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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国不会亡

    一年前,广州的西关北街第十甫22号,陶陶居茶楼。

    门前,十几名被雇来的小和尚来来回回把几桶贴有“九龙泉”水砂纸条的水往后院搬,几十个铜壶正烧得呯呯作响。

    大堂内人声鼎沸,有些聊天,有些打瞌睡,满头大汗的堂倌提着铜茶壶在其间往来穿梭,一边给各桌添水,一边忙着招呼客人。

    “二爷,还是黄鸟吧?哨的怎样?”

    “还是黄鸟!我饿着,也不能叫鸟儿饿着!”

    “你看看,看看,多么体面!一看见它呀,我就舍不得死啦!”

    靠门的那桌,两位老者正对着一个鸟笼相互闲聊。

    广州人素来喜欢“叹早茶”,这“叹”在广东话里也就是享受的意思。早在咸丰同治年间,广州就有一种名为“二厘馆”的馆子,门口挂着写有“茶话”二字的木牌,供应茶水糕点,茶价一般只收二厘,固有其名。当时设施还比较简陋,上用树皮做顶,中用竹木搭建,下摆几把桌椅木凳迎客,旁边生个炉子,炉上放一煲粥、一锅油,老板还会做些如油条、芋头糕之类的点心,聊供路人歇脚谈话时饮用。当时有民谣这样唱道:“去二厘馆饮餐茶,茶银二厘不多花。糕饼样样不抵食,最能顶肚不花假。”

    后来出现了茶居,自然比二厘馆高级些,饮茶也讲究起来,比较流行“一盅两件”。“一盅”就是指用石湾粗制的绿釉壶泡茶,每人一盅炳茶;“两件”或是马蹄糕或是烧卖,或是糯米鸡或是叉烧包等等。每天清晨四五点钟,茶居大门一开,各色人等蜂拥而入,一两千个座位,十来分钟便座无虚席。他们像约好了似的,天天就坐在固定的座位上,借此茶居寻求片刻的喘息,会会工友,了解一下市道行情,发发牢骚。

    到了晚清,广州开放为通商口岸后,西风东进,广州的茶市也变得更加繁荣,一些堂皇体面的茶楼如雨后春笋般林立而起,比如“三元楼”“莲香楼”“惠如楼”,等等。这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建于光绪年间的“陶陶居”。 据说这“陶陶居”原是一位大户人家的书院,后来换上了“陶陶居”茶楼招牌,专营苏州风味的酒菜,兼营茶面。“陶陶居”的茶水,均引自广州北郊白云山的一眼九龙泉水,此外在茶具选择上,采用宜兴茶煲沏茶、潮州炭炉做炊具,“瓦顶陶炉,文火红炭”烹茶。此举让“陶陶居”名声大噪,引得不少文人骚客慕名光顾。据说当年康有为在广州讲学时,就经常到这里品茗,还应老板之请即兴题写了“陶陶居”三字。

    林森平时行走江湖,结识三教九流,混迹酒楼茶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渐渐喜欢上了茗茶,而且是在“陶陶居”茗茶。倒不是因为这里的茶水真有传闻中那么好喝,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烟火味浓,人气旺。玩鸟的人儿,每天遛够了画眉、黄鸟之后,到这里歇歇腿,喝喝茶,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的,也到这里来。此外,还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

    而且,这里还能听到最荒唐有趣的新闻,如某处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受到雷击。奇怪的意见也在这里可以听到,像把海边上都修上大墙,就足以挡住洋兵上岸。这里也可以听到某京戏演员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和煎熬鸦片烟的最好的方法,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儿,或三彩的鼻烟壶。

    人嘛,总是要活在当下。纵然是某些新的事物,比如物价、兵役和战争,有些时候也叫人感觉生疏,感觉苦恼,但时间一久,也就变得很平常了,成了闲暇时候发泄牢骚的资料,浮上他们略嫌混沌的脑筋里来的第一个念头,是生计。但这也自然而简单:昨天如此,今天如此,已经做过好多年了。

    此刻,林森正坐在临窗那个他常坐的一桌,一边品着自带的寿眉,一边悠闲抽着雪茄,眼睛却始终看着正厅中央那块康有为题字的牌匾。

    往事悠悠,不堪回首啊!他轻啜了一口茶,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段百感交集的岁月。

    那一年,康有为到广州万木草堂演讲,台下万人之中,便有林森在场。

    “吾中国四万万人,无贵无贱,处覆屋之下、漏舟之中、薪火之上,如笼中之鸟、釜底之鱼、牢中之囚,为奴隶、为牛马、为犬羊,听人驱使,听人宰割,此四千年中二十朝未有之奇观。”

    当看到憔悴而又悲伤的康有为,痛心疾首讲出这番话时,林森忍不住热泪滚滚,心潮澎湃。他想起了这几年,自春徂秋,夏去冬来,自己走遍山东、山西、河北、河南、福建、广东,所见所闻跟眼前这位爱国之士所言何其相似。

    北国风雪袭人,南岛酷暑炙身,他亲眼看到人间血泪斑斑的苦难,目睹大好江山被夷族侵害。伫立于层峦叠嶂龙虎山上的正一观前,在丛林满野双峰山下的长春观内,在幽静秀丽洋溢着水乡风情的江南玄妙观旁,他顶礼膜拜,学经悟道,试图从师祖深奥的道法中寻求解脱众生苦难的道路。然而一切都是虚妄,林森越来越发现,仅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