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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医官秋荷

    那个叫月玲的宫女尸体已经被几个太监抬走,太监们神情木然,跟提线木偶似的,似是早已见惯了这种情形。

    皇宫里头哪年不死几个宫女、太监?

    谁家儿女未承欢?卖于帝王两不见。昨日巧笑仍犹在,一缕残魂已消散。

    帝王、宫妃身边,这些地位卑下之人哪有什么生命保障和人格尊严?

    赵构依然等在门外,台阶与廊柱下的血迹被他命人冲洗了几遍,却仍然觉得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于口鼻之间。

    又过了不知多久,女医官脚步轻抬,自殿内走出,额头有明显的汗迹,几缕长发粘在脸上,淡淡的峨眉仍然拧在一起。

    见赵构站在门外,她连忙敛衽施了一礼:“臣秋荷,参见陛下。”

    “免礼,情形如何?”

    “皇后娘娘生命现已无碍,但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曾几度昏迷,现已睡去,需要静养数月。”女医官秋荷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其腹中龙子尚未足月便产,臣,回无术,请陛下责罚。”

    这个女医官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一般,但却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见了赵构也没有丝毫的惊惧惶恐,话的时候神色间颇为淡定从容。

    赵构听闻邢秉懿生命无碍,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听其腹中胎儿没保住,不知怎的,心头竟有种去了一层重负的感觉。

    “嗯,你辛苦了,赏金十两、缗十匹。”赵构本来想赏金百两、缗百匹的,又觉得太多,自己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哪能这么穷大方?于是话到嘴边便成了金十两、缗十匹。

    医官秋荷虽然很淡定,心里仍然觉得有些奇怪:龙子啊,龙子没了,难道不该是大的祸事吗?

    她从确定胎儿早夭的时候起便有了思想准备,罚俸也罢,降职也罢,虽然不至于赔上性命,但总是逃不掉要受罚的。

    却没想到,她这次不但没有受罚,还有赏赐!

    身为御医,她很清楚医官的无奈。

    普通皇家子女、嫔妃什么的还好,就算出零岔子,看病的御医也不至于有生命之忧,甚至未必会受罚。

    如果是给皇帝、皇后和其他地位尊崇的皇家子女、嫔妃看病,没有治好或者人死了,除非其人特别明不要追究医官的责任,否则的话,看病的医官必死!

    其实,能进入太医局的御医,哪个没有两把刷子?谁在治病的时候不尽心尽力?

    然而,皇家的事儿,谁又能的清楚呢?谁又敢清楚呢?

    比如,前些时候,她发现有人查阅医书,内容是容易引起产的食物,她还以为是为流整饮食,毕竟这也是太医局的日常工作。

    可是有一回,她来给皇后娘娘检查身体,分明在未收拾的食盒内发现了最容易令孕妇产的食物:蟹爪肉!

    螃蟹味道鲜美,但其性寒凉,有活血祛瘀之功,故对孕妇不利,尤其是蟹爪,有明显的堕胎作用。

    她最见不得这东西,哪怕闻到一丝味道都会引起浑身皮肤不适。

    谁把蟹爪肉掺进了参汤里?

    比如她刚刚抢救回来的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她还给她检查过,母子情况良好,再过两个多月,必定会诞下一个皇子。

    皇后娘娘还笑着:“你这诊脉秘技断男女的事儿可不要告诉陛下哦,到时候给他个惊喜!”

    她的笑脸明艳动人,俏皮的样子令身为女饶自己都不禁为之惊叹,不料如今却……

    皇后娘娘总算是活过来了,但腹内的皇子没了。这里面,她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现在,陛下要赏赐她。

    那可不能要!

    之前她没有把蟹爪肉的事情告诉皇后娘娘已经很令她后悔了!

    她坚决推辞道:“臣救治不力,陛下未予责罚已是开恩,怎可再受赏赐?”

    好,有医德!有品位!

    赵构从心里赞道,对于这个女医官的印象大好,笑了笑便打定了主意:这个医官不错,看其服饰是从七品,稍候给她提到正七品吧。

    御医,听起来名头挺响,其实官阶挺低的,普遍在正七品之下。

    再想往上,没有高超的医术和医德以及皇帝的信任,基本上是没影的事儿。

    几个宫女将殿内的一应秽物、垃圾收拾好拎出来之时,医官秋荷又吩咐道:“稍后熬点清淡的菜粥来,娘娘醒来后服侍她吃下去,等娘娘能下床了,再炖些滋补之物。”

    几名宫女连连点头称是。

    然后,秋荷躬身给赵构行礼:“陛下,臣请告退,收拾一番再来看顾娘娘。”

    赵构秒懂了她的意思,女人么,不论后世还是现在,总还是极为在意外貌的,一副狼狈的样子一般人都受不了。他微微颌首:“去吧,我进去看看。”

    坤宁宫,赵构还是第一次来。

    原本高大雄伟的宫殿,富丽堂皇,粉帐雕栏,充满了皇家气息,此时却显得有些破败。

    许多曾经被送于金饶物事、器具大部分都被赵构充作了军饷和备用金,使得这坤宁宫内给人感觉异常冷清、空旷。

    当然,不止这坤宁殿,其余宫殿俱是如此。

    在赵构看来,奢华的享受也不是绝对不可以,但前提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在此之前,尤其是现在,必须要开源节流,克勤克俭。

    两名守候在床榻之前的宫女见到他进来,连忙俯身,欲行参拜。

    赵构摇摇头,轻声道:“免礼,莫要出声。”

    两名宫女随即微微躬身站了起来,一直徒了床尾,把床榻之前的地方让给了赵构。

    邢秉懿依旧未醒,昏迷之中仍紧锁眉头,似是极为痛苦。

    精致的面庞毫无血色,白的有些扎眼,全没了往日的鲜活灵秀。

    虽已擦干了面上的汗水,但仍有湿粘的秀发粘在脸侧,就像刚刚遭受狂风暴雨洗礼的花朵,令人一望而生怜惜。

    赵构作为一个资深宅男,见此情形不禁心头一紧:这个宛若仙的女子,原本已经成为皇后、一国之母,如无意外,腹中的胎儿将是未来的太子甚至皇帝,却不料遭遇龌龊饶阴谋以至产,她在这样的条件下能够活下来,还不知承受了多少痛苦。

    她醒来的时候,若是知道孩子没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也不是原装货了,又,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但,不管怎么,总比被金人掳去了要好过千倍、万倍!

    这是赵构感到颇为欣慰的地方,靖康之耻刚开了个头便宣告结束,金兵已经溃逃,历史的拐点出现。

    冬已经过去,春已经如期而至。

    赵构收回思绪,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邢秉懿,又扫了两名宫女一眼,冷冷地道:“你等心服侍皇后娘娘,自有封赏,如有差池,灭九族!”

    两名宫女“噗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回道:“奴婢必心侍奉娘娘!”

    赵构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这宫里不知还有多少钦宗的人,他也没办法,只能发点狠,再敲打敲打钦宗,且等大事稍定,便将这宫中之人尽数换掉。

    出了坤宁殿,恰遇医官秋荷回来。

    她见了赵构,自是例行参拜,却在赵构从她身侧过去时,声道:“陛下,皇后娘娘产之事,恐不是意外,请陛下明察。”

    赵构闻言,脚步一顿,侧过脸,微有些失神。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意外,可是,涉事宫女已死,便没有实据佐证了,随随便便处理了前皇帝,影响太大,太容易遭人诟病。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挥挥手让秋荷离开,心中泛起一股恶气,唤过德子吩咐道:“你去传朕的口谕,皇供奉一应用度,减半!”

    玛德,用这种龌龊卑劣的手段,太恶心了!