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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李斯顿

    “克拉夫特,克拉夫特你在吗?”</p>

    李斯顿捧着一叠病历,敲响被鸠占鹊巢的教授房间,指节叩击厚重的实心杉木,发出沉闷回音。</p>

    不甚清晰的回声从走廊彼端传来,像是有另一扇门被同时拜访,看不见的访客与他同行。学院修建风格取于教堂,建筑多长廊厅室,间有曲折螺旋的通道阶梯,也继承了空旷回响的效果。</p>

    圣西蒙教堂灯烛长明,圣歌诵经不绝于耳,自然层层回荡,圣洁非凡。但搬到学院就显得大而不当,每在拂晓夜晚人稀时,回声远近变化似有人跟随,回头又是空荡一片,反而营造了相反的氛围。</p>

    李斯顿不喜欢这种氛围,这总让他想到某些在潜意识里浮沉的鬼怪传说,尤其是在半夜解剖完后独自离开,一时失神走错了路,背后回声传来,能把他手里的工具吓掉一地。</p>

    除了必要的讲课外,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了外面的诊所里,除非跟卡尔曼一起解剖,否则不会愿意在学院里逗留。若非一连两天卢修斯都没来,他也不会傍晚亲自来找人。</p>

    门后没有回应,他犹豫了一会,克拉夫特非常繁忙这事他是知道的,有时可能就在桌前睡着了,万一真是这样,那可来得不是时候。</p>

    正当李斯顿踌躇不定时,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褐发的脑袋从门后探出,居然是卢修斯。</p>

    “李斯顿讲师?”卢修斯让开身位,放李斯顿进门,又在身后关上,“请进吧,你来得正好。”</p>

    李斯顿在桌上放下病历,满桌的手稿还没收拾,那个本该坐在椅子上的人也不在这里。他转头想问询问克拉夫特的去向,却见卢修斯插上门栓,神色中带着一丝紧张,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p>

    “你有见到克拉夫特讲师么?”</p>

    “什么?”李斯顿疑惑不解。如果说学院里谁最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绝对是卢修斯本人,而不是他这个长期游离在外的讲师。</p>

    今天来就是为了转交按新格式详细填报信息的病历,没想到刚进门就被抢了话,对这個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始料未及。</p>

    结合两天前的谈话,他还是隐隐猜到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你们还真去了盐潮区?”</p>

    “是的,我们确认盐潮区里的一口井被污染了,但不确定原因。”</p>

    “然后呢?别告诉我克拉夫特在里面失踪了。”李斯顿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这样,但这样的话没必要单独关上门跟他讲。根据他长期跟病人交流的经验,这就说明没找到关键。</p>

    桌上的手稿还没整理,尚留未毕的半页静待续写,仿佛那个人马上就会推门而来,继续伏案工作。</p>

    “不,当然没有,克拉夫特是一起出来的。我们本来约好今天中午前再去,但是这都傍晚了……”卢修斯无意识地揉搓着手里鸟嘴面具的皮革,在房间里来回走动。</p>

    不对劲,这种描述完全跟不安紧张的表现对不上。李斯顿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摆出话疗架势,他断定这小子话肯定只说了一半,而且藏起来的那一半不简单。</p>

    克拉夫特向来是个严谨的人,一般不会放人鸽子,但失约一次就那么着急,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骗谁呢?</p>

    他拉开另一张椅子,让给卢修斯,按着他的肩膀坐下来,接过要被揉坏的鸟嘴面具。心里想的是这到底怎么回事,有内容要瞒着其他人,连自己也不告诉。</p>

    “卢修斯,我有做错什么吗?让你如此不信任我。”李斯顿盯着卢修斯的眼睛,与他对视,像是在逼迫某个隐瞒冶游史的病人如实道来。</p>

    “当然没有。”卢修斯连忙否认,避开他的视线,这个心虚的动作瞒不过李斯顿眼睛。</p>

    “好吧,你这样我也没法帮伱,如果克拉夫特只是失约半天,我建议你等明天。毕竟谁没个急事呢?”</p>

    借着讲师的身份强迫卢修斯说出来是不可能的,李斯顿心里清楚得很,给点压力,然后表示自己不想参与,卢修斯内心的不安和表达欲会让他主动找人分担。</p>

    李斯顿没有起身,靠在椅背上看着卢修斯一脸纠结,“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见到克拉夫特记得提醒他我有把重写的病历带来。”</p>

    卢修斯十指交叉,都快拧成麻花了,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们有些奇怪的发现。”</p>

    “嗯?”</p>

    “他不可能不来的,我们发现可能是一口水井的问题,导致周围的居民醒来时间越来越晚。”开口倾诉后,卢修斯看起来放松了一点,这事一个人憋着实在是不舒服。</p>

    “具体是什么问题?我这里遇到的那个面包师可不会去盐潮区打水。”</p>

    李斯顿有不太好的预感,自己的这个病例成了小孔,克拉夫特从中窥见了不得的东西,而且看样子是个大坏事。</p>

    “克拉夫特坚持认为有关系,他……行为有些奇怪。”卢修斯在克拉夫特形容卡尔曼的话里找到了模板,套在克拉夫特自己身上正合适。</p>

    有关系?李斯顿心里一沉,都是睡眠时间增加、难以唤醒,要说有关系,他立刻联想到了卢修斯最早的猜想,也是克拉夫特和他开始最不支持的猜想。</p>

    卢修斯不知道自己几句话其实早就差不多把秘密泄露完了,还想着怎么尽量避讳黑液。</p>

    他看到李斯顿眉头一皱,直戳核心的质疑脱口而出,“是不是澄明,为什么会是澄明?”</p>

    卢修斯脸色大变,惊慌失措,这才意识到自己只要说了,就根本瞒不过李斯顿。</p>

    见他这样的反应,李斯顿知道自己差不多猜对了。他看向桌上一大叠的病历纸,倒抽一口凉气,想到自己做的那么多例使用澄明的手术,所有病例堆起来说不定是这里至少三倍。</p>

    “不知道,他只是在那口井边呆了一会,突然就咬定了是澄明,还有……”卢修斯欲言又止。他其实是认可克拉夫特觉得教授言行古怪的,但现在想来,克拉夫特的行为也很不正常。</p>

    “还有什么?”李斯顿坐不住了,顾不上维持自己局外人的形象,身体前倾压向卢修斯。</p>

    “你知道克拉夫特有把剑吧?他当时突然往后劈了一剑,就像跟什么在战斗,可是那里除了块木板什么都没有。”</p>

    “癔症?”</p>

    “大概?他当时很清醒,逻辑也很清晰。”回想起来,卢修斯隐约察觉了某种巧合,理智、清醒,但又行为怪异。</p>

    模棱两可的话将整件事的逻辑搅成一摊浑水,就像是克拉夫特走到盐潮区的井边发了疯,觉得有人会把澄明药剂往井里倒。</p>

    “卢修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在暗示我克拉夫特精神不正常,而且我们严格控制使用的澄明药剂跑到了盐潮区的井里?”</p>

    大叠的病历还堆在桌子上,转头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李斯顿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在给观众表演一出喜剧,“除了我们三个,谁还能碰得到澄明?”</p>

    卢修斯的目光又躲闪了一下,后仰拉开距离,比刚才更坚定地否认道,“没有。”</p>

    看他这幅模样,李斯顿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作为一个医生,最讨厌的就是要人帮忙还对实情遮遮掩掩的,在外面开诊所的这些年,硬是练出了察言观色的能力。</p>

    说没有,又不敢看自己,那就是有咯?李斯顿放弃从卢修斯身上挖出更多信息,转而自行分析起其中关系。</p>

    明面上在接触澄明药剂的就三个人,克拉夫特、卢修斯和他自己,据他推断绝对不可能。不仅是卢修斯,克拉夫特也有事瞒着他。</p>

    最开始对澄明药剂的解释是家族秘药,然而克拉夫特很随意地改口承认不止一份,但又没承认是自己的成果,想来最早不是从克拉夫特手里流出。</p>

    那么存在第四个人,甚至更多,克拉夫特和卢修斯都认识他,大概率是熟识。</p>

    这就有意思了,克拉夫特初来乍到,人际关系不复杂,和卢修斯的人际关系重叠的更少。</p>

    李斯顿觉得自己在接近真相,他喜欢这个剥茧抽丝的过程,就像在问诊中通过零碎的症状推断出病因。</p>

    首先排除其他讲师,在讲师里走得跟这两人最近的只有自己;学院里的学生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个人是卢修斯在突发状况下还要尽力摘出去的,还很果断。</p>

    符合所有条件的人,李斯顿知道的就只有一个,已经离开的卡尔曼教授。</p>

    这里面水深得很啊。</p>

    李斯顿站起身,借捂嘴咳嗽挡住表情,目光却停留在卢修斯身上,确保他没注意到自己有所发现。</p>

    “你知道克拉夫特住在哪吗?”</p>

    卢修斯有一点没说错,克拉夫特的消失不正常。</p>

    与其继续跟卢修斯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把查到了什么的克拉夫特找出来,他相信克拉夫特会给他一个答案,就算找不到也是一种答案。</p>

    “呃,我记得在导师提供的一间房子,但我去找过了,邻居说那里没住过人。”卢修斯茫然,这还是他第一次去学院外找克拉夫特,结果就扑了个空。</p>

    “那我们就去问,我就不信每天没人看到克拉夫特是从哪个方向来学院的。”李斯顿拉起卢修斯,窗外落日西沉,“走吧,时间不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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