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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9 章 这是另外的价钱(抓虫)

    今晚存银留山上,他是大孩子了,不好跟亲哥一起睡,烧水洗漱时还挑上了,“我能跟大嫂睡,也能自己睡,大哥你看着办吧。”

    这是要叶存山也给他把热水送到手边才不跟他抢媳妇。

    叶存山说:“我看你回家睡就挺好,我等下就送你下山。”

    存银大喊过河拆桥,经过一番幼稚兮兮的拌嘴,最终是跟云程睡一屋。

    他还挺懵逼:“原来你们是真的分房睡的啊……”

    夫夫俩都心虚得不应话,被存银当做默认,嘴里嘀咕:“县里也没有两张床啊……”

    还自我猜测:难道我哥打地铺的

    这问题他不敢问,叶存山打发他去铺床,“被子都在柜子里。”

    云程那屋的炕是新做的,叶存山给他把原来的木板留着,使唤存银时,自己也跟过去,先把木板铺到炕上,隔一下潮气和热气。

    弄完他也不帮存银拿被子,摸回自己屋里,开了梅子酒,叫云程。

    “家里有个小孩子真不方便。”

    他知道云程讲究,拿了个小杯子给他倒酒,“你先尝个味儿,好喝再倒点。”

    云程揉揉脸,他脸都笑僵啦。望着叶存山的眼神里盈着细细碎碎的光点,朦朦柔柔。

    叶存山叫他别看了,“我这两天是真不能碰你。”

    云程给他一巴掌。

    打得叶存山脑后系着小团子晃了晃——这还是学他打存银的手势。

    不痛不痒,还怪好玩。

    云程也嘴贫,“说得好像我很想碰你似的。”

    叶存山:“你再说”

    云程闭嘴喝酒。

    味道跟叶存山说的一样,酸酸甜甜的,口味甜柔,喝着沁凉,不刺喉。

    起初喝着像饮料,不知不觉一杯就下肚了。

    稍稍缓缓,才上来了后劲儿,涌上了一层烈性,身体热乎乎的,脸也红彤彤的。

    叶存山说他没出息,“等下存银一看就知道你偷喝酒了。”

    云程嘿嘿嘿傻乐,“我就喝,他再吵吵,就当他面喝,喝完吧唧嘴,不给他喝。”

    叶存山戳他脸,说:“你醉了”

    “没有,”云程豪迈的又倒了一杯,“你看不起谁呢怎么可能一杯才喝完就醉了”

    这新倒的一杯酒进了叶存山肚子里,“行,小清醒,去洗脸烫脚。”

    云程少有的几次喝酒,都是三杯以内,显著变化就是精神容易亢奋。

    叫他做什么,他都很有干劲。

    他先纠正叶存山:“叫我大漂亮,你没看见我这张俊脸吗”

    然后说:“我觉得存银那小孩子长大了,一个人睡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屋子不隔音,他翻个身我都能听见响。”

    叶存山不想给自己撩火,所以不打趣云程,没问他“是不是就想跟我睡”,而是说:“你以前听得见我翻身的动静”

    “嗯呐,”云程想拿杯子,叶存山一收手他就没拿着,撇撇嘴不争了,“不过你睡觉挺老实的,躺下就没什么声音了。”

    就累极了会打鼾,声音也低低的。

    云程夸他,“睡相真好,不然我早把你踢下去了。”

    他真要走了,被叶存山拽着手,手背被亲红了一块印记。

    云程说这是种草莓,叶存山不懂。

    云程给他比了个心,叶存山也没有看出来。

    云程觉得寂寞如雪,叶存山叫他解释解释。

    云程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讲话奇奇怪怪。

    叶存山没懂也被他逗笑了。

    云程睡前必须要刷牙,摸黑也要蹲门口慢慢吞吞、仔仔细细刷个遍。

    叶存山原本是早上用牙粉,晚上随便拿个柳条刷刷就算了,现在也跟着一起排排蹲门口。

    存银收拾完卧室出来,也想凑热闹,被叶存山打发去收拾另一间房。

    他嘴里叼着猪毛牙刷,说话含含糊糊:“不然就送你下山。”

    小长工存银哼哼哧哧继续干活。

    一家子都收拾妥当,回被窝躺下后,存银跟云程说小话,“大嫂,我之前错了。”

    云程在外头被冷风吹过,洗漱见了水,现在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没叫存银发现不对。

    他问什么错了。

    存银说:“之前还叫你们把我带着,我去县里给你们干活,现在我后悔了,你看看我哥那样,村尾的三伯娘都没这么压榨儿媳的。”

    叶存山隔着一堵墙,咳嗽了一声。

    存银立刻闭嘴。

    云程已经养出了生物钟,到点就困,今天忙忙碌碌,闭着眼睛牛头不对马嘴的跟存银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就先一步睡着了。

    存银无聊起来又叫叶存山,“哥,你在干嘛”

    他这个没喝酒的,倒比喝了酒的人还精神头足。

    要么怎么说这个年纪的孩子人嫌狗厌呢精力太旺盛了。

    他还头一次跟哥嫂一起在山上留宿,要不是怕闹醒云程,他还想在被窝里打个滚儿。

    叶存山正在背书,不想理他。

    按照云程的说法,偶有一两天没跟着任务列表来也没事,能补上。

    但他不想明日复明日,今天的事今天办完。

    不然等到年后开学,大家翻翻本子,他的反而少了,那看着也忒寒碜。

    他不理存银,存银还招他,“嘿,你真有趣,你媳妇儿在我被窝里,你居然还睡得着觉。”

    “你怎么睡得着的”

    叶存山:“……”

    小屁孩儿欠揍。

    存银自己嘀嘀咕咕一会儿,人没累,嗓子先累了。

    正觉无趣,想着不如早睡早起时,叶存山背完书过来了。

    大晚上的,这么高这么黑一个人,举着盏煤油灯站床头,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存银瞪大眼,“你要干嘛”

    叶存山指指门口:“自己过去。”

    存银:

    他试图抱住云程保住半边床铺,被叶存山单手拎出了被窝。

    小哥儿都不重,手臂往腰下一揽,就能把人搂走。

    存银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心想着,以后还是要找个柔弱的,不然他都打不过。

    叶存山心满意足躺到自家小夫郎身边时,今夜还有好些人睡不着觉。

    叶延在晚饭时,拿出了两个银元宝,共二十两,跟家里坦白了他写的事,但没说尝试了很久,表现得轻轻松松。

    他爹娘差点儿当场落泪,说他能靠才识混口饭吃,他们也放心了。

    “以前总觉得你文弱,种田打猎都不行,性子又软和,就怕我跟你爹没了,你连家都养不了。”

    起初给他说媳妇,想要说个泼辣的。

    叶延偏偏跟刘云看对眼了,其他两个媳妇也不爱书生。

    说出去挺厉害,可在村里,会读书识字,就是没有力气大能干活好。

    那么多人科举,这玩意儿就跟画大饼一样,多的是人一辈子都考不出个功名。

    刘云被赵氏耳提面命的指点了四年多,现在性格也没有养出来,可见“泼辣”本身也是一门深奥学问,不是想学会就能学会的。

    夜里,叶延又给刘云送了耳坠。

    小夫妻俩都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刘云喜悦满足又害羞,也只是在被子里朝丈夫伸出了手。

    叶延怜惜她辛苦,握着她手拍了拍,“明年就好了,我已经做好决定,再考最后一次,不管成不成,我都不考了。”

    到时回村当个教书先生,给孩子启蒙,也能自己再试着写写。

    近日他被《赘婿》激发了很多灵感,同窗们的议论里也给他了许多启发。

    现在不分心,以后若有需要,再重新拿笔。

    夫妻俩说小话时,另一对夫妻也在聊着天。

    杜知春起步就比别人好,爱炫耀,骨子里带着傲,明知道蔚县以外,江南才子、京都才子多不胜数,他这学识不算什么,对比起同窗,心里也难免会有一丝松懈。

    往年休沐、节假日,他都是不拿书本的。

    杜先生对他这行为也没有阻止,说劳逸结合也不错。

    今年都要过年了,杜知春却还保持了书院的作息时间。

    家里举人先生回家过年,他就去找亲爹开小灶。

    白天学完,夜里再根据计划本温习复习背诵。

    近日他还在摸索着写学习心得,今日没懂的、解惑的,还有一些个人感悟,算起来也要写上几页字。

    这么一来,每晚都要熬一熬灯油。

    柔娘给他端了清茶和栗子糕,叫他别熬太晚,“那京都太爷说不定都不认识咱俩,往后到了京都,咱们就是进门了,也是跟同辈小辈来往,不用这么拼。”

    她不想打击夫君积极性,便说了个委婉话,拿上次杜知春自个儿说的“带你去京都见太爷”起头,劝他保重身体。

    杜知春哪能听不出来

    “京都太爷见不见的,都要带你去。就是我那同窗读书没几年,现在写诗一塌糊涂,作文章倒是很质朴,言之有物,我爹说若他再学学,打打基础,这案首还一定是谁。我可不能输了。”

    毕竟他书堆里打滚长大的,假期松懈,平日里学习可不松。

    柔娘长长叹了口气,“我道是你想带我去京都见识见识,叫我那表姐也瞧瞧我嫁了个厉害郎君,原来是你自个儿的攀比心,算了,那我不心疼你了,熬着吧,我去睡了。”

    杜知春扶额失笑,“为你也为我,这不挺好”

    柔娘哼一声,毫不留情,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书童在旁边憋着笑,杜知春问他:“你看柔娘是不是自己困了,所以找了个由头走了”

    书童说:“我看大娘子是想让你追去哄她,也好早早歇息,省得熬坏了身子。”

    不知是真是假,杜知春反正看不进去书了。

    他读书不硬学,心思不在就收了书本,追回卧房去了。

    与此同时,云仁义家又爆发了一顿争吵。

    夜晚的村庄静谧,各家小话掩在夜幕下,被他家的动静惊走了温馨,也吵走了瞌睡。

    附近人家都传出不满声,赶在年底,都想讨个彩头,语气差不带脏。

    搁在平时能把人八辈祖宗都拉出来骂一遍的村野山民,现在只能一个比一个大声的传递暴躁:“吵什么啊!要吵不会白天吵啊!你家不想过年别家都不过了不过就算了,还不让人睡觉了啊!”

    这一片地方专门给外姓人住的,是村子外围。

    一家两家的,还影响不到里头,多几家一起咋呼,整个村都要给吵醒。

    叶旺祖晚上才跟庆阳对过一次账,想看看年底时能不能先给大家发点银子,叫大伙儿都开心开心,钱少也是个心意。

    结果才脱了外衣准备休息,就听见这动静。

    他叹口气,又披上棉袍去找他爹,“要么答应分家算了,这分不分的,都是家务事,咱也管不了那么多。程哥儿说了不让他家里参与造纸,可种地也没见饿死谁,前头还有别家不要的破土屋,将就着也能过。”

    叶根今年最烦的就是云仁义家的事,早前已经分出去了很多精力,存雪定了初七的日子嫁人,他就想往后压一压,今年先含糊着过完再说。

    分家也不是他去主持了就完了,后面一堆麻烦事。

    那云家老二要带着四妹出来单过,单身汉带个小孩子,没地没房,看他家那架势,也给不了银子,这闹到后头,还得他想法子。

    他简直烦死了,“别破土屋了,咱们这里冬天冷,到二月还能下雪,云广进能抗过去,云香可扛不住。他家不是盖得挺阔气吗你过去给他分一个小院出来,回头叫云广进自己堆面院墙隔开。”

    叶根想想那两口子看碟下菜的样,也起身,拿了棉袍裹上,“算了,咱爷俩一起去,别叫他家疯起来不给你脸,回头你在族里威望都要受影响。”

    山下的人都被吵醒过去看,山里三个还睡得可香。

    叶大今天心火重,听着外头有人喊“族长过去了”,他便不睡了,也裹着棉衣去瞧热闹。

    云仁义家的争吵从年市那天就开始了。

    三个孩子接连被退亲,多少人看笑话啊。

    屋里还不消停,李秋菊一天天叫着后悔把簪子还回去了,云丽丽也满腹怨气。

    从前得了云广识多少好处,她的新衣新鞋新首饰,一大半都是大哥跟船当护卫,出去拿命换钱买的。现在抱怨起来不提那些,只怪他不该起那等龌蹉心思。

    云广识确实有过歪心思,可他不什么都没干成吗,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开始他还真心提意见,“之前不是给你买了好些首饰吗你拿去铺子里看看能当几个钱,咱们换个玉簪就是……”

    云广识本想说他还有些余银,可以贴补,话没说出来就被云丽丽打断,“你要我当掉首饰我凭什么我亲事是因为谁弄成这样的!还不是你在外面惹了麻烦,不然那玉簪现在都头上了!”

    兄妹俩都在气头上,说话难免没个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说到最后,怪的自然是父母。

    若不是父母对云程太心狠,他们不至于怕云程告发他们——关系好时,谁对自家人下手。

    云仁义能受这个指责吗就连李秋菊都不受!

    他们夫妻俩要不是为了云广识的差事,他们费这心思做什么。

    以前明明是为了银子,甘愿打着说亲的名义去撺掇逼迫云程,现在扯了大旗,那时的冒险,就都是对大儿子的疼爱。

    一家子都怪他头上了,云广识自然不忍了,叫云丽丽把他给买的衣服鞋子首饰都还了,也叫父母把他拿回家的银子交出来。

    大吵大闹的几天里,云广进闷不吭声照料一家子吃喝,每天做饭洗衣擦扫,抽空也给家里熏肉做年糕,备点年货。

    结果云香莫名被牵累。

    几个大的使唤她端茶倒水,一点不如意冲着小孩子发脾气,茶杯碎片划伤了孩子额头,云广进说要分家。

    这事儿闹的。

    住在周边的破落户们都多多少少有夜盲症,夜里当半个瞎子,披着棉衣出来听个响。

    远处过来的村民难得对他们热情,想打听前情。

    能让族长夜里赶来的事,一定是大事。

    一般村里热闹,当时发生了,不消片刻能传满整个村子。

    今年不同,大家都忙。

    这个时候造纸作坊还在开工,要给县里纸铺供货。

    他们手头都闲不下来,聊八卦都少了。

    今晚出来,又唤醒了吃瓜热情,在旁边跟看大戏似的,还点评了起来。

    “云老二挺好一孩子的,成天闷头苦干,没他哥歪心思多,你看他瘦巴巴一个,在家里怕是不会抢饭抢菜。”

    “要么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这话可不对,他家云香一天天的哭,也没见讨着好。”

    叶根都过来了,云仁义自然不敢闹,在说出了怎么分以后,云仁义还不服。

    叶根说:“都在村里,你家谁干活多,当我没眼睛那小院子,你家老二自己都能挣下,我没叫你把大头分出来就不错了。”

    云仁义依然不服。

    这院子是他先前抢了金镯子融掉换钱后,先去买田买猪崽,有本钱了,才能挣。

    他当时没这个魄力,他家老二挣个屁的院子。

    没见附近还有老实巴交跟黄牛一样苦干的人,也没挣片瓦出来吗!

    叶根不管他,叫叶旺祖把分家契写好。

    这东西在家里写方便,写完带过来难以服众,跟他要算计人一样,就当众写。

    云广进是真想分家,转身进屋搬了张桌子出来。

    嫌弃油灯火小,怕人看不清,他还燃了火把照明。

    “云香要跟我。”

    叶旺祖还没回应呢,云仁义又嚷嚷上了,喊他不孝,一堆大帽子往下扣。

    他被逼得眼睛都红了,说:“你再骂,我去官府告发你。”

    云仁义哑了声。

    周围群众哄堂大笑。

    叶根也松了口气,还好这老二不是个软包子。

    他给叶旺祖使了个眼色,叶旺祖就说要他们把家里银子点点数目。

    云仁义知道的,分家也没有绝对公平的分。

    有的娘老子就是偏心,就是什么都不给,做儿女的也没法反抗。

    “点银子做什么你当我不知道分家可以不点银子叶存山被分出去的时候就什么也没有拿,他不是有本事吗闹着要分,他就自己养自己!”

    叶大没想到吃个瓜,还能吃到他自己身上。

    他已经后悔了好吗!而且他怎么没给银子了,他就差给儿子掏出棺材本了!

    “你瞎说什么我儿子分出去有房子,成亲我给了二十五两,我今天还给他们送了二十两。”虽然他们没要。

    “要跟我家存山比也行,你现在在分家契上写,先分个房子,等云老二成亲给他二十五两银子,等他有娃了,再给二十两!”

    云仁义怎么可能答应,边上还有人分心想吃另外一个瓜。

    “哟,叶大,你这么大方啊真给他们银子了”

    叶大心说可不,就算没要,他也是送了的,“我下午去给的,你明儿问问。”

    叶旺祖催云仁义点银子数目,“不提你家老二了,你那小女儿才七岁,总要给点银子叫他们过完这个冬天。”

    回头开春了,辛苦点也能刨出粮食。

    云仁义眼珠子一转,家里闹得厉害的没有说要分家,反而是这寡言老实的老二要分家。

    要么怎么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呢

    反正家里还有一对儿女,把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分出去也好。

    “我以后不靠他们养老,不需要他们管我,我现在自然不用养他们,他们自己要分家的,还能朝我要东西没道理吧。”

    围观的人听了这话都摇头。

    真是默不吭声做一件事久了,就被当做理所当然了。

    等到老二分出去不干活了,他们家的地看是谁种,家里大小事看是谁操持。

    到时真指望那个养在农家里,娇得跟县里小姐似的云丽丽,他们一家子怕是都没有口热乎饭吃。

    老大也出去务工多年,再种地也不习惯了,叫他们作吧。

    此时此刻,竟没一个人出声提醒。

    云仁义心里是有些发虚的,回头看,妻子李秋菊扶着门框表情茫然,不知道怎么突然的,老二老四要分出去了。

    云丽丽倒还带着气,“她那茶烫手,我又不是故意打翻的,你怪我就算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人看笑话,怎么云香是你妹妹,我不是你妹妹了”

    云广进问叶旺祖写好分家契没有,“我不识字,我按手印吧。”

    “叫云香也按一个。”

    叶旺祖深深看了他一眼,重新起稿写了一张分家契。

    断了生养恩情。

    云仁义等到分家契写出来,其实底气还足了些。

    他觉得没房没地还带着一个小女娃,是没法养活自己的,这儿子闹一场,就该给他认错。

    结果云广进利落的盖了手印,别人留指膜,是留一根手指,他整个巴掌摁下去了。

    速度还快,摁完手印抱起云香,也在红印泥里擦擦手,在旁边跟着印了只小小的手印。

    这纸是村里造出来还没有裁剪的,边缘大得很。

    叶旺祖看他按下,才誊抄了一份,叫他俩再按一次,然后叫云仁义过来,“摁完你们就没关系了。”

    云仁义不动,旁边村民催促,“快点,我们还赶着回家睡觉呢,别待会儿又吵吵,把人闹醒,大冷天的,烦不烦”

    他被弄得骑虎难下,叫李秋菊过来摁。

    李秋菊才不摁,“我还要儿女养老的,你不要你自己摁!”

    跟云仁义这在家里扫把都没拿过一次的人不同,李秋菊是会操持家事的。

    老二帮得多,她才能有空闲做别的,躲躲懒。

    老二分出去,以后她辛苦点也行,但要少一个孩子养老,她丢谁都不丢老二。

    家里没人比他勤快老实。

    云仁义想打她,眼睛瞪得死大。

    李秋菊是怕男人的,缩着脖子,半边身子躲屋里,是准备挨顿打都不摁手印。

    大不了她跟老二过,反正分家契不能签。

    话是他放出去的,李秋菊不来,他只能自己上。

    也跟着云广进一样,摁下了一个巴掌印,用力压下后,叶旺祖照着火把仔细检查,怕他搞鬼,悄悄挪动给摁个糊印子。

    这态度让云仁义相当恼怒,他想说个什么,叶根阴恻恻望着他。

    云仁义憋回去了。

    大姓欺人!

    叶旺祖给云广进说,“村里在做藕粉你知道的吧”

    云广进点头,“知道。”

    他长这么大,去县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去给大哥送东西,就是背着家里的东西去县里卖。

    后来他爹嫌弃他嘴笨,也不要他去了。

    平时在村里就跟另外几个外姓家的人处得不错,他们都没去过县里,不知道那画册的方子是可以分享出来的。

    所以听叶旺祖说可以教他做藕粉,他脸都涨红了。

    叶旺祖就给他解释了这方子的来历,“我爹让人尝试着做,磨出来的藕粉没有买的细腻,味道倒不差什么,本来说试出法子,再分享给村里,以后你们谁爱做做去。”

    反正村里不会再开作坊。

    莲藕不贵,接济一点银子,可以让他去买些藕。

    静河村现在忙,冬日又冷,家里日子过得去的,都不想沾冷的凉的,赶在这时,他能做些东西出来,回头再买块地,开春刚好种。

    “这阵子辛苦一点,来年就好了。”

    云广进是个能吃苦的,叶旺祖也不担心他往后的日子,叫他带云香回屋,“别冻病了。”

    刚要走呢,周边村民也准备散了回家睡觉,里屋伤势没好透的云广识也撑着根拐出来了,“我也要分家!”

    叶根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云仁义开始彪脏话。

    看热闹的人嫌弃晦气,不敢在年间沾染这污言秽语,走得更急了,路上捂着耳朵,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叶旺祖:“……”

    好烦。

    这一晚的热闹,没传到山里。

    云程睡前喝了酒,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坐床上茫然了好一会儿。

    睡觉时,是存银躺他旁边。

    可睡着时,分明感觉他窝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怪暖和的,很有安全感。

    再醒来,身边没人,他就迷糊了,昨晚到底跟谁睡的

    他出去时,存银在叠元宝。

    村里今年开了造纸作坊,这事儿要给祖宗汇报。

    要汇报,自然少不了纸钱。

    刘云带着人尝试过,做出了黄黄的,上面还有没锤烂的细条原料的草纸。

    族里祭祖,不论男女,只有动不了的能躲闲,其他人都要尽点心意。

    元宝就是一家分了些纸,每个人都要叠。

    存银给他讲:“我哥下山磨米粉去了,磨完后他要跟人去祠堂,擦擦祖宗牌位,我们叠完元宝,就先把米粉蒸熟,等他忙完就刚好打年糕。”

    云程叫他留点纸,等他洗漱完就来帮忙。

    今天年二十九,也是存银的生辰。

    他这日子赶得巧,若是没有年三十,他生辰就是除夕夜。

    长寿面太考验技术,云程现在做不来。

    蛋糕他没手劲儿打,这里也不流行吃生日蛋糕。

    倒是昨天跟叶存山两个配合,避着存银单独醒了一团面,今天可以给他蒸个小寿包。

    捏成桃子形状或者兔子形状的都可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时,山下,叶存山被人围着说八卦。

    大家年糕都差不多做完了,石磨就他用,有人要磨豆子,准备做点豆腐,炸点豆腐块,才过来跟着排队。

    今天聊的,只能是昨夜的热闹。

    叶存山之前就想给云程做点什么,想来想去,云程就只有这一家糟心亲戚。

    这还没等他动手呢,人自家就吵散了伙。

    “今天就开始砌墙了”他问。

    刘婶儿笑眯眯,“那可不,我看他家老二急得很,亲爹站旁边骂得又脏又难听,他还把墙又砌高了一层,把云仁义气得哟。”

    这感情好。

    这家里不安生,云程今年祭拜父母时,也能跟他们汇报一下,解解气,也叫地下人安心。

    米粉不多,磨完了叶存山就提回家。

    他走了,这些说八卦的人才后知后觉发现叶存山是要自己打年糕。

    有人奇怪,“这还自己费事干嘛赶着年尾好好歇歇呗。”

    刘婶儿阴阳怪气:“那还不是有人不乐意送,怕收了这小恩小惠,以后不知道被怎么编排呢。”

    话落,旁边就有人露出尴尬表情,急着解释:“谁不乐意了反正不是我。”

    “就是,他们昨天才回来,其他人不也没去送么。”

    刘婶儿:“谁急我说谁。”

    她家宁哥儿拉着人不让她说,“别拌嘴。”

    祭祖前要和气。

    刘婶就收了声。

    叶存山回家送了米粉,没空讲大段的八卦,只给云程留了一句:“云仁义家分家了,老二带着四妹单过,得了一间小院。老大也想分家,被云仁义揍了一顿,说是揍的屁股,他那伤才好一点,又见血了。”

    然后洗手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重新扎过——云程给他的新发带,绣了云纹的。

    再才下山跟着几个同辈青年汇合,一起去祠堂。

    大的地方,已经安排人洒扫过。

    现在留给他们的活儿不多,就是族里青壮年过年擦祖先牌位,尽尽孝心,也显香火旺盛。

    在这里,大家都噤声不语,按照之前分配的,各自安静干活。

    里头燃了檀香,闻着凝神静心。

    外头叶根也在点人搭大灶做饭,今天就要把猪、鸡、鱼等祭品办好。

    整只猪难熟,流程繁复耗时久,下午开始弄,几次加料闷蒸后,到明天上午能好。怕来不及,出岔子,一般会提前半天弄。

    鸡和鱼是拔毛去鳞先处理一下,留着备用。

    明天早上,村里妇女、哥儿们就要忙活起来,当天的菜当天做。

    存银也在给云程说这事,“你是今年嫁过来的,虽没走礼,却也登记了族谱,到明日时,族长也要派活儿给你,好叫祖先们知道你孝顺,来年也保佑你。”

    对叶根,云程还是放心的。

    现在熟一点的人,都知道他家务干得不好,到时不会给他派难干的活。

    存银说:“可能是烧火。”

    云程都给听笑了,“我也不止会烧火的。”

    存银:“烧火暖和嘛。”

    分到他们这里的黄纸有好些,是单独又送了一份,给云程祭拜爹娘用的。

    他现在没能重新打个金镯子,已经觉得祭拜时没个交待,有这纸元宝充数,他也说说他这段时日里做了什么。

    造纸是私心,但画册是好意,也算是为小云程一家三口祈福,希望他们来世幸福平安,能再团圆。

    这纸钱,存银也帮着叠了几个小元宝,两人蒸着米粉时,手里不闲着,嘴里也唠着嗑。

    说完这事,存银也好奇云仁义家的事,“真的住得太远了,要是昨日咱们都在山下,现场看一回热闹才好。”

    云程抿唇不语。

    他现在跟人交流多了,社恐症状减轻了许多,可本性难改,不擅长跟人撕逼吵架。

    有时闲下来,也会想想这一家子他要怎么做,才能给小云程一个交代,用这具身体获得第二次生命,他也能心安。

    现在听见他家闹翻天,年底了吵分了家,心里有痛快,也还是不得劲儿。

    “听你说,好像他家老二是个特别勤快的人”云程问。

    存银点头,“一年四季都忙呢,我反正每回见他,他都在干活。”

    云程就想着,那这报应,还是细水长流,慢慢磨的报应。

    家里少个干活的人是什么滋味,云程这个不算辛苦,不种地的人,都在叶存山离家时,好好体会了一把。

    云仁义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年纪会长,等到老得动不了时,看看他们会不会去给人下跪求着要一碗饭吃。

    这种阴暗心思,云程埋心里不说。

    存银拍拍他肩,“他家三个孩子都被退亲了,以后有得闹呢,别着急,往后有什么小道消息我都告诉你!”

    云程应下。

    这些他打听不来的事,存银满村子溜达一圈儿,能听回数个不同的版本。

    中午他跟存银吃过饭后,叶存山才忙完回来,叫存银出去准备东西,“我有话跟你大嫂说。”

    存银麻溜儿点头,“我知道的,你们小夫夫俩有秘密,叫我听我还不乐意听呢!”

    他说完就跑,没让叶存山的巴掌跟上他。

    小夫夫俩的秘密是给存银的小寿包。

    叶存山说沾沾寿星喜气,留的面团够捏三个寿包。

    叶存山给他捏了个寿桃,又捏了个兔子,侧目看看云程,私心使然,捏了一朵云。

    云的造型不好捏,面团看着丑,云程不要这个。

    叶存山坦率道:“我不会别的形状了。”

    他以前就给存银捏过,所以兔子跟寿桃很熟悉。

    以后也练练,等到云程生辰,再捏云就好捏了。

    云程摸摸下巴,他属鸡,鸡这个生肖是不好捏,但是小黄鸡可以呀。

    胖乎乎一只,呆萌呆萌的,捏个蹲着的鸡也行。

    顺便稍稍展露一点画技,为后续坦白做点铺垫,免得惊到叶存山,让人有理由收拾他。

    云程手指沾水,在桌上画了个小萌鸡的简笔画,“就这个。”

    叶存山看看画,又看看云程,他很坦然的接受了,把云朵造型的面团照着捏成了小萌鸡,对比起来没兔子好看,也还凑合。

    三个面团都放进蒸笼,放在炉子上后,云程还问他:“我刚画画了,你不奇怪吗”

    叶存山:“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绣花好看,画个鸡而已。”

    云程:“……”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会刺绣不一定会画画的。

    蒸好的米粉还烫手,叶存山拿了小碗,去屋里拿了糖出来,一人盛了小半碗,尝个甜味儿。

    这东西云程只在视频里看过,他本人没吃过。

    家在城市,要吃都是买,买回来就是硬邦邦一块,没有糯米这一步。

    就是家里阿姨给他做吃的,也没有过糯米加糖。

    糖粒咬着咯牙,稍稍放一会儿,被米粉的热气蒸着融化掉表层,再吃就有别样的口感。

    米粉软糯,可能是还没捶打的缘故,不算粘牙,融了部分糖的清甜,再吃着又有细细的沙感。

    云程不太习惯,总想把糖挑着吐掉,可味道好,量少,他不知不觉吃完了,也没把糖粒挑出。

    存银中午特地留了肚子,自己加了半碗。

    叶存山问云程要不要,云程点头,“少加糖。”

    少加糖他吃了口,觉得没先前好吃,又自己加了勺糖。

    捶打年糕这一步云程帮不上忙,是叶存山在捶打,存银坐小板凳上给米粉翻着面。

    家里有借来的年糕模具,云程就拿热水泡泡洗洗。

    模具有长条如意、圆形福字、扁圆长条不带花样,还有一个扁平小圆饼。

    小圆饼是他们这里做得最多的一种,一个个的饼子不大,存放不占地方,要吃的时候也好数数。

    如意和福字就是图个吉利,长条的则适合家里年糕做很多,这样压模快。

    他们家不多,是照顾到云程头一回跟着过年,所以样样都弄点,叫他看看,熟悉熟悉。

    往后,也不是没见过的人了。

    捶打摘条后,就能印糕。

    三人围桌坐,叶存山没赶着今天的好日子给人说云仁义家的事,总算跟存银说起了生辰礼。

    小孩子当场挤出了两汪泪花,“我还以为你忘啦!”

    竟然一直到今天过了大半,才给他讲。

    往前半个字的风声都没提!

    因着他这次也去了县里,知道叶存山忙,整个村子都在忙,存银也不好说。

    他知道的,村里没几个人过生辰,最多给碗面条加个鸡蛋打发了。

    他不一样,他有大哥疼,每年能攒一个银豆豆,往后嫁人能自己打首饰换钱。

    今年他失落,也觉着不过是跟其他人一样罢了,要是没有其他,晚上就自己下碗面条算了。

    想着想着,还真哭了。

    云程跟着叶存山一块儿笑话他,“干嘛呀这是这不是赶着日子的怎么还委屈上了”

    存银打哭嗝儿,“不是委屈,是高兴。”

    高兴么,就把惊喜再藏藏。

    等到年糕印好,云程又吃了个年糕团子,才在存银一阵撒娇里,拿出了那枚玲珑球。

    玲珑球分了三层,每一层都同心,里头套了两颗小圆球。

    寓意财源滚滚,带来好运。

    银链子是再配不起,云程给他手编了一条红绳,松紧带样式的,两头绳子尾缀上,挂了小元宝绳结。

    那家首饰铺子没有小玉珠卖,现在没其他通透的石头,就这么将就着。

    存银开心得不行,吉利话彩虹屁连珠,听得云程耳朵都忙不过来。

    叶存山说:“等我生辰时,你看着办。”

    不至于对他弟弟好,不对他好吧。

    云程捏捏他手,“我知道的,去把寿包拿过来吧。”

    寿包花样有针对性,一人一个不需要细挑。

    存银吃兔子,云程吃鸡,叶存山吃寿桃。

    忙完这边,存银今晚就不在家里留。

    明天除夕,他也要回家沐浴更衣烤头发,祭祖时干干净净。

    云程跟叶存山也准备这事。

    族里祭祖是中午开始,流程走完到开席,也要下午。

    他不想把爹娘的祭拜提前,也想赶个好日子,所以是下午族里祭祖完毕后,他跟叶存山再回来收拾东西,去墓祭。

    另外今天存银回家,也会给叶大带去消息,要他去收拾一下河边的小屋,过年时家里不求一尘不染,至少瞧着干净整洁。

    烤头发还是去煮树皮的小作坊,村里人现在都爱来这里烤头发。

    铁锅就那么大,多架起几个,大家都能烤烤,树皮也煮得多。

    因为都烧的硬柴火,多几口锅灶,夜里一个人守夜也忙得过来。

    临近年关,有人怕挤着难烤,都趁早收拾完自己,摸着夜色过来时,能有个清净。

    明天是一天的忙碌,云程也在叶大这件事里,知道叶存山对他的偏待,决定好了要坦白,就想今年说完,不拖到明年。

    他决定好的事,就很豁得出去。

    夫夫俩头对头说着小话,简单铺垫过后,云程就给叶存山说:“我会画画,你下午见过,我画了小萌鸡。”

    叶存山点头,“怎么你要给我再绣一只小萌鸡”

    云程捏着他掌心,给他做手部按摩。

    叶存山看他这样,就知道云程有事找他。

    他家夫郎其他的不好猜,就这要人干活时的殷勤劲儿,叶存山拿捏得准准的。

    云程抬头看他,“我之前也画了,你也见过,是计划本内页的小玩意儿。”

    “嗯”

    叶存山是见过,那稿子太丑太抽象,没法印,叶庆阳临摹修改后,就把原稿还回来了,那时叶存山还打趣他,“不如绣一个出来。”

    他这时也觉着不对了。

    怎么他这画技还飘飘乎乎的。

    云程左右看看,怕集中在一起热量高,灶膛是分开搭的,都隔着距离,他们身边没人。

    他小声说:“我更早之前也画了,你见过的。”

    “阴司通缉令……”

    这句声气儿低不可闻,在柴火噼啪的声音里,叶存山还觉得自己幻听了。

    “什么”

    云程就拽着他手,把人往自己这头拉,他也朝叶存山耳边靠近,呼吸撩过叶存山耳后,一阵细痒里,云程嗓音低低软软:“我画过阴司通缉令。”

    叶存山默了默,想到了跟阴司通缉令一个画风的小画册。

    听着不远处村民吃着藕粉说真香,说今天用的肥皂团洗澡,自己身上都比婆娘身上滑溜的话,问云程:“你上次要说的坦白是这个”

    云程紧张兮兮点头。

    叶存山问:“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