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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城最贵的酒楼, 非百年老字号樊楼莫属,能在此处用饭的,非富即贵。

    午饭时分, 樊楼沿街的一间雅室里, 坐着两个衣饰华美的小娘子,两人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们,全都穿金戴银, 一望而知, 不是寻常人家的千金。

    桑舒婉优雅地用银签戳起一粒水果放入口中:“你听说新评出的上京美人榜了吗?”

    “听了一耳朵, 只知道第一美人是你。”坐在桑舒婉对面的戚暖暖笑容真诚, “还没恭喜你呢, 恭喜我们最美的阿婉再次位居榜首, 可谓是实至名归。”

    其实戚暖暖早已经打听过了, 这个美人榜,最早的源头是丰国公府里的几个清客的嘴里传出来的, 实打实的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戚暖暖的贴身丫鬟迎秋上前添茶, 随口说了一句:“姑娘, 奴婢记得你位列这美人榜第三呢。”

    戚暖暖故作惊讶:“居然有我。”

    桑舒婉颇为自傲道:“我想着你就要嫁人了,若是一次也没上榜过,未免可怜了些,不过今年有你, 明年可就不一定了。”

    戚暖暖一听见“嫁人”两个字, 娇羞道:“八字还没一撇呢,眼下我只不过是跟沈将军议亲而已, 万一合婚的结果不好,哎呀,呸呸呸, 瞧我胡说什么,应该不会的。”

    一想起沈彦瀚,她眼睛里散发出期待的光,未嫁的小娘子们,总是想跟手帕交多说说自己的心上人。

    “阿婉,你觉得沈将军这个人怎么样?”

    可是桑舒婉根本没听出戚暖暖这纠结而甜蜜的心情,即便听出来了,她也懒得理会,一向只有别人体贴她,她不需要迁就任何人。

    所以她仍自顾自道:“我的意思是,嫁人以后你就是妇人了,妇人自然不能同我这种天真烂漫的豆蔻少女相提并论,待在后宅里相夫教子才是妇人们该做的事,以后这美人榜都于你无关了,不过你的容貌本也算不得超凡脱俗,倒也不必觉得可惜。”

    桑舒婉这段关于妇女和少女的长篇大论说的戚暖暖怔住了,心中泛起一丝不舒服。

    好在这些日子她都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喜悦中,一想到她即将要嫁的那个男人,别的事情都是小事了,并不能扰乱她的心绪。

    她又恢复了平素温婉玲珑的模样,笑意盈盈道:“我还诧异呢,如阿婉所言,我实在平平无奇,又没有凌波居士那般才华横溢,何德何能忝居榜上,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托了阿婉的福,多谢阿婉了。”

    戚暖暖口中的凌波居士说的是甄水仙,因水仙别名金盏银台,又有凌波仙子的美称,所以甄水仙将自己住的院子改名金盏银台,平素作诗作文,常用凌波居士为自号。

    当然了,戚暖暖这么说不过是顺着桑舒婉的话自谦了几句而已,没想到桑舒婉却并不否认,竟然昂首高傲道:“虽然你的容貌平庸了些,不能跟我相提并论,难得你的性子温柔和顺。”

    戚暖暖一愣,任何一个年轻骄傲的小娘子被人当面不留情说容貌平庸,恐怕都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若论起相貌,戚暖暖虽然没有芳华绝代的容貌,却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儿,细腻的鹅蛋脸上,一双韵味悠长的丹凤眼,属于越看越耐看的那种类型。

    但是戚暖暖转念一想,这些年桑舒婉仿佛魔怔了一样,永远在自欺欺人,她一向认为自己美的天上有地下无,只怕在她心里,连兰珮莹那种倾国倾城的佳人,都是不能及她万分之一的。

    想到这一点后,戚暖暖胸中那点闷气消了,转而觉得桑舒婉有些好笑,她也真的笑了起来:“可不是么,我没有好容貌,那就只好有自知之明了。”

    桑舒婉浑然不觉她言语中的讽刺:“难得你有自知之明,否则我们俩容貌差距这么大,我是没法跟你做这么多年小姐妹的。”

    戚暖暖笑而不语。

    樊楼是传承百年的老店,不在朱雀街上,离六部衙门比较近。

    楼上两个小娘子正聊着姐妹情,不远处礼部衙门的大门忽然开了,当前一个宣旨官员,迈着从容的八字官步,昂首挺胸走出来,他身后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杂役抬着一块蒙着红丝绒布的匾额,后面则是一队敲锣打鼓的衙役,一路框里当啷,神气活现地往前走。

    这队伍一出来,便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不少人跟着队伍听锣鼓点儿。

    队伍路过樊楼的时候,街上行人渐多,速度慢了下来。

    有好事者趁机缀在后头朝衙役们打听:“众位大人这是上谁家宣旨去呀?”

    “去明王府。”一个衙役扛着肃棍,随口答了一句。

    “瞧大人这满面红光的,定是好事。”

    众衙役挺直腰杆:“那当然了。”

    有人起哄道:“谁不知道明王府财大气粗,大人们过去定然有赏。”

    众衙役想起了礼部内部流传的一个说法,去明王府宣旨就没有空着手回来的,郡主人人都封一个茶钱包,顿时腰杆挺得更直了。

    敲锣的,敲得更卖力了;打鼓的,打得更带劲儿了,一路哐里哐当震天响,把满街的闲人都引着去明王府看热闹。

    桑舒婉皱眉往窗外看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吵死人了。”

    戚暖暖知道,她这般厌恶的做派,并不只是因为锣鼓吵闹,而是因为兰珮莹。

    戚暖暖同样不喜兰珮莹,前日听娇蕊说,皇上传话叫沈家送沈彦瀚的庚帖同她合婚的时候,他在家里哭了一场。

    想起这些,戚暖暖胸腔中冒出浓厚的酸意,不是她小气善妒,试问世间有哪个女子能够忍受,自己的未婚夫婿,心里忘不了前一个女子呢。

    她咬了咬嘴唇,带着些恶毒的期许暗示道:“阿婉何必跟她计较,一朝天子一朝臣,世间大起大落都是寻常事。”

    桑舒婉恶狠狠道:“你说的对,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等我跟殿下……反正,我的好日子近在眼前,她哭的时候长着呢。”

    说话间,礼部又出来一队宣旨意的官员,这支队伍领头的官员板着脸,衙役们的脸色明显不太好,锣鼓点儿有气无力的,铛一声,过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啷一声,跟断了气似的。

    整个队伍弥漫着一片凄风苦雨。

    见此情景,又有好事者道:“哎呦,瞧着不是什么好差事。”

    领头的官爷脸色不好,衙役们也不敢嬉皮笑脸接话,只见哭丧着脸的锣鼓手棒槌一扬,“当啷”一声,仿佛在说“对喽。”

    围观者顿生同情,小声议论道:“这队官爷们肯定是白跑一趟。”

    “说不定不仅没赏赐,还得吃一顿瓜落。 ”

    有实在好奇的,忍不住追着问:“官爷,倒是去谁家啊?”

    终于有个衙役被问烦了,吼了一声:“问什么问,去丰国公府的 ,都滚远些,别耽误爷们办差事。”

    戚暖暖给桑舒婉倒茶的手一抖,水线偏了,浇到了桌子上,像泪一般淅淅沥沥往下滴。

    桑舒婉脸色骤然一变,她连道别都顾不上说一句,便急忙下楼回府了。

    戚暖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熙熙攘攘中,明王府宏伟的中门打开,兰珮莹华服翟冠,跪接圣旨。

    宣旨官嘹亮的嗓音恨不得直上云霄,连王府外头看热闹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圣旨的大意就是明王府的郡主是个很好的姑娘,是朕最喜爱的后辈,她的容貌是天下最美丽的,她的品性是人间最纯良的,她哪哪儿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为了表达朕的这份喜爱之情,朕决定给她一个配得上她的封号,封为臻郡主,至真至善至美为臻,只有她配得上这个封号,特此昭告天下。

    嘉顺帝这封圣旨的出发点可谓是任性而幼稚,因为得了皇上的授意,御书房的翰林们用尽浑身解数,搜肠刮肚地从脑海中找出最精致的辞藻堆砌兰珮莹的美貌。

    兰珮莹跪在地上,那些肉麻的描述让她越听越尴尬,额头沁出惭愧的冷汗,好容易读完了,她如释重负地磕头,领旨谢恩,

    兰珮莹双手接过圣旨,先举国头顶以示尊重,接着恭敬地将圣旨放进身后早已准备好的红木箱子里。

    她刚放好圣旨,宣旨的官员又递过来一张赏赐单子,笑眯眯道:“郡主您先把单子收好,赏赐随后就到。”

    单子很长,兰珮莹大略扫了一眼,目光所及处的名目全是稀世珍宝,她大吃一惊,再次叩首哽咽道:“谢主隆恩。”

    宣旨官扶起她:“臻郡主,皇上亲手写了匾额相赠,请您揭幕。”

    兰珮莹揭开了幕布,赫然入目四个大字,“至美为臻”。

    她再一次感受到嘉顺帝对她的浓浓的呵护,即便这呵护的源由不那么伟光正,依然让她觉得很感动。

    “请大人禀告皇上,臣女一定将这匾额高挂于中堂之上,时刻铭记感念皇上的恩情。”

    这一刻,兰珮莹只有一个念头,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赔上她全副身家,也要阻止嘉顺帝遇刺之事,这么好的一个人,他应该活的长久一点。

    于此同时,丰国公府一片愁云惨淡,嘉顺帝下旨狠狠申饬了他,措辞严厉至极,说他私德有亏御下不严,罚三个月俸禄,叫他回祠堂仔细擦擦丹书铁券,若是再犯,必不轻饶。

    旨意中没明说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但是没明说更可怕,可把丰国公吓怀了,恨不得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拽过来拷打一番。

    这两封圣旨都是明发的,这意味着,最新一期的朝廷邸报上,将会同时写着臻郡主被嘉奖,丰国公被申饬的消息,整个大周东西南北各地官员都会知道这两件事,可谓是给了兰珮莹多大的荣耀,便让丰国公府多没脸面。

    *

    如今已是春末,好在清晨的日头尚不算毒辣,明媚的阳光将泰极宫内各处的琉璃瓦照的金光闪烁,宛如一座黄金打造的宫殿。

    兰珮莹无意欣赏这美景,她跟在领路的内监身后,步履匆匆。

    为了给嘉顺帝谢恩,她天微微亮便来了,在宫门外守了一个早上。

    嘉顺帝下朝之后得知她来了,在御书房召见她,她知道皇帝政务繁忙,想必还有许多大臣们在等着汇报事务,她不敢耽误皇帝的正事,加快脚步往御书房赶。

    转过一个弯,御书房出现在视野里,她从袖中摸出帕子,擦了擦额头和两颊的香汗,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

    “阿莹,阿莹。”忽然听见有人激动地唤她。

    兰珮莹闻声,黛眉轻蹙,偏过头看去,从正殿方向,走来两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谢萧舟和沈彦瀚。

    沈彦瀚疯了一样地冲到她面前:“阿莹,你为什么躲着我,我已经太久没见过你了,我真的,我真的……”

    他有千言万语,一涌而出反而词穷了。

    兰珮莹忍着心头不耐,不去看他,照着规矩先向他身后的谢萧舟福身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见过沈将军。”

    “不必多礼。”谢萧舟从容地走过来,沉静的双眸凝视兰珮莹片刻,“孤也很久没见过臻郡主了。”

    沈彦瀚红着一双眼睛哀求谢萧舟:“殿下,请您回避一下,末将同明郡主有些话要私下说。”

    兰珮莹心里咯噔一声。

    谢萧舟沉默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兰珮莹一眼。

    兰珮莹在谢萧舟探究的目光里略觉得窘迫,灿若星辰的面容浮起一丝懊恼的红晕,她真想揪着沈彦瀚的耳朵告诉他,不分场合的冲动不叫勇气,叫莽撞。

    出乎意料的是谢萧舟拒绝了:“孤不想回避。”

    兰珮莹细微地松了口气:“臣女同沈将军无话可说,殿下不必回避。”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今天出现了,前有狸猫换太子,今有小天使们营养液换太子。

    *出自 清 孔尚任《桃花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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