人对娇蕊的话深以为然,她看了看吐得脸色蜡黄的沈彦瀚,生气道:“我最知道这些高门大户养出的小娘子们了,外表个顶个的贤淑温良,骨子里全是人精,浑身长满心眼子。明日我一定要问问阿彦,那个小丫头到底怎么惹恼了他,把他气得喝成这个模样。”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周夫人还没等到沈彦瀚来请安,明王府的进士管家刘茂典登门了,把沈家送给兰家的庚帖退了回来。

    周夫人惊讶了:“你们明王府这是什么意思,这亲不议了?”

    刘茂典只说这是明郡主同沈将军说好了的,一切都看沈将军的安排,旁的一句话不肯多说,彬彬有礼地向她拱拱手告辞了。

    周夫人气得捂着心口,脑门有根筋蹦蹦直跳:“真想不到,真想不到,那小丫头看着柔弱,内里性子竟然如此厉害,一言不合就把庚帖退了回来,她当我们镇北侯府是什么。”

    得到消息的沈彦瀚急忙赶来,看清兰珮莹送回来庚帖之后,颓然地坐在雕花圈椅里:“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这样做了。”

    娇蕊低眉顺眼的站在沈彦瀚背后,听说兰珮莹把庚帖退回来了,她心里明明知道不该这样想,还是陡然生出一些妄念。

    公子那么迷恋兰珮莹,自从有了兰珮莹,公子再也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如之前那般疼她。若是兰沈两家的婚事真的做罢,这该多好。

    周夫人看见儿子这窝囊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个没出息的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彦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

    娇蕊手里的帕子瞬间吓掉了。

    兰珮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这么狠毒。

    娇蕊顾不上捡帕子,噗通跪下,眼泪簌簌而下:“夫人,夫人,奴婢哪里也不去,在奴婢心里,夫人比亲娘还亲,奴婢舍不得夫人啊。”

    “你先别哭,”周夫人心里更上火了,气得呼呼直喘,“我还没死呢,谁敢把你送走。”

    耿妈妈连忙拍着后背给她顺气,数落道:“这明郡主也是不对,人还没进沈家门呢,就要管家里的事儿,未免手长了些,再怎么说,娇蕊也是夫人您给公子安置的妾室,她非要赶走,这不是让夫人难堪吗,哪有儿媳妇跟婆母对着干的,这话往重了说,那就是不孝啊。”

    娇蕊抽抽泣泣地爬到沈彦瀚身边:“公子,求求你,不要把奴婢送走,奴婢不敢妄图名分,只要能在公子身边伺候,此生足矣。”

    沈彦瀚没说话,也不敢看娇蕊。

    他本就宿醉未醒,头疼欲裂,而这天平的两边有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另一边是陪他长大的姑娘,他真是心乱如麻,痛苦地皱着眉头。

    周夫人看着颓废的儿子,心疼极了:“我周灿梅的儿子,是镇北侯府堂堂正正的嫡长孙,模样长得好不说,还练就一身本事,谁见了不夸我儿一声,文韬武略一表人才,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耿婆子连忙来劝:“夫人消消气,那明郡主的爹娘死的早,沈老太君又是那样山里的出身,教养不好也是有的。”

    周夫人怒道:“再教养不好,也不能连孝道都不懂了。”

    沈彦瀚阻止:“阿娘,你不能这么说她。”

    周夫人气得拍桌子:“她都能做我不能说么?你还敢帮她说话,真是不知好歹!”

    娇蕊一直低头哭泣,此时忽然觉得不如以退为进,便抬头擦干眼泪,柔柔弱弱道:“明郡主在意奴婢的事情,正说明她对世子上心了,这也是好事,世子夫妻恩爱和睦,是奴婢一生夙愿,奴婢愿意走,请夫人为奴婢寻一个庵堂,奴婢愿意青灯古佛一生,为公子和郡主祈福。”

    周夫人脑子都还要炸了:“你看看,她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把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逼得要去姑子庵。”

    沈彦瀚愧疚地对娇蕊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然答应照顾你一生一世,就一定会做到,我会再想法子劝劝阿莹的。”

    耿妈妈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奴婢有个好法子,不如寻个由头,下帖子请她来咱们府里小坐,让娇蕊当着夫人的面,提前敬她一杯妾室茶,杀她一个措手不及,说到底她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家里又没有兄弟撑腰,谅她不敢驳了准婆母的面子,这事不就能成了么。”

    *

    春日的明王府后花园真是极美极美,湖石花木,处处成景,别有洞天。

    兰珮莹于琴棋书画上都不十分在行,奈何园子太美,一时来了兴致,命人在凉亭中摆上文房四宝,又硬逼着安逸坐在花枝前,打算给她画一幅春日赏花图。

    安逸是那种要么就不答应,答应了就会开开心心把事情做好的人,她一手捏着柄绣花绢扇,另一只手时而托腮,时而拎裙子,十分卖力地骚姿弄首。

    站在兰珮莹身边伺候笔墨的几个小丫鬟都努力地憋笑,思阳在亭外陪着安逸,她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最后实在看不下了,主动提出去给大家取些凉茶来,逃也似的走了。

    思阳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了凉茶,还带了一张请帖给兰珮莹:“郡主,门房刚递进来的,这回不是镇北侯府的帖子。”

    “这次是谁家的?”安逸扔了扇子,兴奋地跳上了亭子,打开请帖一看,“哎呦喂,是吏部尚书戚家的,请了赵小楼唱堂会呢,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听说这位可贵着呢。不过尚书大人自然是不差这点银子,只是咱们跟她家没来往啊,怎么突然给你下帖子,这是哪一出?”

    “这一出,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兰珮莹趴在绢布上,细细描绘着一朵月月红,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的画技实在很一般,稍微复杂一点的东西就画不了,整幅图也就这朵花还能将就看看。

    “最近那位戚家那对母女俩,跟着周夫人鞍前马后,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她们愿意献殷勤,由着她们献吧,不必理会。等堂会那天叫人去给戚家送个口信,就说我突然有事,去不了。”

    “又不去啊?”

    “嗯。”

    “真不去啊?”

    兰珮莹反问:“我只说让沈家把娇蕊送走,他们到现在没有把人送走,整日弄这些虚的,我为何要去?”

    安逸高兴地把请帖一丢:“不去就不去。”

    书香倒了茶给她们端上来:“奴婢是见过那个娇蕊的,说句难听的,她给郡主提鞋都不配,也就厨艺稍微能看些,沈将军居然为了她,跟郡主别扭劲儿,真是脑壳有包。”

    安逸忽然觉得大受启发:“要不然你也扮一回贤妻良母,苦练两道拿手菜,让沈彦瀚知道,能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人并不是只有娇蕊一个。”

    兰珮莹挑眉,停了手中动作,把毛笔往画布上某个地方准确地一戳,“我这辈子都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去跟另一个女人厮杀,太丢脸了,就算赢了,我也不想要。”

    “有骨气。”安逸竖起了大拇指,下一刻,她的目光落在兰珮莹刚画的那副画上,顿时尖叫起来,“阿莹,你怎么把笔乱放,把我的脸都戳成一个黑点了。”

    “哎呀,我没注意。”兰珮莹满脸无辜,吩咐书香,“把这些都收了吧。”

    安逸夺过画,再次尖叫:“这捏着扇子的是人的手吗,我的兰花指呢,我就问你,我的兰花指呢,你画的这是鸡爪吧。”

    “这不是刚才被那请帖影响了心情吗?画的有些草率了。”她陪着笑脸哄安逸,“下回再给你画一幅好的。”

    兰珮莹一边心虚,一边庆幸,幸亏把脸戳黑了,不然安逸看见那张脸,大约会气的生吞了她。

    *

    太子府书房,谢萧舟正在跟东宫詹事张轩和少詹事崔玉荣议事,他坐在首座太师椅上,两条修长的腿舒服地伸展着,对二人道:“刑部右侍郎告老还乡,父皇让孤举荐一个人补缺。”

    官员的查缺补漏本是吏部的事情,但自从出了上回葛良俊的事情之后,嘉顺帝有意敲打戚尚书,便把三品以上大员的升迁之事交给了谢萧舟主持。

    因是在自己府上,谢萧舟穿的很随意,一袭素黑锦缎圆领袍,只在领子一圈有一道窄窄的金线织成的花纹,他很适合黑金色,这种严肃中略带神秘的颜色,衬的他尊贵俊美。

    张轩沉吟片刻:“微臣觉得,梧州知府蒋如竹不错,在任上颇有政绩,还不到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可干大事的年纪,最近正要回京述职。”

    谢萧舟的修长手指搭在白瓷茶盖上的手,轻轻地敲击着:“蒋如竹,这名字孤听着有些耳熟。”

    崔玉荣想了想:“或许殿下在何处听过,但是此人之前同太子府并无交集。”

    这时候四喜叩门进来,说沈彦瀚来了,问他是否现在召见。

    谢萧舟是为了兰珮莹退还庚帖的事召见沈彦瀚的,一听他来了,猛地想起来有个叫蒋如兰的小娘子跟兰珮莹交好,两人名字如此相似,莫非蒋如竹同蒋如兰有些亲戚关系。

    他沉吟道:“这个蒋如竹,可是蒋成业蒋御史的儿子?”

    张轩道:“正是。一门父子两进士。”

    谢萧舟拍了板:“就这个人吧。他爹是个清正的言官,素来敢说敢当,不畏强权,儿子自是差不了,升迁至刑部任侍郎再合适不过。”

    “你们暂且退下。”政事说完,谢萧舟挥挥手,脸色有些沉,“召沈彦瀚进来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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