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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寺4 提笔永恒

    野人扛了一头野猪回来。

    真是好大的一头呢,光是獠牙就快要比我高了。

    我正在靠窗吃着季承戎送来的糕点,至于酒,我是从来不喝的,它们都是古陵的最爱。

    然然!帮我架火,今天吃烤猪!野人大声吆喝着,他眼睛里全是贪婪的吃欲,我觉得一些诸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出尘词汇,一百年也不会跟他沾边儿一次。

    古陵是哪儿哪儿都邋遢得不行,穿没穿相,吃没吃相,睡没睡相,偶尔出口成脏还净喜欢吹,绝大多数女孩子眼中的重大缺陷,古陵样样不差,可偏偏我不觉得这些是多么大的罪过。

    我只觉得他挺随性的,大概正是应了那句碧荒俗语日子久了,要么越看越顺眼,要么越看越讨厌。

    我对古陵应该就属于前者。

    而且我也从不担心他大大咧咧目空一切的性格会给他带来祸患——因为其实我始终相信他吹的其实都是真的。

    尤其是他常说的那句这浩浩碧荒之中,与我不相上下的家伙,是有的,可能杀我的家伙,一万年以后也生不出半个来!

    哎!古陵是个人物啊,不过我担心他能不能活到一万年以后,毕竟,骸生历以来,好像最长寿的灵师也不过活了一千八百年?记不清了,反正我知道绝大多数升龙境都在千年之内便逝去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准备生火了,干柴都是古陵平日里闲的没事捡来的,已经在屋外堆了好几大堆了,我估计着再烧一个月都绰绰有余,可古陵还是每天出去拾一遭,美其名曰散步。

    其实他就是闲得慌。

    我倒不在乎脏,反正一切自然污秽,用灵力很快就可以清除干净,再加上古陵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他除了打架之外什么都不会。

    一直是我做饭,所以我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应了他,乖乖地搭柴做架。

    而他已经开始给那头还哼哼着的野猪开膛破肚了,场面比较血腥,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我还知道未来一段时间之内,那野猪的两根獠牙会成为他的兵刃,野猪皮估计会替换掉他身上那件毫无美感的粗糙狼皮小袄。

    刚才吃什么呢?古陵一边忙活一边问我。

    季承戎送来的糕点,我回答道,还有几壶酒。

    酒啊!什么酒?古陵手上不停,语气却明显带了浓厚兴趣。

    我继续回答方寸九州的倒九州啊。

    古陵用满是血污的大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又是倒九州!楚先觉这小子也是个闷葫芦啊,最近我不想喝倒九州,有点儿喝腻了!

    我就笑人家主动送来就不错啦!哪儿有你这么挑剔的!

    古陵背对着我,点点头是啊,改天我打几头豹子,给那承戎小子做件新衣裳!礼尚往来嘛!

    得了吧,就你那手艺,他穿出去会被笑死的!我毫不留情地奚落着他令人发指的手工制作天赋。

    那你来!美女作衣相赠,够诚意了!保准他感动得一塌糊涂稀里哗啦的!——还哼哼!

    啪!古陵一巴掌拍在野猪脑袋上,野猪立刻一点儿声儿都没了,我估计它脑袋里已经是一坨浆糊了。

    哎!我做啊?我父亲我都没给他做过衣服呢!我有点儿慌。

    不是因为怕做不好,只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有点儿暧昧,况且古陵说得也很**裸的暧昧。

    可他却已经完全忘了这一节似的我渴了!拿酒!等下,还有别的吗?

    看来他真的有点儿腻了倒九州。

    哪儿有你这样?我听说那些真正的酒徒,从来不会喝腻好酒!我起身道,青雾茶,凉的,你喝不喝?

    倒九州也算好酒?古陵回头看我,一脸不忿。

    我就知道,他又要吹嘘了。

    果不其然。

    我以前走遍碧荒,喝过的好酒数不胜数!且不说重岳的醉千秋早就喝得不愿再喝,就是世界中心帝国的大荒酿和水绵帝国的碧落百代我都喝过,区区一小城怪石的倒九州,算得了什么?

    他自吹的时候,神采奕奕,手下的活儿也不做了,好像整个世界都以他为中心,很有那么一股登高望远抒发一腔豪情的诗人风范,可事实上他就是个野人模样。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所以——青雾茶,凉的!要不要了?

    要!

    我偷偷笑他就是话多,这个逮着机会就要自吹的家伙!一边又回屋去取茶。

    他的自负挺好的,我不嫌弃。

    最后古陵还是把那几壶倒九州喝得一干二净,整头小山一般的烤猪被他吃得只剩下一副巨大的狰狞的还带着残余血肉的骨头架子。

    任山风吹散火焰的灰烬,我提了小木凳,搬出我的小鼎,在屋外开始煮茶。

    煮茶,我最喜欢煮茶了,因为感觉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充满了缥缈仙韵。

    大肆吃喝一通之后的古陵也没闲着,他利利索索地把那两根獠牙磨得锋利,然后又把野猪皮翻来倒去。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居然没做衣服,而是稍微撕扯成勉强方正,铺在地上。

    他拍拍肚皮,伸个懒腰,然后躺下了。

    原来是当了毯子。

    他说我也是讲修养的,不能总是睡光地。

    他拿手掌交叠当枕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空,于是一种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颓废感觉自他眼神中悠然而生。

    我看着那湿乎乎还没完全干掉的带着血的毯子,倒是突然觉得他更像个真正的野人了。

    不过我没说,因为他总有各种各样的反驳,也因为我看得出来他实在无聊而不想跟他开这种更无聊的玩笑。

    然后我问了他一个更更无聊的问题古陵啊,你真的要跟我二十年吗?

    当然,不然我得饿死了!他想也不想就这么回答。

    我已经不知道问过他多少次这个问题了,而他的回答也都是大同小异,反正每次都离不开“饿死”二字。

    可这次,我不满意他的回答!

    没我你也饿不死!我忽然就挺生气,别敷衍我!说实话!

    古陵翻个身,背对我,说你想太多啦!我是个懒人,不喜欢挪窝儿,如果当初不是遇到你,其他任何一个肯收容我的人,我也轻易不会再离开,如果实在没有这样的人,那我就干脆进山当野人!重岳这么多野味,还能饿死人?我不会做饭是真的,但是烧烤还是会的!

    我突然就很开心了,因为我的好运让我成为了第一个肯收容他的人,年轻时候就是这么容易开心,一点儿小事也能开出绚烂的花儿来。

    二十年之后呢?你要去哪儿?我用茶勺搅着香味越来越浓的茶汤。

    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看红霜!他不假思索地说。

    哎!我还以为他忘记了呢!——我本来已经准备好骂他大骗子了的,可没想到好多年前的事情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看完红霜之后呢?我分外开心并且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最终。

    之后?他明显有点儿没想那么多的样子,之后再说吧,看红霜都还有十几年好熬呢!

    十几年很快的!你就没想过之后吗?我抓住这个话题不放。

    十几年有多快?你让它下一刹那过去,行吗?他开始跟我耍赖了。

    他不想说的时候,我知道我就算打他骂他跟他撒娇他都不会说的。

    他就是这么个不懂风情的软硬不吃的野人骗子!说好的回答我一切问题呢?怎么在这件事上连几句随口搪塞都不会说了呢?

    算了算了!不说算了!我摆摆手,狠狠皱眉,又茫然失落。

    说话他又不听,他背对着我又看不见我的表情,所以皱眉生气也没用。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静不下心去了,思绪好像长河深处的乱流,纷繁又破碎,却把我整个人都绞成了呆子。

    好好的一鼎茶,最终熬干了。

    都怨古陵。

    可他已经呼噜震天响了。

    收拾了小鼎和茶具,我坐在小木凳上继续胡思乱想。

    我想起了某日临窗练字,古陵夸我字好看,还说他一辈子也写不出这么漂亮的字来。

    我当然就得意啊,我说古陵啊,你也有谦虚的时候啊?

    他看着我的笔墨,笑了笑,不同于其他任何时候的笑容,那笑很轻,很浅,像是春日山中第一朵纤弱的花,温柔又慈善,只是搭配上他一脸横肉头发胡子一团糟的形象显得很违和,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可怕!可能是习惯了他之前的模样吧。

    反正当时他那笑容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他也不说话,最终长叹一声,他头一次露出那么寂寞的神色,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他离我那么远,远到一生都走不到他的身前。

    可他又确实在我一旁站着,目光还凝结在我的字上。

    我倒是随着他的喟叹而松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喜欢的话?我问他,我觉得我必须说点儿什么,我试图靠近他。

    他收回了目光,面色平静。

    我想想,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话啊,他摇摇头,自嘲道,你知道的,我就是个粗人俗人,掏空心思挖空脑袋,也想不出几句漂亮话。

    那,有没有什么很喜欢的词汇或者某一个字呢?

    那我再想想……他低头沉思。

    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忽然有种文弱气。

    永恒……永恒吧!这个词最好了!他小声嘟囔着,然后忽然抬头对我说,永恒!

    我微微一惊。

    永恒!这个词的确很好!

    揭过一页,我提笔写下一个很大的“永恒”。

    真漂亮!他沉声赞叹,一双大眼发亮。

    古陵啊,你为什么会选中这个词呢?

    他又想了想,淡淡道这世上最美好也最虚伪的,就是永恒啊。

    我突然觉得我离他更远了。

    真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