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蒋氏捏着手帕拍了拍自己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呼～多少年没见过这种场面了，真真是捏了一把冷汗啊。”
裴青玉向来粗线条，今天也是被吓得不轻，“陛下真是威压甚重，我连头都不敢抬呢，生怕烟儿出了什么事情。”
蒋氏笑道：“要我说啊，烟妹子才是真真的将门虎女，胆子够大的。不过，西南王求娶一事……要不还是等着镇国公回来了再说吧？拖得一时是一事，总不能真的不明不白把烟儿交了出去。”
裴氏从头到尾都很淡定，让下人打了热水洗尽了脸上的冷汗，看了一眼没心没肺的甘烟，哼声道：“只怕是有人等不得。”
甘烟自然不是傻的，知道裴氏这是在生气了，于是她笑眯眯凑上前去，亲热地挽着裴氏手臂道：“这事儿可怪不到我头上，谁知道陛下会突然造访？还突然朝我们府上发难？时移势易罢了，好在王爷也配合，这才没让陛下把事情复杂化，母亲不如放下成见，记他一功？”
裴氏更生气了，“眼看着我女儿就要搭出去了，还要记他一功！？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肚量！”
“别呀，您看他今日又是送东西，又是站出来维护将军府，母亲就放下成见吧。”
裴氏不为所动，蒋氏叹了口气道：“烟儿你有所不知啊……你母亲这么反对这桩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西南王母妃当年的事情，实在是影响深远
，你母亲是怕牵连到你啊。”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舅母不妨都告诉我吧，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不至于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甘烟这么说也是为了套出消息。和裴氏不同的是，蒋氏自从嫁进左将军府之后，就一直留在京城，因此甘烟相信她对于当年顺贵妃的事情，应当是了解得比较清楚的。
裴氏看了甘烟一眼，道：“你当真要听？”
“女儿要听。”甘烟肯定道。
于是裴氏也叹了口气，拉着蒋氏的手做到了座位上，甘烟知道这就算是同意了，于是殷勤地斟茶送水。
蒋氏目光悠远，从先帝当年削藩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了后面顺贵妃产子，不久去世的故事。
“……所以当年西南王唯一的孩子，最后西南王身死，先帝偏偏还给她安了个‘顺贵妃’的名号，想来……她心中也是不好受的吧。”
讲完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后了，窗外的大雪又落了一层。负责传递消息的小沙弥前来报告，说是今日的讲道已经结束，明日和后日的讲道照常进行，稍后便会有大钟寺准备好的斋饭供应。
裴青玉把小沙弥送出去，关上门，低声道：“那这么说，陛下之所以这么宠爱西南王，是心中有愧？他将当年没有护好顺贵妃的愧疚转移到了西南王身上？”
裴氏叹了口气，“或许是吧，哪怕陛下是九五至尊，到底是骨肉之躯，心中大概也有憾吧。”
甘
烟却感到有些奇怪。
怎么会这么巧，顺贵妃的死还可以用产子之后的并发症来解释，但是怎么会昭帝站稳脚跟之后不久，先帝也死了？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先帝也不过中年，听说也是一直身子骨硬朗，没什么可能这么早就去世啊……至少还能再做几年的太上皇。
这中间疑点重重，甘烟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而她坚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烟儿你知道你母亲为何这么不愿意你和西南王牵扯上了吧，西南王的病情倒是其次，你母亲不是一个不能平视别人的人，”蒋氏为小姑子开解道，“怕的是将来陛下不在，太子继位，西南王……保不全自己，也保不全你啊。”
裴氏一直都注意着女儿的表情变化，她见甘烟似乎不为所动，淡淡道：“将来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不测，你真不后悔？”
甘烟笑开了，皑皑雪光中她白皙的面颊清冷，透着寒冬中压不弯的枝条一般的坚韧。
“母亲笑看西南王也就罢了，这么说可是也小看孩儿了。”
听到刚才的一番分析，甘烟有了自己的猜测。
她笃定以盛戎那种个性，不可能仅仅满足于做一个西南王，而不向皇帝报仇。
他不能看着皇帝就这么好好地活到退位，他必定在筹划着什么！
所以甘烟已经基本确定，这个世界真正的皇帝，不是太子也不是其他的任何人，而是盛戎！
裴氏看着她灼灼目光，甘烟小声道：“
母亲忘了，孩儿说过，即便是我，也能搅动这风云！将军府不会有事，在乎我的人不会有事，您且信我便是了。”
……
另一边，盛戎回到了禅房内，不久宋凌结束讲道，盛了一肩头的雪回到了屋子内。
一开门就见到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西南王不知道在想什么，红着耳根坐在那里。
“王爷心情很好？”
盛戎收敛起了神色，淡淡道：“不错。”
嘴角却是勾着的，明显心情好到爆炸。
宋凌大概也能猜到是为什么，无非是因为好事将近。
她端正地坐到桌前，点亮了烛火。烛火摇曳之间，西南王脸上冰冷的面具多了几分异样的妖冶，而宋凌原本雌雄莫辨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鬼魅。
——两边看起来都不想什么好人。
“王爷想不想知道安宁郡主的星盘？”
盛戎目光微缩，“天命之星，你当真能看？”
宋凌神色凝重，“只能看到不清晰的一部分，安宁郡主……似乎来自别处。”
她话音一落下，眼前的烛火炸出了一道火光，仿佛面前忽然气势冷冽起来的疯王一样，叫人心惊胆战。
宋凌垂下眼睑，淡淡道：“王爷息怒。但是郡主的命盘确实看不分明，不知来处，不知去往——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当日我测探到天命星之时，郡主的命格便已经发生了变化，一个人的命格怎能说变就变呢？除非——”
盛戎闭了闭眼，“除非，她不是她。”
话已至
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何况甘烟原本是个众所周知的傻女，在盛戎得知天命星降落之后，她却忽然好了起来，机灵古怪，前后的差距这么可能是一个人？
所谓的“慧根”一说，骗骗别人也就罢了，盛戎和宋凌两个人，是断不可能相信这样的说法的。
因此答案只有一个，现在的甘烟确实不是原来的甘烟了。
盛戎并不在乎，他胸腔中激烈跳动的不安和狂躁，让他瞳孔逐渐深红。
“……她来自哪里？”
宋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看不见。”
宋凌虽然年轻，但能坐上国师的位置确实是有真本事的，连她都说不知道，那大概是真的不知道，也查不到。
盛戎不知道为何，心脏抽疼，一阵甘烟即将离他而去的恐慌真切得仿佛深入骨髓，似乎这样的恐慌多少年前就曾在他身上上演过无数次，仿佛身临其境。
宋凌眼神一凛，大声疾呼，“王爷！醒过来！郡主还在这儿呢！切莫为心魔所俘获！”
盛戎这才从魔障一般的情况中清醒过来，寒冬的天里，已经是冷汗涔涔，唇色发白了。
宋凌着急道：“王爷近来情况越来越糟糕，若是再多次被心魔俘获，不知还会有什么样的祸患！王爷可千万要保持清醒，切莫向恶魔的声音屈服！”
盛戎没有说话，他想起来信誓旦旦，自信又坚定的甘烟，想起她说能治好自己的那容光焕发的模样。
躁动的心还
在叫嚣着，盛戎却在浑身寒凉中感受到被在乎的热度。
他残酷地勾唇道：“本王当然不会屈服。”
无论他脑海中的是什么声音，梦魇中的是什么恶魔，他只知道他是盛戎，永远愿意相信甘烟。
宋凌看着他这副模样，眸光微动，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还有没说的，就是在看星盘的时候，看到了天命星和西南王星盘的交汇……但她读不出来是好是坏。
但愿是好的结果。
……
彭可儿的心气可就不顺了，她捏着袖子生闷气。
“可恶！又叫那个傻子出了风头！怎么会陛下也帮着她说话啊！”
“陛下哪里是帮着她说话，陛下不过是帮自己儿子说话罢了，陛下偏爱西南王，但西南王终究只是西南王而已。”
“西南王又如何？将来太子即位，西南王还能不能留得住都是两说，更不用说什么西南王妃的位置了，真当是什么香饽饽呢？”公孙氏看了她一眼，“可儿，你还记得为娘跟你说什么？重要的不是那傻女出了什么风头，而是你能不能留住太子殿下的心。眼下太子正是气闷之时，此时若是有人能体谅他一些，太子自然会心存感激，你可明白？”
彭可儿闷闷道：“我知道了，娘。”
公孙氏满意地点头。
“嗯，我已经安排了人观察太子殿下动向，还有人准备好了银耳汤，稍后等人来报，你记得给太子殿下送去，就说是你亲手做的，明
白吗？”
彭可儿乖乖点头，“我明白的娘亲，我能亲手做羹汤，太子殿下定然会有几分感动的。”
公孙氏笑着点头，“可儿聪颖。你可要记得，你身上不只有你自己的未来，还有你哥哥，整个相府的未来。”
彭可儿瞬间有了斗志，“孩儿明白！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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