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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7 章 二更(抓虫)

    院试考完,等待成绩出来的这些天里,叶存山给云程写了好几封信。

    其中就详细写了孔家明事件。

    叶延性格随和,不善争执,发现棉衣里被人塞了小抄,也只当天说了一句他知道这事,没跟人愤怒争吵。

    只是竹箱里的厚衣裳他都不敢穿,怕检查不仔细,里头还有夹带,考完就病了一场。

    人在异乡,就互相照料。

    叶存山出去给人抓药时,也看见了院试结束后,府城两极分化的情景。

    有书生情绪低落癫狂,哀嚎流泪不止。也有书生考完就喜气洋洋,约着同游府城。

    杜家书斋的船早几天过来铺货,考完第二天就敲锣打鼓的卖。

    生意人,拿捏得准。

    考砸了,日子也是要过的。

    趁着各地学子云集时,这书卖得很俏。

    府城也有许多商人驻留,不跟人争水路生意,也能往内陆卖,大订单也不少。

    于是当天,叶存山给云程写信,便照顾了云程先前的担忧:“你这花费了好多心思写出来的一册,也能挣好些银子。”

    既是写信,他就也表露出了另一面,还说:“就等着你来养我了,嘿嘿。”

    笑完了,当然也会惦记惦记存银。

    人一成年,责任就多,存银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地位自不必说。

    知道云程不介意存银跟着他们,叶存山也碎碎念着府城合适安家的地方,说他等待发榜时,也去看了屋子。

    挑着杜家书斋附近看的,杜知春说他家柔娘也终日不爱出门,到时云程能试着跟她交个朋友,在外也不寂寞了。

    这封信末尾,叶存山说:“不知道云小程会不会给我写信。”

    云程没写,但画了。

    实现用纸自由,又坦白了会画画的事,他终于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捡回了手账爱好。

    手账全是草图,简单又快,画风偏萌,文字都能省略掉。

    比如第一页是他写完稿子后伸手,想要人给他揉揉捏捏手指手腕,结果叶存山不在。

    他脑袋上飘出一个大大的云朵圈圈,里头藏一个叶小山。

    叶小山在船舱,靠船壁而坐,手里翻阅着《叶小山醉酒记》。

    往后每一页都是他在做什么,接一个分镜出来画叶存山。

    叶存山在做什么,就是他根据日子行程猜测的。

    没写一个字,画面也不亲密暧昧,浓郁想念却呼之欲出。

    直到存银来的这天,云程才终于加进去了一页格格不入的文字稿,满页纸都是:你看看你那什么爹!

    同时又悄悄告诉叶小山:我在玩男人,嘿嘿嘿。

    这男人,就是以叶小山为原型做的棉花娃娃。

    套上衣服后,就能给存银看了。

    小孩子可喜欢,可惜云程不给他做,也不给他摸。

    “我男人,你摸什么摸”

    存银也想整一个,他现在会刺绣,也做过生肖挂件,照着样子,拿了云程给的碎布头缝缝补补,缝出了一个丑东西。

    丑东西也是自己弄出来的崽,存银说:“夜里熄灯后,看不见脸,手感还挺好的。”

    他跟存银都小小一只,住这里庆阳还是不放心,晚上会过来跟他们挤挤。

    看这两哥儿都有娃娃,庆阳心里痒痒的,也想做一个。

    做娃娃,他想法也很简单。

    一来呢,才新婚三个月,他心里确实想念罗旭。

    二来呢,也想跟普通小哥儿学学,怎么才能软和可爱一些。他能感觉到,罗旭是有意亲近他的,就是他性格太板正要强,软不了,得改改。

    庆阳针线活儿不够好,云程给他出主意,“你看存银绣的丑东西,就是娃娃稿子没起好,你给他画出样子,要他给你也绣一个。”

    存银没成亲,人又小,绣这个合适。

    云程有夫君了,不好代劳。

    庆阳仔细看过云程的娃娃,临摹了两幅,找到了点感觉,就起稿慢慢画。

    画真人还有参考,q版娃娃没参考,庆阳就自己给自己画参考。

    照着临摹的图,糊掉脸,改动作后,先画了正比的姿势,再照着临摹的画稿,该成短短胖胖的小胳膊小腿。

    他手头还有《赘婿》的名场面合集要画,这玩意儿就当练习,对着成品稿件来画,两三天过后也有了幅很可爱的娃娃。

    云程生意经又亮起来,问叶庆阳,“你觉得这娃娃能挣钱吗”

    存银双眸发亮,“还能挣钱那我一天能绣十个!”

    外头没这种娃娃,到时能跟羊毛织品一样,他们做出来能多一份进项。

    庆阳画出来的第一只娃娃是参照赘婿娘子的模样改的,因为他画得多,手感好。

    他让存银去绣出来看看,“要是丑,就不能挣钱。”

    要是好看,就去杜家书斋谈谈《赘婿》的娃娃价格。

    柳小田最近正焦虑,听说能挣钱,也想试试,就让他跟存银一块儿绣。

    存银来住几天,已经被柳小田的厨艺征服,现在正跟人亲热,凑一块儿能叽叽喳喳说一整天话,自然乐意教他。

    他们各自忙碌时,一艘船无声无息从蔚县经过,径自南下。

    陆瑛在甲板上往蔚县方向看。

    他从寻到姑姑的线索后就开始憋屈,一路在御史大人眼皮子底下装老实,现在觉得这小破县城都变得热闹繁华起来,只想下去玩闹一番。

    御史唐大人唤他,“听说你最近爱读书”

    除却南下抓刁民这事不好说,其他的陆瑛都能跟人聊几句,也不怕被笑,“我看的都是闲书,唐大人怕是不喜。”

    唐大人一猜就猜中了,是《赘婿》。

    他说:“我倒更喜欢那本《家有福妻》。”

    陆瑛起初也喜欢过一阵,但这本很温馨平淡,他看过就忘了,闲暇时翻阅一二也算得趣,真要说,还是得看《赘婿》,把他心神都牵着走。

    他跟唐大人说,“这次要能赶巧,咱们能提前看到结局。”

    唐大人不跟他咱们,“我可不看这类闲书。”

    陆瑛嫌弃死他。

    是谁刚说更喜欢《家有福妻》那本的没看过怎么对比

    也是这一天,院试出成绩。

    杜知春被他爹暗示过,若叶存山其他弱项补上去,这个案首他可能争不过。

    他跟叶存山一样,也根据杜先生评语推测了考官喜好。

    他猜这位提学大人的喜好是:务实稳重要高过文笔华丽,能一针见血用词精准,要高于文章精巧。

    都不是他擅长的东西。

    但他家惯来是这样,童试时只拼真才实学,不钻营考官喜好,免得磨灭自身灵气。

    这也是杜先生会委婉提点,但不会明说指点学生的原因之一。

    杜知春肚里有墨水,不拿案首也稳稳当当拿下秀才,还自我安慰,三元及第才是真。

    今天与众同窗一起等消息,叶存山格格不入。

    他心大得很,毫不着急不说,还想拉人商量回家要买什么礼。

    他要给云程带些吃的回去,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许多食物不好携带,普通的干粮饼子又没意思。

    可今天这时候,谁愿意跟他讨论这玩意儿

    杜知春勉为其难应付了一句:“听说过状元蹄么弄一个回去尝尝。”

    荤菜不耐放,叶存山不考虑,“看你的榜,不想看就回家待着去,反正有人会上门报喜。”

    上门报喜,那不就是考中了

    这话说得吉利,杜知春爱听,乐得折扇在掌心连拍。

    “考完还不算什么,就想能分进府学,我真是待腻了小县城,开个诗会都没好园子。”

    叶延跟罗旭没来,两人出了考场就说八成不中。

    罗旭是一开始就没把握,叶延是有一道题不会,就按照平时杜先生吐槽的那样,胡扯了一篇文章上去,现在只等成绩。

    扯到点子上,他才能稳当。

    里头人多,叶存山体型占优势,顺利挤进去,任由身边人挤来挤去,人站原地巍然不动。

    他直接忽略前十名,故意从后头开始看,吊着杜知春的胃口——这少爷稳中,就拖着吧。

    叶存山断断续续报了两个同窗的名字,眼看着榜单看完,还没见着他自己的名字,不由愣住。

    难道这次自信过头,没考中

    这想法一起,他后背就直冒汗。

    可别了。

    太丢人了。

    都没脸回去见云程了。

    后头杜知春还在大声催,“你行不行啊!不会看就算了!我找个人帮忙看!”

    叶存山跟他攀比时日太久,到了今天成绩见分晓的时候,一想他没中,杜知春能稳前十,无师自通学会了脚趾抠地。

    更丢人了。

    他没吭声,当没听见,又细细把榜单看一遍。

    喊出两个人名,还是先前通知过的两位同窗。

    而那两位同窗已经去买酒庆贺了!

    杜知春简直急死了,他今天信任叶存山的体型真是大错特错!就该从家里找个壮实的来挤!

    他一头扎进看榜人堆里,挤到了叶存山身边,还从这吵闹嘈杂的环境里听见叶存山反复念叨着一句:“不会吧……不会吧……”

    杜知春扶正了他的四方巾,他要看看不会什么吧。

    然后看见榜首是叶存山的名字。

    杜知春:

    杜知春闭闭眼。

    算了,他爹提前说过。

    考试么,考官口味也至关重要,放平心态就好!

    他往下看,他排第二。

    这个名次让杜知春翘起了孔雀尾巴。

    没讨巧改文章风格类型的情况下,能得这个名次,足以证明考官对他的满意度。

    他心满意足,叫叶存山请客吃酒,“我当你这黑脸该有一张城墙厚的脸皮,原来一个案首就能让你愣在原地,什么不会吧不会吧,考中了就要乐呵乐呵!”

    叶存山宛如被打鸡血,目光终于从低排名的位置往上扫,在首位看见了他自己。

    来时心大得能聊要买什么东西回家,这会儿仰天大笑,得了身边一群落榜人哀怨的眼神。

    看过榜,就不在这里占地挤着。

    杜知春再笑话他刚才的表现,叶存山就微微一笑,保持神秘,自不会透露他说的“不会吧”,整句是“不会没考中吧”。

    吃酒是要吃的,不能回住处吃。

    此次来参加院试的同窗有二十三人,考中者四人。

    按照比例来算,已是很不错。

    可悲欢不相通,叶存山回去说一声,定了桌酒菜,愿意来的就加副碗筷,不愿意的就算了。

    这么一来,心宽的能去蹭蹭喜气,心窄的也能窝院里缓缓心情。

    这一榜贴出,考中者就是生员,能有个秀才名。

    酒菜今天请了,还要去打银花,做生员蓝衫、儒巾靴绦。

    等回蔚县,还有一场酒吃,宴请业师送礼金。

    云程没跟来,叶存山觉得可惜。

    他很享受云程帮他张罗这这那那的感觉,自己跑一趟,总不得劲。

    好在今年有兄长陪同,叶延着手准备,跟罗旭商量着来,也给他置办得风光洋气。

    次日还要再考复试,复试就走个流程。

    一来对笔迹,二来把新进生员分拨到府学县学。

    还有考试,叶存山就谨记云程的提醒,今日酒喝得极少,开场一杯算敬大家,后头宁愿以两杯茶代一杯酒,都不沾一滴。

    这样做的后果是,回住处后他睡不着了。

    他考前看书量会日益减少,等到这时,已经是随手翻阅两页的程度。

    想想,就拿纸笔写下了今日心情。

    因最终是考中了,成绩还相当不错,叶存山就把开始时害怕没考中的心情也写了进去。

    他告诉云程,他开考前自信能考中,预判是中排靠后的成绩。

    按照他推断的,考官不会喜欢他这种平实无华的文章风格才是。

    洋洋洒洒写得长,写完叶存山自个儿看一遍,摇头失笑。

    一个秀才就这么多感触,未来考上举人还得了。

    云程今夜也睡不着觉,他这两天总做梦。

    做的还尽是叶小山没考中,觉得没脸见人,所以待在府城不回来找他,后来待着待着就再安家落户的梦。

    他去府城找人时,叶小山的娃都三岁了!

    连着被气醒两天,他今晚不睡了。

    庆阳白天忙碌,此时已经睡得很熟。

    存银小孩子,精神劲儿足,云程多动动,他就跟着醒了,还要拉人聊天。

    “大嫂,你是不是想我大哥了”

    云程给存银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对夫夫,睡到夜里,夫郎突然起来打了丈夫一巴掌,丈夫被打醒了,问他怎么了,夫郎说要和离。”

    “丈夫问为什么,夫郎说丈夫出轨了。”

    “哦……出轨就是在外头有人的意思。”

    “丈夫问是什么时候,夫郎说我刚梦见的,你俩孩子都三岁了!”

    存银听得捂住嘴巴还笑得咯咯咯,“大嫂你真有意思,我哥才不会在外头胡来呢,你放心吧!要是他胡来,我就再找一个哥哥给你当男人,反正你要当我大嫂!”

    云程被哄得开心,跟存银聊娃。

    “我看那孩子还长得挺像叶小山的,脸一样一样的黑。”

    存银露出嫌弃的表情,“才不要,要你一样一样的白!”

    云程更开心了,开心的后果就是他后来困了,也被存银拉着嘀嘀咕咕吹了半晚上的牛。

    次日一早,叶庆阳起来时,他跟存银都在被窝里睡得呼噜呼噜的。

    他俩没固定上工时间,不起早也没事。

    叶庆阳洗漱完,等到柳小田过来,跟人说了声才出门。

    柳小田也推算着院试结果,果真如他自己所说,考完以后,他心情就好了。

    今年赶不上就算了,他多挣些银子,再三年也让元墨去考。

    他开心了,云程也高兴。

    云程性格宅,相熟的人一双手数得过来。

    里头不能日日见面的,要刷掉一大半。

    柳小田虽说是在家里帮忙洗衣做饭,拿钱干活,但两个人平日里相处不错,他把人当朋友看待。

    只是柳小田的嘴巴实在太紧,他一句问不出来,也不想反复提起,戳他伤心事,安慰人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能少在他面前说起院试。

    现在好了,不用小心翼翼,云程就约着他一起去书斋问问棉花娃娃的事。

    今天杜知秋正好也在书斋,东西是给到他手里。

    他比云程精,“这东西做起来费功夫,一个两个挣不了几个钱,不如出教程,教人怎么做,配图出来,到时候放样板娃娃。”

    要人买册子,买缝制材料包,不直接卖娃娃。

    云程默默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这个售价比棉花娃娃低,胜在销量能拔高。

    杜知秋今日来,是想跟余掌柜确认第七册《赘婿》的发售日期。

    启明誊抄完后,云程跟着检查,出一页,工匠们赶工一页,现在已经雕版完毕。

    名场面集也在前天完工,看是等两册一起,还是第七册单行。

    府城学子没散完,一个城就那么多船那么多马车驴车,总要过一阵。

    现在过去,能趁人多卖一回,算下来跟攒两册出船是差不多的利润。

    就是舍不得名场面集的试水效果。

    这两样都算是《赘婿》周边。

    现代人气高的作品周边销量都不错,古代的话,不确定因素太多,云程便没掺和商讨。

    他带柳小田来一趟,也有收获,杜知秋要二十个娃娃,准备拿来做样品。

    可能是近期出发,云程也帮着绣了。

    平静日子过久了,人就很放松。

    等到叶虎再次来蔚县送货,顺路找存银时,云程就很警惕,“存银在忙着绣娃娃,杜家要的!”

    叶虎摆手,“就给存银带个话。”

    他给存银说:“你爹说你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在大哥大嫂面前甜嘴。”

    还给了两百文钱,要存银买糖吃。

    云程:“……”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反复无常的人。

    是写进里都要被读者质疑,说他瞎编乱扯的类型。

    存银不要这钱。

    他已经在大嫂面前说过亲爹坏话了,等他大哥回来他还能再说一遍!

    要添油加醋的说!

    叶虎也不介意,今儿来了,就顺便坐坐,问叶存山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这一路都听人议论,说院试该结束了。”

    闲着的百姓还打赌,要看看蔚县今年能考出几个秀才。

    很多人都赌一两个,这概率,让叶虎的望子成龙梦都要破碎了。

    云程也算着。

    叶存山说提学大人忙着巡考,不会一地多留。

    考察往届秀才的考试通常一起考,往届秀才不关他们的事,新生员却要再复试一场。

    复试过后,被分拨官学。

    入学礼走完,送提学大人离开,院试就彻底结束。

    算算日子,今日该是入学礼。

    入学礼又叫入泮礼。

    新进学的生员祭拜孔夫子时,会经过泮池上的桥。

    这之前,还有簪花礼。

    这里忙完,就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杜知春家里联系了船只,他们平摊费用,同来同回。

    孔家明挨揍后还住这里,等着一起回蔚县。

    大家都不想带他,觉得膈应。

    还是杜知春捏着鼻子收了人,“到底是我爹的学生,先好好带回去吧。”

    叶存山归心似箭,不在这上头耽误工夫,让孔家明好好在船舱待着,别出来在他眼前晃悠。

    “见一次揍一次。”

    临晚了,赶在卖状元蹄的铺子关门前,他去买了一只回来放冰桶里冻着。

    冰是硝石做的,隔着食盒冻状元蹄,能多保存两天,到家热热,味道变了就不给云程吃了。

    他还嫌弃。

    这么大一个府城,竟没有几样耐放的吃食。

    就那鲜花饼还不错,是蔚县没有的饼子。

    贵得很,三十文一枚,说花难种。

    他在船舱给云程写最后两天的日记,“要是我回家发现你没给我写,你等着的。”

    杜知春扔给他一本诗集,“我看你那整本的大白话就头疼,好歹是个案首,让你家夫郎看看你的才气行不行”

    叶存山默默把诗集放到一边,继续写大白话。

    云程就爱看大白话,杜知春懂个屁。

    杜知春说:“你一句想念都不说啊”

    叶存山觉得他一天写这么多字,就是想念的意思。

    被他提醒,想想云程日益不讲理的性子,叶存山也翻阅检查,发现真的没说。

    临时改是来不及,叶存山很糙的手动补上,每封信末尾,都强行加上“想你,爱你”四字。

    最新一页憋出了一句土味情话: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黑吗这样我就可以暗中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