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相府的刑罚尽数落实了，相府父子三人问斩，剩下的人不是充军了，就是流放到了蛮荒之地。
废太子软禁在东宫中，被严格看管起来，完全接触不到其他的任何人，整座太子府仿佛一座冷宫、一座牢笼。
而阿古力公主及其使臣则因为勾结太子，被昭帝驱逐出境，两方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却也不至于反目成仇。
至于皇后——
原本凤印是由柔妃掌管，可惜如今柔妃被关入冷宫，约莫是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自然就不能再统摄后宫。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昭帝并没有废后，反而把凤印交还给了皇后。
只是彭后入冬受了一场寒，病来如山倒，无力掌管凤印，婉言谢绝了昭帝，把凤印让给了另一位新提拔起来的后妃端妃。
至此，令人瞠目结舌的相府和太子府两桩案子，尘埃落定。
有好事者想不通陛下明明多年以来对皇后都不见恩宠，为何独独最后放过了彭后？
后来有知晓当年顺贵妃一事的长者道出了猜测：皆因当年顺贵妃受难时，作为后宫之主的彭后未曾为难过她，甚至还帮过她几次。说到底，皇帝是恨彭相当年和先帝站在一起，还硬生生地把彭后塞给了皇帝，因此冷落了彭后好些年。
但最终还是感念彭后这么多年安分守己，留了她晚年深宫寂寞，终归是有一条命在的。
众人唏嘘感叹一番之后，这些个风波便如过往云烟
了，没谁再去提它。
如今大家伙讨论得最激烈的，便是即将开始的群臣宴以及立储君之事。
陛下不止一个儿子，可是康健的太子已废，最受宠的三子却是有疾的，剩下的皇子出身不高，且年岁太小，若是立稚子，怕是难以说服百姓。
因此朝堂上为了立储君之事争得面红耳赤。
从前太子一党也早就倒戈，许多人纷纷倒戈向更年幼的皇子们。
因为怎么看西南王的疯病和腿疾，都没有坐上储君之位的可能；而剩下的皇子们虽然年幼，可皇帝还健在啊！再活个十年，小皇子们也已经长大，自然有能力接下龙椅。
因此心思活络的大臣们已经开始琢磨起了站队，但是没几个人愿意支持西南王的。
这日，朝堂上又为了这个吵得不得开交。
昭帝听得脑瓜子嗡嗡的，道：“好了！众爱卿，都住嘴吧！”
大臣们见皇帝生气了，这才停下无休止的争吵，但是一个个都还是吹胡子瞪眼睛，谁也不服谁。
“陛下，依老臣所见，端妃所出的八皇子聪明伶俐，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呐！”
“呸！八皇子不过三岁，你个老匹夫如何看得出他就聪明伶俐的？从他的鼻子泡泡里看出来的？！！”
众大臣一阵爆笑。
“你你你！——岂有此理！”
“哼！依我看，还是五皇子沉着冷静，一如当年陛下般内秀！”
“溜须拍马，你也就那点本事！”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
？”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昭帝制止道：“好了，都别吵了。”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如今没了相府掣肘，在朝堂上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权势过人的甘不悔。
“镇国公，为何一语不发？”
甘不悔心想可别cue他了，他还赶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呢，谁在乎你立哪个儿子做太子。 但是敷衍还是要敷衍一下的，他挠了挠络腮胡子，“臣一介武将，不懂那些个事情；再说，立储君一事，为的是稳定天下苍生，还是陛下亲自决断吧。”
昭帝笑了笑，“镇国公就不想让西南王做储君？”
众大臣都有些惊讶，而后又了悟地面面相觑。
陛下这心看来，还是偏向了宠爱的三皇子那边……
可是单独拎甘不悔出来问，难道是为了逼权势最大的他给西南王站台？好助力他做太子？
毕竟谁不知道西南王和甘将军嫡女关系密切，陛下也默许，说不定年后开春将军府上就要有大喜事了，那按照道理来讲，镇国公就是三皇子未来的岳丈……
陛下想让他站出来帮西南王说话，似乎也理所应当……
谁也不是傻的，甘不悔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但是甘不悔可不管这么多，尽管这一段时间以来在裴氏的劝说下，他也看出来自家女儿和西南王是真心相爱，西南王也确实把她女儿宠得不行，可那不代表一个女儿奴老父亲能接受一个臭男人把他女儿夺走了的事实。
于
是甘不悔装傻道：“臣惶恐，但凭陛下定夺。”
他一开口，武将那一派就跟着他道：“但凭陛下定夺。”
昭帝气得直瞪眼睛。
这个老匹夫！
虽然昭帝也可以直接立盛戎为储君，但到底他现在支持者寡，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昭帝也只能暂且搁置了这个议题，宣布退朝了。
……
一年一度的群臣宴终于开始了。
群臣宴顾名思义，就是年底陛下宴请所有重要朝臣及其家眷、来访使节的一场大宴，目的是为了犒劳大臣和表示皇帝的感念，京中所有有头有脸的大臣都会携带家眷前来参加，有头衔的人更要参加。
比如甘烟这个有封地的安宁郡主，又比如裴氏这样子的国公夫人。
总之，群臣宴是一场场面盛大的社交聚会，众人欣赏歌舞，饮酒作乐，辞旧迎新。
甘烟自然也早早地就被裴氏亲自监督着收拾好了，换上华贵的绫罗绸缎，甚至往日不施粉黛的小脸上也多了些恰到好处的脂粉。
淡妆浓抹总相宜，裴氏看着女儿比她当年还要娇俏的脸蛋，笑得非常满意。
群臣的马车络绎不绝地驶入宫门，距离群臣宴开办，天色已晚。
大殿之上，已有众多大臣及其家眷在觥筹交错，低声交谈，只等着时间一到，陛下亲自现身。
将军府的马车也驶入了宫门，停在了大殿前。
甘雨凑近小妹低声问道：“往年群臣宴西南王都不会出席，不知道他今年……
”
甘烟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估摸着时间。
盛戎该动手了。
她勾了勾唇角道：“他自然要来。”
而且还要早来。
甘雨点点头，没有多想。
……
昭帝寝宫。
皇帝换上了专为群臣宴新制的龙袍，高公公在他身边小声道：“陛下，西南王来了。”
昭帝意外地挑了挑眉，“那还等什么？让他进来。”
难得儿子有主动来见他的时候。
高公公低头道：“是。”
他眼中有深色，而后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大殿之上就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像是有谁在闲庭漫步似的。
昭帝皱眉：“高公公？不是让你叫戎儿进来么？”
“本王就在这里。”
昭帝皱眉，回头就见到大殿之上，盛戎一袭深红如墨的玄衣，墨发披散，更衬得唇红齿白，魅惑近妖。
他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刀锋冷冽。
盛戎微微一笑，“陛下怎么不说话？”
“你的腿！？……”昭帝瞳孔一缩，而后和他目光相接。
都说知子莫若父，盛戎剑光偏转之间，昭帝忽而明了了他此行的目的。
谈不上来难不难过，他只是动了动嘴唇，而后有些颓然道：“……你来逼宫。”
盛戎舔了舔唇，暗红色的瞳孔盈满笑意。
“正是。”
昭帝跌坐在卧榻上，他沉默了良久，“……如是戎儿想要，这皇位父皇随时都可以给，你这又是何苦？……名不正言不顺，你可想过将来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信服？我
不在乎。”
他一步步逼近昭帝，微笑道：“父皇可还记得当年母妃是如何死的？她没了父亲，被迫嫁给你，却又难以自抑地爱上了杀父仇人的儿子，甚至为他诞下了一个儿子。”
“那些年，她该有多难过？”
昭帝瞳孔紧缩，“没护好她，是我一辈子的错。” 盛戎冷酷道：“你是有错。你还记得她当年如何死在你面前的吗？”
昭帝猝然抬头，满脸不可置信，“你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当年你不过是个黄口小儿！”
“多亏了你的好儿子啊，盛渊故意引我过去，当年，我就是用这双不祥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瞳色瑰丽，“亲眼目睹了母亲如何身亡。”
昭帝彻底跌坐在地，浑身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
盛戎继续揭他的伤疤。
“当年先帝不喜我母亲，连带着也不喜欢我，所以我‘意外’地得了疯病，也‘意外‘地逐渐出现腿脚问题，在十四岁彻底站不起来。”
昭帝痛苦地捂住脸，“先帝已经遭了报应！”
“而我的母亲！”盛戎陡然把高音量，“在生产完我之后，立刻下定了赴死的决心！她原本想跟你同归于尽的，就用这把剑——”
“可她在一瞬间动了恻隐之心，剑偏了几寸，父皇没死。”
“但她万万没想到，陛下竟是情急之下反手杀死了她！”
他歪了歪头，“陛下可还记得？”
昭帝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他的挚爱如何悄
无声息地躺在他怀里，血色染红了她的衣裙。
“……别说了，是父皇对不起你们母子……都是我的错啊啊啊啊！”
“的确是你的错，可笑我母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竟然是不怪你……呵。这么多年你的愧疚想从我身上找回来，不觉得恶心吗？”
盛戎冷剑指向他，“我很恶心。”
昭帝闭上眼，“我早该料想到这一天了……你是我的儿子，我能弑父，你又如何不能？”
他竟落下泪来，“戎儿，我也想你母亲了……”
“你不配。”
——长剑入肉，发出一声闷响。
而后血染大殿。
盛戎冷酷地拔出了长剑，昭帝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高公公忽然出现，毕恭毕敬地下跪：“……恭迎新皇！”
盛戎丢掉长剑，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找个御医来，生死由天。若是没死，便软禁在宫中——做他的太上皇。”
而后一身玄衣的他，向着群臣宴所在的大殿走去，黑夜之下，像走过他暗无天光的过去。
他不是想要杀昭帝，当年他母亲留了他一命，他仍旧愿意遵从他母亲的遗志。
他母亲那一剑，已经了解了外祖父和她自己的恩怨。
他这一剑，为的是自己。
这一剑之后，将来又是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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